第一部分 而今才道當時錯,心緒悽迷_第四章 別時容易見時難

帶着這個疑問,我心下驚疑不定,剛想無聲離開,腳下一軟,還未等邁開腳步,腳踝處傳來一陣劇痛,我忍不住呻吟一聲,整個人就朝地上栽去……“誰?”宇文邕驚覺有人,條件反射地厲聲喝道。一邊大步走出房門繞到樹後,見到是我,倏地一愣。

我無力地癱倒在地上,胃中絞痛被腳踝上更加濃烈的痛楚所掩蓋,傷口忽然迸裂開來,殷紅的血液汩汩流下來,染溼了裙裾,一片冰涼。

已經快要癒合的傷口崩裂開來,滲出血絲。

“好痛……”我臉上一陣青白,虛汗淋漓,聲音微弱地呻吟道。

宇文邕遲疑片刻,俊臉上掠過一絲防備,終是橫抱起我,朝房裡走去。

身體軟弱無力,意識已經模糊不清,隱約感覺有人狠狠把一碗苦藥灌到我嘴裡。不知道過了多久,身體上的疼痛逐漸緩解,我睜開眼睛,四周一片鏤金花帳,原來自己正躺在宇文邕奢華的塌上,腳踝的傷口被重新包紮過。窗外的風捲來一絲涼意,東方微露魚肚白,這一夜竟如此漫長。

胃中還是陣陣翻騰,腳踝隱隱作痛,想來他給我喝的定是些鎮痛寧神的湯藥,治標不治本。

宇文邕坐在紅木桌旁,面無表情地抿口茶,擡眼看我,雙眸炯炯。

“你怎麼回來的?”他挑了挑眉毛問,聲音中半點溫存也無。

“……騎馬回來的。”我身子虛弱,見他這種態度,故意打岔道。

“……我是問你,蘭陵王怎會輕易放你回來?”宇文邕微微愣住一下,隨即冷哼一聲,“別跟我打岔!”

“你去問他啊,我怎麼知道。”我揚揚眉毛,白了他一眼,一副你奈我何的樣子。今夜已過,照大冢宰府這幅情景,想必面具將軍已經順利救出水牢裡的北齊將士。

等等,蘭陵王?電光火石間,腦中忽然好似有閃電劃過,一瞬間照亮了內心深處的記憶。面具將軍……蘭陵王?彷彿一直徘徊在意識邊緣的某處記憶驟然驚醒,炸雷一樣轟響在心間。

相傳蘭陵王面容絕美,爲了威懾敵人,上沙場時會總帶上面具。……我從未想過,那個數次救我的面具將軍,竟然是齊國名將蘭陵王!

可是……蘭陵王已經定親,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

臉頰一涼,面上不知何時已經掛滿了淚水。睫毛微微抖動着,難以置信地擡眼望向宇文邕,不願接受所以想再確認一次,“……你說那個面具將軍是……蘭陵王?”

看到我這個樣子,宇文邕一愣,面上掠過一絲驚疑,頓了頓,說,“先帝在位的時候,我曾隨軍出征。傳說齊國驍勇善戰的蘭陵王,面上總是戴着青銅面具,提醒我們要小心提防。”

“哦,那也許不是他呢。”我不甘心地說,多少有些自欺欺人的味道。……我多希望他只是個平凡人,可以與我一起歸隱山林,相守到老。

可是爲什麼,這樣一個簡單的願望對我來說卻這樣難。

“……府中上下都病倒了,爲何你獨獨沒事?”沉默片刻,眼看宇文邕看我的眼神越來越探究複雜,我清醒過來,別過頭拭去臉上的淚水,調轉話題,單刀直入地問道。如果讓他察覺我對蘭陵王的異樣,對他對我,終是沒有好處。

“……怎麼,你懷疑我?”宇文邕聲音一沉,一雙星眸頗具壓迫性地望向我。

“……懷疑過,不過現在不了。”我留意他的神色,片刻之後,輕聲說道。

“哦?爲什麼?”宇文邕怒氣隱現的面色微微一怔,微眯了眼睛,傲然又有些疑惑的神情。

“……直覺。看你偷偷把藥倒掉,想來你是裝病,所以纔會懷疑。可是……”我掃過他逼人的深眸,拉長了聲音,轉折道,“你要真想除了他們,大抵也不會用這麼婉轉的方式。你若下毒,必是見血封喉的,哪會容得別人苟延殘喘。”

“哼,怎麼,你以爲你很瞭解我麼?”聽了我的話,宇文邕微微一怔,脣角揚起不以爲意的冷笑。

“我說了,是直覺,跟了解無關。”我淡淡地回答,忽然又想到什麼,揚聲問道,“你可知道冢宰大人的舊疾是什麼病?夫人呢,她得的又是什麼病?”

