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一天,趙鳳聲失眠了。
或許是源於興奮和緊張,讓這位經歷過刀光劍雨的男人輾轉反側。
婚姻,家庭,責任,一系列的詞彙在他腦海中溫暖徜徉。
趙鳳聲身上存在許多劣根性,比如腦子一熱就不管不顧,喜歡開些低俗玩笑,對大街上漂亮妹子們沒啥抵抗力,但這不妨礙他對家庭有所擔當。趙鳳聲考慮的很多,也很遠,琢磨着該用什麼生活方式來報答二妮,這傻丫頭爲自己奉獻出太多,後半輩子當牛做馬也償還不了沉甸甸的情債,趙鳳聲最討厭欠人東西,哪怕是親媳婦也不願虧欠。
一想到這裡,趙鳳聲掀開毛巾被,走下牀,全身僅穿一條紅色大褲衩,這也是武雲市的習俗之一,結婚當天,必須要穿戴紅色內衣,圖個吉利。趙鳳聲的體脂含量很低,幾乎沒有贅肉,好在他肩寬腰細腿長,倒是能把偏瘦型身材的瑕疵遮掩一些。
趙鳳聲走到年代久遠的臺桌,先拉開右邊抽屜,從角落找出一把鑰匙,然後拿那把鑰匙,打開了帶鎖的左邊抽屜,小心翼翼捧出一個鐵盒,掀開層層布料,露出裡面晶瑩剔透的玉鐲。
這個玉鐲,是他母親嫁到趙家的唯一嫁妝,據說是母親的奶奶留下的老物件,至今應該有個百八十年左右。母親對於別的珍貴東西,都能夠做到心如止水,唯獨這枚玉鐲,始終珍藏在抽屜裡。想當初,爺爺和父親病重,家徒四壁,母親哪怕放棄尊嚴求去四處借錢,也沒有將玉鐲賣掉。趙鳳聲依稀記得,母親說玉鐲是她和趙家的根,需要一代代傳承下去,一輩傳一輩,鐲子沒了,根也就沒了。
玉鐲造型古樸簡潔,經過歲月沉澱和油脂汗水的沁色,顏色不如趙鳳聲記憶中那麼青翠,重量也變得沉重。趙鳳聲第一次把玩玉鐲時才三歲,現在過去了二十多年,手勁肯定天壤之別,五指輕輕掐在玉鐲四周,彷彿一用力,就能毀掉母親唯一的遺物。
自己沒什麼能夠報答二妮的,只好用這枚玉鐲去表明心跡,如果母親有在天之靈,想必也會支持自己的做法。
老天爺還算開了一次眼。
沒有讓老趙家絕後。
“沒睡?”郭海亮走進了房間。
他昨夜沒回家,在東屋湊合了半宿,攀爬到他這種層次,每天都要處理繁瑣事務,沒幾個人能夠做到睡覺睡到自然醒,大多數有神經衰弱表現。聽到趙鳳聲發出的輕微動靜,郭海亮瞬間驚醒,穿好衣服,來到了主臥。
“睡不着。”趙鳳聲抽出一根菸,點燃打火機,火光將棱角分明的臉龐照射出一片蒼白,“你不是老琢磨我家抽屜裡藏得什麼寶貝嗎?來,今天給你見識見識。”
郭海亮隨手打開大燈,坐到他的旁邊,反覆打量着玉鐲,嘖嘖嘆道:“從潤度和顏色來看,好像是和田青白玉,老物件了吧?臻品。”
“你還懂玉?”趙鳳聲斜叼着香菸,望着旁邊的兄弟,眼神透出一股驚愕神色。
“賭場就像是一本百科全書,你能從中學到很多知識和哲理。爲了方便客人套現,賭場有專門的典當行,抵押率最高的就是隨身攜帶的物品,玉石類,金銀類,奢侈品類,看得多了,自然而然能瞭解些皮毛。”郭海亮接過香菸,語氣平淡說道。
“奸商啊,爲了賺錢無所不用其極。”趙鳳聲撇了撇嘴,收好玉鐲,道:“照你這麼說,大學不用上了,讀完高中課程,直接去賭場進修算了,那不比學習更有教育意義?”
“書得分什麼人讀,譬如《金瓶梅》,有的人能讀到字句裡面的驚豔,有的人卻只看中表面的香豔。賭場也是如此,有的人一門心思想靠賭博暴富,有的人就能嗅到其中商機,琢磨着如何效仿賭場模式發財,還有的人更加直接,去搶那些從VIP包房裡走出來的大客戶。人生百態,盡在彈丸之地,有時候坐在旁邊充當一名看客,也能汲取到很多經驗。”郭海亮微笑道。
“說的比特麼大學教授還花哨,你跑到澳門,國家真是損失了一位教育界精英。”趙鳳聲打趣道。
“誰說不是呢?”郭海亮玩味笑道。
自從回到久違的桃園街,亮子的作風就漸漸向他們靠攏,Amani換成了布鞋,定製版西裝也換成了T恤,也就都彭打火機稍顯奢華,可有幾人能猜到一個打火機能值幾萬塊?尤其是言辭和肢體,跟趙鳳聲一起蹲在門口吃炸醬麪,活脫脫一個草根造型。
天色已經矇矇亮。
衚衕裡突然傳來一句鬼哭狼嚎,“親家母,你坐下,咱們說說知心話!啊~”
這是本地結婚時常用的豫劇《朝陽溝》,象徵着喜慶寓意,年輕人雖然討厭亢長又帶有口音的唱腔,但老人一般都喜歡,圖吉利,也能告知鄰居們我們家今天有喜事。所以不管後輩爲結婚準備了多少流行歌曲,當天的第一首,必須是《朝陽溝》選段,雷打不動。
戲是好戲,可唱戲的傢伙五音不全,破鑼嗓子,嚎出一股上世紀野狼的士高味道。
“這畜生來的夠早的,好像比你還興奮。”當門外的人剛一開嗓,郭海亮就能聽出是大剛在咆哮,除了他,沒人能唱出同時weixie和被weixie時兩種截然不同的味道。
“人家今天是大總管,這輩子第一次當官,難免嘛,能夠體諒,能夠體諒。”趙鳳聲壞笑道。
大剛興沖沖砸着大門,發出咚咚作響,咧開大嘴,喊道:“新郎官呢?快給老子開門!”
趙鳳聲去衣櫃尋找新衣服,沒有搭理。
郭海亮極不情願往門口挪動,呸了一口,小聲嘀咕道:“這是大總管?不知道的還他媽以爲山大王來搶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