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氏嘆了口氣,點頭答應下來。
先前不回京,是擔心老太太要見女兒牧雨秋,而今老太太將秦雨纓當成了女兒,倒是省卻了這一顧慮……
老太太早有搬回舊宅的念頭,庫房中的東西皆已收拾得妥妥當當,根本無需花費太多時間清點。
兩日後,牧宅大門落鎖,一衆丫鬟、小廝領了銀錢,走的走、散的散,不到半日的功夫,熱熱鬧鬧的庭院就寂寥了起來,數百口人只餘下了二三十人,皆是些對牧家忠心耿耿的。
衆人上了馬車,由數十名訓練有素的鏢師護送着,出了遼城地界。
與此同時,京城,七王府中,孔鈺珂正指揮丫鬟靜姝在小廚房裡忙活。
靜姝心裡有苦難言。
王爺吃了那飯菜,對小姐的廚藝青睞有加,小姐得了褒獎,也是喜不自勝……唯獨她這個當丫鬟的受罪不淺。
原因無二,那飯菜並非出自小姐之手,而是由她代勞的。
小姐不想讓人察覺其中的貓膩,故而一直沒讓別的下人踏進這小廚房一步,簡而言之,整個廚房只有她一人忙上忙下,一日兩日的,靜姝還吃得消,可時日一久,她就着實不想幹了。
尤其,小姐還非得讓她每次都燒十來道菜。
若是尋常小菜也就罷了,小姐偏說普通的菜色上不了檯面,叫人送來的食材,皆是極難伺候的山珍海味,稍有不慎過了火候,就會變得難吃無比……
靜姝忙活來、忙活去,已是兩眼都要發青了。
好不容易做完一頓午膳,正想坐下來喘口氣,不料孔鈺珂端着盤子過來挑起了毛病:“我問你,這醬肘子爲何沒有頭一日做的好吃?”
先前這肘子不管做多大分量,都從來不會有剩餘,今日倒好,竟餘下了一大半,在她看來,顯然是靜姝敷衍了事,廚藝有失水準。
“小姐啊,這再好吃的東西,吃上了三五回也就膩了……”靜姝苦着臉解釋。
“鈺珂,你這丫鬟還真是膽大,居然敢跟你頂嘴?要是我的丫鬟敢這麼無禮,我早就一巴掌扇過去了。”一人嗤笑道。
這人是董家二小姐,董雯兒。
孔鈺珂先前只是個小小秀才之女,家境貧寒,名門望族的大家閨秀自然不會搭理她。
可如今不一樣了,如今誰人不知這位孔家小姐,深得七王爺的寵愛?
假以時日,定能坐上那王妃之位……
就算不是正妃,只是個側妃,巴結一番也是有必要的,反正董雯兒自己的身份也算不上有多高貴。
她雖是皇后娘娘的親戚,但並非董家嫡長小姐,只是個小小庶女而已,之所以能成爲皇后娘娘眼前的紅人,靠的全是一手長袖善舞的本事,該籠絡的全籠絡到了,從未忽略過誰。
而這位“大有前途”的孔鈺珂,她當然也不會漏下。
靜姝被董雯兒這麼一譏諷,臉皮一陣紅一陣白,真如捱了兩個巴掌一般。
她絞盡腦汁出謀劃策、當牛做馬地賣力,到頭來卻被一個外人斥責膽大無禮,這叫她心裡怎生好過?
“董小姐是吧?我與小姐情同姐妹,這種事哪輪得到你來管?”她不服氣地反問。
本以爲小姐多多少少會替她辯解兩句,哪曉得孔鈺珂聽了,非但沒有袒護之意,反而還冷冷呵斥起來:“住嘴,是誰叫你這麼同董小姐說話的?”
她是個小姐,靜姝只是個丫鬟,二人雖自小一同長大,但畢竟身份有別。
自己今後可是要當王妃的人,身邊怎麼着也應該是董雯兒這等名媛貴女、皇親國戚,哪能拉低身份,與小小的一個丫鬟稱什麼姐妹?
更別說這丫鬟還如此不懂事,貿然口出狂言,讓她在董家小姐面前顏面盡失,不好好收拾一番,自己今後如何在七王府立威?
這麼想着,她不加猶豫地賞了靜姝一記耳光。
靜姝一下被打懵了,捂着臉怔怔地看着她。
“下去,少在這裡礙眼。”孔鈺珂沒好氣道。
靜姝沒有說話,徑直轉身退下了,那背影怎麼看都有些僵硬。
“對付這些狗奴才,千萬不能給什麼好臉色,你越是待他們好,他們就越是蹬鼻子上臉……”董雯兒嗤笑一聲。
她的“言傳身教”,讓孔鈺珂很是受用。
可不多時,麻煩就接踵而至。
送走了董婉兒,孔鈺珂忽然發覺靜姝不見了蹤影,略一打聽,才知是收拾行李回了私塾。
孔鈺珂不由急了,眼看快到晚膳時分了,靜姝不在,叫她如何“下廚”?