“……大冢宰一直有心痛的毛病,平時吃藥保養着,很少發作。夫人有很輕微的哮症,昨晚卻一下子加重了許多,好幾次險些背過氣去。”宇文邕微一凝眸,一邊也陷入沉思。

“我的胃不好,算是舊疾,腳踝卻是新傷。即便有人也費了心思來害我,也來不及配治讓我腳傷加重的藥物吧。……府上每個人都是舊病復發,可每個人的舊病也各不相同……恐怕,這不是下毒這麼簡單吧。”我嘆口氣,心底浮上一絲怯意。想來多虧自己這幾樣舊疾都不致命,否則現在豈不岌岌可危?轉念想起前幾日的傀儡咒,隱約覺得這背後有股巨大而神秘的力量,仔細思索,卻又毫無頭緒。

宇文邕深深地看我一眼,頓住片刻,似是在猶疑我可不可以相信。終是開口說,“……少時有師傅教過我一些奇門遁甲的皮毛。我發現大冢宰府中幾處主位,都在隱秘地方貼了黃符。庭院正中那株蟠龍木似乎也有人動過,放了個蟻窩在樹的根部。”

“……你是說,有人壞了大冢宰府的風水,並在四周貼符下咒?”我心中陡然一驚,那傀儡猙獰詭異的臉孔又浮上眼前。古代盛傳巫術,想來下符詛咒一事,絕不是憑空捏造。“到底是什麼人,有這麼大的本事一夜之間搞垮大冢宰府?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不知道。總之,來者不善。”宇文邕微微嘆息道,被人掌握在股掌中的感覺總是不好受的。

“可是,爲什麼獨獨你沒事?”我歪頭看着他,疑惑地說,好奇問道,“莫非你從小都沒有生過病?”

“……我小時候體弱多病,應該有許多舊疾纔對。”宇文邕凝神望住我的眼睛片刻,未能在其中找到一絲試探,諷刺或懷疑,這纔開口回答我。

此時天光已快大亮,一陣睏意襲來,雖然胃和腳踝還是隱隱作痛,卻還是意識模糊,睡意漸濃。

隱約覺得有人在我牀邊凝視片刻,轉身走出房門。我把頭深陷入枕中,沉沉睡去。

耳邊傳來吹吹打打的嘈雜聲音,我睜開眼睛,有絲絲縷縷刺目的陽光透過濃密的睫毛照進眼眸。

原來已是正午。

身子似乎輕快了許多,窗外鼎沸的人聲愈加清晰,隔着鏤花的窗戶望出去,只見西苑花園前的空地上密不透風地圍了一羣人。竊竊私語聲,鼓聲和擊築聲混合在一起,莫名地有種詭異的味道。

我對着鏡子整理一下散亂的頭飾和衣衫,自己的氣色好了許多,已經不似昨晚那般蒼白。出門走進人羣,只見青磚地面上用白色蠟燭拼成個八卦形,幾個戴血紅色鬼怪面具的人手舞足蹈地在四周晃動着,口中哼哼地念念有詞,與節奏單一的樂曲聲混合在一起,說不出的怪異。八卦正中盤坐着一個身着黑白長袍的道士,白髮蒼蒼的模樣,面色紅潤,鶴髮童顏,雙目閉合地坐在那裡,手執一柄木劍,上面貼着一道黃色的符,劍尖正對着八卦中心裡的那支蠟燭。

我本站在人羣中,忽有小廝恭敬地在身後叫我,將我引到宇文邕身邊的側位上坐好。

我坐到雕花的紅木椅上,目光剛好可以看到那道士的側臉。只見音樂驟停,他雙目猛然睜開,雖然不是正對着,卻也能感覺到似有兩道金光從那雙眼中噴薄而出。難以想像,那樣老邁的年紀,卻有那樣鋒利的眼神。伸出兩指,揮出木劍,聲如洪鐘地喝了一聲,“滅!”

話音剛落,滿地蠟燭同一時刻全部熄滅。

衆人都頗爲震撼,皆發出景仰崇拜的讚美聲。我側頭望向正座,只見大冢宰大人和夫人元氏的氣色也好了許多,正頗爲滿意地看着這道士,似乎對他十分信賴。

我心中微微有些疑惑,真正的道家,不該有雙平和的,寬宏萬象的眼睛麼?爲什麼我腦中形容他的話只能想到一句——此人,絕非善類。

那道士將木劍上的符拈下,用木劍一指,那符立時燃燒起來。旁邊的下人捧過一盆清水,道士將符扔到水中,那火卻不熄滅,竟然又在水中燃燒了片刻。人羣中一陣驚歎,我也不由得睜大了雙眼……這道士,到底是什麼來歷?

“大冢宰大人,貧道已經肅清了這宅子裡的惡靈,只要再將着符水喝下,諸位身體明日就可恢復如常。”道士上前一步,也不行禮,高揚着脖子說,神色是恭敬的,眼神裡卻夾帶着一絲高傲和木然,彷彿並不怎麼把大冢宰大人放在眼裡。

“有勞無塵道人了。這次多虧道人及時趕來,救我府中上下百十口性命。”大冢宰宇文護抱了抱拳說,神態裡盡是感激之情,估計是被自己的舊疾嚇得怕了。或許越是身居高位,享盡榮華富貴的人,就越是怕死。

“一切都是因緣際會,大冢宰大人不必放在心上。”無塵道人低頭說道,眼中皆是平靜淡然。

府中下人已經抱着那盆符水走到我跟宇文邕面前,盛出兩碗放到我們手裡。我跟他飛快對視一眼,衆目睽睽之下,也只好以袖掩面喝了下去。

“謝道人。”宇文邕和我喝了人家的符水,雖然是不情願的,面上卻也要裝出感謝的表情,雙雙垂首恭敬地說。

無塵道人沒有說話,微一鞠躬,算是回禮。擡頭看見宇文邕和我,神色間竟是重重一怔,眼光一瞬間複雜起來,隨即笑道,“二位都不是凡夫俗子,今日得見,真乃幸會。”

我一愣,瞬間心念如電,如果他真能看透我跟宇文邕的過去和未來,我倒無所謂,因爲即使說我來自未來恐怕世上不會有人信。可是若讓他說出宇文邕有帝王之相,恐怕大冢宰宇文護現在就會下手除了他。

於是一臉天真的接口道,“哦?我一向身無長物,不知道長所說的,是怎麼個不凡法呢?”

無塵道人凝神看了我片刻,神情高深莫測,隨即笑道,“貧道只知姑娘冰雪聰明,身世複雜,再多,就說不出來了。”

我心中陡然一驚。身世複雜?這話題再說下去對我可沒好處。

“哦。”我作一個失望的表情,說,“還以爲道長會說我能與我夫君白頭偕老……因爲做到了別的女子做不到的事,所以不凡。”說着瞟了一眼宇文邕,道,“不過道長您說的也很準,我的確是從別的地方來的——我是從司空府過來的,嫁過去也有一年了。”

無塵道長聞言一愣,微點了下頭,不再答話。估計聽了我這番不着邊的話,他大概是疑心自己看錯了,像我這種語無倫次的小女子,又能有什麼不凡之處。

聽我說到“白頭偕老”,宇文邕也頗爲詫異地看了我一眼,面上掠過一個匪夷所思的表情。

大冢宰大人和元夫人遠遠看我們聊得久了,派人催我們入席。所有人都視無塵道長爲救命恩人,全都對他尊敬有加。宇文護更是把他列爲座上賓,禮數都在其他朝臣之上。

於是,一天之間,大冢宰府又從死灰般的寥落中解脫出來,漸漸恢復往日井井有條,富麗氣派的光景。有人來報水牢被劫,宇文護也無暇顧及,只是草草下令封鎖消息,一心都系在自身安危上。

宴請道長的飯席,自然不可太過花哨。只是在前廳裡擺了簡單的齋菜,爲了清淨,列席的不過幾個人而已。

“道長,大冢宰府一向四平八穩,不知道爲何會突然招引邪靈?”交談得正是熱絡,宇文護像是想到了什麼,疑惑問道。

“……大冢宰大人可曾聽過‘青鸞鏡’?”無塵道長沉吟片刻,開口問道,雙眼直視宇文護的表情。

乍聽到“青鸞鏡”三個字,我手中的筷子差點沒掉落下去,不敢擡頭看過去,生怕自己此時震驚的表情會泄露什麼。只是側耳聽着。

“……當然聽過。”

宇文護頓住片刻,沉沉答道,“鸞鏡一出,天下歸一。”

坐在我身邊宇文邕微微愣住一下,眼中飛快掠過一絲詫異,隨即恢復如常,再看不出半點端倪。

“天下人皆知青鸞鏡,卻很少有人知道它真正的來歷。”無塵道人緩緩說道,“當年秦始皇統一天下,爲了千秋萬代執掌皇位,派人去東海求仙,尋找長生不老之藥,同時修建生宮和死宮,以備復生之用。——青鸞鏡,鎮魂珠,和離殤劍,便是可以開啓地宮的三大法器。”

所有人都聽得很認真。無論宇文護,宇文邕,還是我,都迫切地想知道青鸞鏡的來龍去脈。

“那,有人知道那生宮和死宮的位置嗎?”宇文護面無表情,好像生怕別人會從他臉上看出一絲端倪。沒準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裡清楚地知道青鸞鏡就在自己手中。

“秦始皇一心相信自己可以死而復生,安排了四個親信鎮守護地宮,這四個家族的後人要世世代代守護這座地下宮殿,分別看管這三大法器。——可是因爲年代久遠,這三大寶物已經流入民間,四大家族的人也不再像從前一樣對嬴政忠心耿耿。現在,只有他們知道地宮的位置。”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下驚疑不定。

爲什麼我對“青鸞鏡”這個名字這樣熟悉?

“……據我猜想,青鸞鏡可能就在貴府。所以纔會招引各方勢力,幾乎讓大冢宰府一夜之間慘遭滅門。”無塵道長雙目炯炯,嚴肅道,“大冢宰大人可知那青鸞鏡現在何處?”

“……府中真有那樣的東西麼?怎麼我從來都不知道?”宇文護露出驚訝的表情,側頭望一眼元氏,她也輕輕搖了搖頭。

“那青鸞鏡能隱藏自己的能量,看上去與平常鏡子無異,大冢宰府這麼大,的確是難以發覺。”聽到他們都說不知此事,無塵道人表情上飛快閃過一絲的失望。頓了頓,聲色平靜地回答道。

“不知道長現在身居何處?”宇文護頗具深意地問道。

“貧道雲遊四海,居無定所。”無塵道人恭順答道。

“不如暫住到我府中來,一方面驅逐邪靈,尋找青鸞鏡,另一方面,我可上報皇上,封道長爲護國法師。否則以道長的神力,豈不屈才?”

“……那貧道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無塵道長面上仍是淡淡的,卻也不推辭,似是不在意地舉杯說道。

我心中暗歎一聲,引狼入室。雖然不知道這道長是什麼來頭,可是他此番前來,必有所圖。

宇文邕只是面上帶笑的喝酒吃菜,我無意識地望向他,他正好也看向我,彼此眼中都閃過一絲複雜難言的光焰。可見他對這道人也並不信任。

我頓了頓,朝他舉杯。

罷了,罷了,大冢宰府中的一切我都不願意再管,雖然青鸞鏡的事已經浮出水面,可是也是我一己之力很難掌控的。眼看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此刻我只想到西城門去見蘭陵王。

這一杯酒,就算是告別吧。宇文邕見我主動跟他敬酒,微微一愣,隨即也向我舉杯。

仰頭,一飲而盡。

此時已是三更。

大冢宰府上下經此一劫,都未恢復元氣,所以我很輕鬆就溜了出去。

我騎着那匹白馬,奔馳在午夜無人萬籟俱寂的街道上。身穿煙綠色輕紗芙蓉裙,罩着件月白色霞紋外衫,頭上用鏤花銀珠釵挽了一個髻,已是我梳頭髮的最高水準。

想到一會兒就可以見到他,心中就溢滿了歡喜。

……至於青鸞鏡,日後我會再想辦法的。我這樣對自己說。對他和對自由的嚮往超越了一切,只想跟着他遠走天涯。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愛情,只是知道,我好想見他……好想跟他在一起。

月色清懸。深藍的天幕上綴着點點繁星,空氣中漂浮着入夜特有的涼澈味道。

我在城門下迎風站着,夜風捲起煙綠色水袖,衣袂如蝴蝶般飛舞。

等待的時間總是難捱,我揹着手走來走去,臉上帶着期盼的笑容,步履輕盈,像是在跳舞一般。繡鞋踏在青石板山,發出輕微的聲響。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天幕的顏色逐漸變淺,相映之下,星光也愈加黯淡。

……等着,盼着,心頭也開始焦慮。

明月漸漸西斜,四更都已過了。

心中的熱情一點一點地褪去,欣喜的笑容也苦澀起來,凝成一個不甘心又難以置信的表情。

此時已快天光,他……爲什麼還不來?

我心裡擔憂起來,卻還是一直等一直等,等到晨曦初露,東方的天空泛起蒼白的顏色,我才終於相信,他,不會來了吧……背靠城牆坐着,緊抱着膝蓋,晨露浸溼了衣裳,覺得有些冷。心中五味雜陳,牽掛,失望,擔憂,疑惑,不甘……種種感情混合在一起,難以言說。滿懷欣喜地等待過,卻最終希望落空的蒼涼,像一個巨大的黑洞,冰冷地將我淹沒。

忽然聽到依稀的呼吸聲,感受到來者身上散發出溫熱的體溫,驚覺身後有人,我心中一喜,猛地站起來轉過身,眼角還掛着淚痕,脣邊揚成一個喜悅的笑容……待到看清眼前的人,心中的火焰彷彿又被熄滅,揚起的脣角緩緩落下,滿面的期盼又化成失落。心中又浮起一絲驚訝——怎麼是他?

眼前人頎長的輪廓被緩緩升起的晨光拓成一個俊朗的影子,錦衣金冠,星眸炯炯,比起我一夜無眠之後的憔悴,更顯得他氣宇軒昂。

竟是宇文邕。

看見我臉上的淚痕和瞬間失落的表情,宇文邕臉上閃過一絲詫異,緊接着眸中迅速騰起一抹深沉的怒意,冷聲道,“元清鎖,你該給我個解釋了吧。”

“……你想聽什麼?”我垂下頭,輕聲反問,只覺渾身都沒有力氣,心中灰濛濛的一片,無心跟他糾纏。

“……說你爲什麼私自出府,爲什麼穿得花枝招展地苦守一夜,爲什麼看見是我就露出這種表情!”宇文邕走到我面前,狠狠捏起我的下巴,劍眉一挑,一字一頓地說。

我被他扼得生疼,本就心中悽苦,眼眶一熱,幾乎就要落下淚來。可是他越兇,我就越是不肯示弱,錯開目光不去看他,聲音柔媚地問道,“喲,司空大人什麼時候開始這麼關心清鎖的行蹤了?在你眼裡,我不是可有可無,避之不及的麼?”說着目光諷刺地看向他的眼睛,挑挑眉毛,冷冷地說,“你跟我是什麼關係,大家心知肚明!”

宇文邕一怔,雙目如電地逼視我良久,我也只是淡漠而無畏地回望。片刻之後,他狠狠甩開我,挑眉冷笑道,“好,你倒說說看,你跟我是什麼關係。”

我心中滿是怨氣無處發泄,此時心灰意冷也不顧後果,直言說道,“我是宇文護送給你的侍妾,你怎麼可能會真心接受?怕我監視你,怕我看穿你的野心,明着待我不錯,暗裡卻放任其他女人擠兌我,宇文邕,不喜歡就別要,何必平白誤人一生!”

是否天下男子皆是負心薄倖?真正的元清鎖,一心深愛着他,在那狹小的煙雲閣裡等着盼着多見他一面,聽到看到的卻是他跟別的女子夜夜笙歌,最後還被那個得寵的媚主子毒打至死。男人們的政治鬥爭,與一個懦弱溫婉的女子何干?如果要我元清鎖一生囚禁在那四角的天空裡,守着一個我不愛的男人,整天跟一羣女人勾心鬥角,倒不如一刀捅死我算了。

宇文邕聽了我這番直白的話,表情一瞬間的震驚,雙眸一沉,漆黑如墨的瞳仁中折射出複雜幽冷的光焰,隱隱透着殺機,聲音反倒平和了,就似暴風雨前的寧靜,上前一步逼視着我,說,“哦?我有什麼野心,是怕讓你看穿的?”

對上他幽深陰暗的眼眸,我心頭閃過一絲驚懼,下意識後退數步,卻還是逞強地說,“你自己心裡不是最清楚麼?倒來問我!”

宇文邕的眼神卻愈加迫人,我心底一陣驚慌,一步步後退,背靠在冰涼生硬的城牆上,已是退無可退。他逼近我,雕塑一般俊美的輪廓在清冷月光下泛着寒意,手掌“啪”一聲抵在我身後的牆上,無比接近地直視我的眼睛……只覺兩道強光射入心底,就要穿透我一般。

面對這樣迫人的目光,我心底生出一抹濃濃怯意來,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聲音微微顫抖着問道,“……你,你想怎麼樣?”

“我想怎麼樣……你說我想怎麼樣?你不是自以爲很瞭解我麼?”他磁性的聲音飄忽地響起,口中呼出的熱氣縈繞在我耳畔,竟忽然輕輕銜住我的耳垂……我身子一僵,心中陡然一驚,本能的側頭想要避開,他灼熱的吻卻接着落在我白皙的脖頸上……我渾身一顫,一陣冷氣躥上脊背,哪裡經歷過這些,已經嚇得瑟瑟發抖,腦中一片空白,顫顫的聲音裡帶着乞求,語無倫次說道,“你幹嗎……不要……別這樣……”

他擡頭看我,星眸中閃過一絲冷笑,拈起我的下巴,讓我不得不直視他的眼睛,俊美的臉上浮現出邪魅的表情,幽幽地說,“你都知道些什麼,又爲什麼不去告訴你姑父?……元清鎖,你對我怎麼樣,我心裡很清楚。呵,你果然是長進了,竟懂得用這招欲擒故縱來吸引我注意!”說着,一雙灼熱地薄脣就向我壓來……我又驚又懼,本來心中就滿是委屈,此刻也無半點方纔逞強時的氣勢,閉上眼睛,一串溫熱的淚水倏忽落下,砸在他手上,激盪起一星細碎的水花。

宇文邕一怔,眸子裡瞬間閃過一絲驚忡,不由得停住動作。我凝淚的睫毛瑟瑟抖動着,連身體也在抖,哀怨又驚恐地看着他……見我這個樣子,他怔住片刻,臉上浮起一絲不耐,狠狠鬆開我,聲音裡全是諷刺與不屑,“哼,欲擒故縱貴在恰到好處,縱得多了,反倒適得其反。”

我渾身綿軟無力,沒有了他手臂的支撐,緩緩順着牆壁癱坐到地上。

他竟還以爲我這是欲擒故縱!可是此時的我,受了這番驚嚇,想發怒也是中氣不足,聲音裡已經帶了哭腔,“我不過是想走……既然不喜歡我,既然這麼討厭我,爲什麼要留我在身邊?放我走吧,我答應你我走了之後就不會再回來……”

宇文邕聞言,回頭凝視我片刻,目光復雜幽冷,漠然說道,“讓你消失的辦法有很多,可是現在還不是時候。你當我司空府是什麼地方,豈容得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宇文邕,難道你就非要逼得我無路可走?恨恨地看向他,一字一頓地說,“宇文邕,你別逼我。”

宇文邕走到我身邊蹲下身,脣邊揚起一抹邪魅冰冷的笑容,說,“元清鎖,是你在逼我!……要是你方纔不說那番激怒我的話,或許我還可以放你走。可是現在,哼!——若非我點頭,你這輩子休想離開司空府!”

說着狠狠抓住我的手腕,一把將我從地上拽起來,拖着我朝城門裡走去。此時的我又驚又怒又絕望,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彷彿虛脫了一般,腳跟還沒站穩就整個人朝地上栽去……宇文邕伸手攬住搖搖欲墜的我,見我目光茫然不似作僞,輕哼一聲,將我橫抱到馬上,二人共乘一騎,半擁着我朝大冢宰府的方向行去。

此時已經天光。漫天的星辰隱沒,天邊的曙光劃破長空,綻放出一天之中的第一絲光亮。

原本我還滿心歡喜地期盼着以後的生活。

原本我還以爲蘭陵王會來帶我走。

原本我還沒有這麼討厭宇文邕。

原本我還跟他舉杯道別,以爲日後都不會再見。

哪知一夜之間,得到的全是相反的答案。

……我木然地靠在宇文邕懷裡,垂眼望着地面。

只覺前方那灰暗無光的青石板路,長長的彷彿沒有盡頭。

“清鎖小姐,司空大人讓我傳話過來,說就要開宴了,請小姐過去呢。”有侍女在門口說道,我在帳子裡答應一聲,又躺了一會才懶懶起身。

這幾日

心中動盪,一直不願意見人,姑母派人來,也只稱身子弱,病還沒好淨,整日呆在房中休息。可是這次,宇文邕親自派人來叫我赴宴,我又怎能不去?

坐到妝臺前攬鏡自照,鏡中人面色蒼白,眉清目秀的臉孔上籠罩着一層憔悴之色,長長的黑髮披散在背後,精緻的五官越發楚楚可憐,嘴脣黯粉,幾乎沒什麼顏色。

宇文邕,他一定很想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吧?我凝視自己片刻,咬了咬嘴脣,兩邊櫻脣這才露出點血色來。揚起嘴角,練習着露出一個燦然的笑容。拿起梳子細細捋順着長髮,精細挑了個與紫水晶耳環相襯的紫玉鑲珠蝶翅釵,用它在腦後綰個髮髻,有幾縷碎髮垂在耳邊,人也顯得精神了不少。

特意挑了件紅色蝴蝶暗紋的水袖紗衣,這樣喜慶嬌媚的顏色,也算是一種示威吧。我滿意地看看自己,剛要走出門口,卻又停頓一下,若有所思地回頭望一眼妝臺上的菱花銅鏡。

這幾日,大冢宰宇文護已按照無塵道人的建議把府中所有鏡子都細細檢查了一番,仍沒找到周身無一絲鏤花紋理的青鸞鏡。——大戶人家所用的鏡子背後皆刻有鳳凰,麒麟,菱花等代表祥瑞的圖飾,可青鸞鏡是由瑤池水沖刷而成,是以周身皆是光滑如玉,沒有半絲紋路。青鸞鏡的這個特點我也知道,可是暗暗找遍了整個大冢宰府也一無所獲。

可是無塵道人……他爲何會對青鸞鏡這麼瞭解呢?總覺得他是個來歷不明的棘手角色。不過此時也無暇顧及他了,輕輕嘆口氣,調整了表情踏出門口。

我到場的時候已有些晚了。今日是慶祝大冢宰宇文護特意在大冢宰府給無塵道人興建高閣而舉行的家宴。聽說那棟閣樓是仿照崑崙山頂的“玉虛觀”建造的,取名爲“無塵閣”,看來他是真想留着道人在府中常駐了。

道家大多好清淨,是以這宴會也未請太多人。我笑吟吟地走進門,跟在座各位請了安,望向無塵道人,說,“清鎖來晚了,不過事出有因,還請道人見諒。”說着揚起手中的卷軸,輕輕鋪展開來,道,“爲賀道人新閣動工,清鎖準備了薄禮,不知道可合您心意。”

兩柄華麗精緻的卷軸上,用娟秀清瘦的字體分別寫道,“齊萬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元氏說她從小教人調教我琴棋書畫,攤開紙來寫字,果然纖細婉麗,爲了配合這詩句的意思,還特意寫得狂放了些,想來也不算太差。

“道人云遊四海,視野和心胸皆不是旁人可比的。只有嵇康的魏晉風流,道家箴言才襯得上,清鎖拙作,還請道人笑納。”我將卷軸收好,親手交到無塵道人背後小童的手上。

嵇康乃是千古名士,魏晉風流的代表人物,那詩句又包含道家思想,字面上又暗含着,他放棄閒雲野鶴的生活入住大冢宰府,實際上是一種更超脫的行爲。——這樣的虛僞又虛假的高帽,應該很受用的吧?

無塵道人見我如此稱讚,似乎很是滿意自得,捋了捋雪白的鬍鬚,含笑道,“小姐有心了。只是貧道老邁,哪及得上嵇康鶴立雞羣。”說着,像是說了很好笑的笑話,徑自大笑起來。

席間寂靜片刻,衆人也都陪着笑。我反倒是真心真意地在笑,心想這老頭也真有意思,都六十多歲了,還想着跟嵇康比容貌。估計也是得意忘形了,才說出來這麼一個頗有些爲老不尊的冷笑話來。衆人只道他狂放不羈,也未在意。

“小姐的墨寶嫵媚又不失剛勁,實在難得。又是這樣的佳句,貧道一定將它懸掛在無塵閣正門,光是看着,也會心生飄逸之感。”無塵道人捋須說,看來真是十分承我這人情。

“道人不嫌棄就好。”我垂頭道。心下不由暗喜,目前我跟宇文邕鬧僵,趁着還在大冢宰府,自然是越討宇文護歡心越好。眼下他視無塵道人爲上賓,自然要連着他重視的人一同討好。何況這無塵道人來歷莫測,又會法術,我更不該輕易與之爲敵。

不過最近的好處還在這席上。我端坐在紅木椅上,側頭含笑瞥了一眼宇文邕。

他見我盛裝出席,本就一陣詫異,如今又見我風聲水起地拉攏無塵道人,目光探究地回望我一眼。不過他也是個善於演戲的主兒,轉眼面上已是溫和的表情,夾了一截竹筍到我碗裡,閒話家常般地說,“看你面色不錯,病全好了麼?”

“全憑司空大人悉心照顧,清鎖纔好得這樣快。”我笑得很是燦然。

他微微一怔,一時又說不出什麼,只得也含笑看我。

元氏頗具深意地看我一眼,面露滿意之色。想必還以爲我不負她望,與宇文邕的關係好轉了。卻不知我與他此時纔是真正的針鋒相對。

“對了,道長可還記得,那日你曾說司空大人面相不凡,定不是凡夫俗子?”我作一副忽然興起的表情,再不看宇文邕,微笑着問道。

“……記得。”無塵道人似是沒想到我會忽然問這個,頓了頓答道。

“敢問道人,是怎麼個不凡法呢?”我抿口茶,一臉天真地問。

“這……”無塵道人沉吟片刻,目光似無意般掃過宇文護和宇文邕,一時間沒有回答。

“嗯,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呢……”我佯裝打量着宇文邕,自言自語般地說,“其實我對面相也略曉一二,這看起來像是……”我眨眨眼睛,問詢地看向無塵道人。

“……帝王之相,至貴之容。”無塵道人遲疑片刻,沉聲答道。他自然知道宇文護在朝中是什麼位置,也知道宇文邕和他的關係。在大冢宰宇文護面前這樣形容宇文邕,自然對他半點好處也沒有。一邊頗有些詫異地掃了我一眼。想必是心中疑惑,方纔還玲瓏乖巧的我,怎會忽然引出這番危害自己夫君的話來。誰都知道,當今朝中,大冢宰宇文護如今獨掌大權,扶植起來的皇帝也不過是個傀儡,說殺就殺。更別說是區區一個司空宇文邕了……更何況,像宇文護那樣的人必是多疑的,防患於未然。

宇文邕面色一沉,眼神複雜地瞥我一眼,隨即只是面色沉穩地低頭夾菜,竟彷彿沒聽到一般。宇文護也是面色如常,眼中卻是陰晴不定。面向無塵道人,深沉的目光卻照向宇文邕,笑道,“是麼?這帝王之相,可不是凡人能有的。”

語氣如常,卻擲地陰沉,連我聽了都不禁心中一抖。宇文邕面色也是一滯,沉穩擡頭,剛想說什麼,我卻搶先笑着開口,不以爲意般地說,“書上說劉備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雙手過膝、兩耳垂肩,是爲帝王之相,司空大人不過佔了兩樣。這樣的面相,十個人裡能找出兩個來,想來只是福澤深厚,帝王之相就稱不上了。……我倒以爲道人口中的面相不凡,是說他紅鸞星旺,命犯桃花呢。”說着嗔了一眼宇文邕,一臉委屈地望一眼姑母元氏,又楚楚望向宇文護,道“姑父姑母可要給清鎖做主呢,聽說司空大人又看中府中的兩個歌姬……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清鎖以後真不知該如何自處了。”說着一努嘴,把筷子輕放在桌上。

衆人見我原來是繞圈子耍小性兒,都無奈地笑笑,氣氛無形地緩和了不少。姑母元氏以爲我是故意爭寵,假意責怪道,“清鎖,姑娘家當着外人說這樣的話,也不嫌害臊。……再說男人三妻四妾也是正常,何況你嫁過去多年,也沒爲邕兒生個一男半女的,他自然要找別人了。”

我雖是在演戲,可是聽了這番話,臉頰也是一紅。

宇文護面色也漸漸緩和下來,接着元氏的話,笑道,“你這侄女可越發厲害了,把狀告到我這裡來,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倒讓無塵道長看笑話了。”

無塵道人方纔收了我的禮,對我印象也算不錯,捋了捋鬍鬚笑着說,“貧道也不是外人,再說清鎖姑娘與司空大人夫妻情深,着實讓人羨慕。……不過姑娘你雙目凝波浮水,長着一雙桃花眼。雖然容貌並非傾城,卻也註定會碰到多情的至貴之人。”

……什麼?桃花眼?汗,我聞言又是一窘,面上緋雲滾滾,更是臉紅。怏怏說道,“怎麼大家都來取笑我?……再說我只是個侍妾罷了,哪配跟他當夫妻呢?”

“呵,好大的酸味。”宇文邕適時開口,親暱地把一根陳醋菠菜喂到我嘴裡,一手攬住我的肩膀,說,寵溺地說,“我日後會多疼你些的,可不許再胡攪蠻纏了。”

我被他摟住,身子一麻,口中也如嚼蠟,面上卻暗藏機鋒地望着他的眼,嫵媚笑道,“那就要看你表現了。”

大大冢宰宇文護見到我跟宇文邕如此親密,微微一怔,隨即又頗爲滿意地笑笑。方纔緊張的氣氛便就這樣被模糊地一筆帶過了。其實他對宇文邕,又何嘗不是小心提防着的?只不過是多一點少一點的問題罷了。我這樣挑起波瀾,又替宇文邕壓下去,無非是想讓他知道,對於他的未來,我元清鎖是有些分量左右的。

就在這時,門口忽然有下人來報,說,顏姑娘回來了,急着要見老爺和太太呢。

顏婉回來了?我心中浮起一絲狐疑。那日大冢宰府上下全都病倒,按無塵道人的話說是什麼“邪靈入侵”,可是誰知道實際上是怎麼回事?怎麼那麼巧,她偏偏那個時候去城外的親戚家省親,直到風平浪靜了纔回來?

據說顏婉的父親是經略節度使,算是戍守邊防的重要官員。宇文護對顏婉一向親厚,示意讓她進來。

“大冢宰大人……夫人……”只見顏婉神色焦急地衝進來,目光環視一週,妙目深深地望了一眼宇文邕,轉向坐在主位的宇文護,說,“婉兒剛回到姨娘家,就聽說大冢宰府出了事,所以就快馬加鞭地趕了回來……”說完,撫了撫胸口,長吁一口氣,說,“還好府中上下都平安無事。”一邊揚手指向小廝剛擡進來的兩隻大木箱,說,“這是我特地帶回來的人蔘和鹿茸,心想給大人和夫人補補身子,早日康復。也算婉兒略盡綿意了。”

“嗯,你有心了。”宇文護淡淡說道,“婉兒,快見過無塵道長。這次多虧有他,我們大冢宰府才能逃過此劫。”

顏婉的目光落到無塵道人身上,表情依舊的平和柔媚,一副不勝感激的表情,盈盈拜了下去,誠懇說道,“婉兒多謝道長。如此救命之恩,婉兒日後一定竭力相報。”

無塵道人微微頷首,算是答過了。

好一句救命之恩,竭力相報啊。我心中暗笑一聲,這可碰到一個比我還會賣口乖的了。這次事件她本來並未受害,卻說成是“救命之恩”,言下之意就是把大冢宰府當成自己家,把宇文護等人的命看得跟自己的命一樣重要了。

宇文護聽了果然龍顏大悅,微眯着眼睛說,“過來一起坐吧。”

話音未落,便有手腳麻利的下人加了把椅子給她,正放在宇文邕的身側。顏婉面露羞澀,兩人相視一笑,這才盈盈落座。

我只作沒看見,心中冷笑一聲,宇文邕,你不是真的看上她了吧?哼,那我就偏要搗亂,偏不讓你們兩個在一起。

念及於此,我手腕一抖,湯碗便砸落到宇文邕手臂上。我佯裝大驚,急忙撩開他浸溼了的衣袖。那湯並不是太熱,卻還是將他粗壯的手臂燙出一道道紅印子來,我作個心疼的表情,說,“都怪我……請司空大人隨我回房擦點燙傷藥吧,清鎖向來手拙,所以總是各種藥都隨身預備着。”說着窘迫一笑。

衆人聽我最後一句說得自嘲,也都笑了。元氏搖頭笑道,“算你有自知之明。快去吧,別把邕兒燙壞了。”

我低頭陪笑,目光掃過顏婉略顯失望的臉,心中騰起一絲快意。——剛剛坐到宇文邕身邊,他卻被別的女人拉走了。顏婉鍾情他許久,應該會覺得很失落吧。

只見她略顯尷尬,轉頭望向別處,正好瞥到無塵道人的方向,二人的目光相接片刻,卻又飛快錯開。

我替宇文邕扶着袖子,兩人並肩走出房門。方纔惡作劇的快感卻漸漸消退,一種不明朗的感覺涌上心頭,就好像心中閃過了某件很重要的事情,卻又模糊得看不清輪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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