她只得硬着頭皮來到私塾,孔秀才依舊臥病在牀,病未痊癒,但已不似先前那般奄奄一息,只是臉色着實稱不上好看。
“聽說,你快要當王妃了?”他從牀上坐起身來,語氣冷冰冰。
他一生正直不阿,從未做過什麼虧心事,怎麼竟教出了這麼一個丟人的女兒?
孔鈺珂面露尷尬,不願承認:“爹,你這話是何意,我怎麼聽不明白?”
“你少給我裝糊塗,你知不知旁人是怎麼說你的?說你趁虛而入,不知廉恥!”孔秀才氣得直拍牀板,“還騙我是去七王府做事,明目張膽勾引王爺,這就是你做的事?”
那七王爺分明早有正妃,側妃這名頭聽着好聽,可畢竟只是個妾,自己就這麼一個女兒,哪捨得讓她給人作妾?
就是作妾,也不能這麼糟踐自己的名聲啊?
七王妃活未見人死未見屍,這種時候與七王爺互生情愫,還不被人戳着脊樑骨罵狐媚子?
面對父親的斥責,孔鈺珂不敢當面反駁,只恨恨地問:“是靜姝在多嘴多舌吧?”
那賤丫鬟,嚼舌根居然嚼到她爹面前來了,簡直欠收拾!
“我還沒糊塗呢,不用靜姝告訴我,我也知這是怎麼回事,你若想嫁去那七王府,除非我死了!”孔秀才沒好氣道。
“爹……”孔鈺珂急得跺起了腳,“王爺文武雙全、品貌出衆,且待女兒極好,女兒與他情投意合,嫁給他究竟有何不可?”
“文武雙全、品貌出衆?”孔秀才冷笑了一聲,“那種連發妻的生死都不顧的人,他能是什麼好東西?”
說着,指着她的鼻子痛斥:“看看你如今這樣子,滿腦子皆是攀龍附鳳之事,若放任你這般下去,我有何顏面去見你九泉之下的母親?從今日起,你在家閉門思過,不得踏入那七王府一步!”
孔鈺珂恨得不行。
都是靜姝那個賤人,壞了她的好事!
“還不給我回房去?”孔秀才皺眉催促。
孔鈺珂心一橫:“爹,既然你非要棒打鴛鴦,那就休怪女兒不孝!”
“你……你說什麼?”孔秀才聽得一懵。
“女兒想嫁作王妃,不想繼續待在這破破舊舊的私塾中,一輩子嫁不出去,落得個孤獨終老的下場,爹若愣是不肯答應,女兒唯有與爹斷絕關係。”孔鈺珂道。
斷絕關係?
“你……”孔秀才胸口一悶,低頭劇烈咳嗽起來,竟是咳出一口血來。
孔鈺珂雖看得憂心不已,但還是硬着頭皮,沒有放軟語氣:“女兒該說的都已說了,爹安心養病要緊。別忘了,那些爲您治病的大夫都是七王爺請來的,那些補身子的人蔘、鹿茸,也皆是從七王府送過來的,您即便不爲自己的今後打算,也該心疼心疼女兒的下半生,女兒已是拜過一次堂的人了,過了這個村,說不定就再沒這麼好的店了……”
說完,咬着牙轉身離去。
房中,孔秀才兩眼已是陣陣發黑,辛酸苦楚一齊涌上心頭,忍不住又大咳起來。
“老爺,老爺……”靜姝端了藥過來,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幕。
瞧見那被褥上鮮紅的血漬,她大驚失色,連帶着手裡的湯藥也“哐當”掉落在地,滾燙的藥汁濺了一身。
顧不上被燙傷的疼痛,她急忙跑上前:“老爺,你這是怎麼了?”
孔秀才咳得說不出話來,顫手指着女兒離去的方向,一雙老眼甚是悲慟。
“老爺,奴婢馬上去叫大夫來……”靜姝二話不說就去了七王府。
本想求王爺派兩個大夫過來診治,哪曉得王爺沒見着,卻見到了孔鈺珂。
“這不是靜姝嗎?你走都走了,又回來做什麼?”孔鈺珂嗤笑着問。
“你到底是吃錯了什麼藥?老爺病得快要死了,你居然還在這兒冷言冷語?”靜姝也是來了脾氣。
“什麼?”孔鈺珂愣了愣,一下就回過神來,“是爹故意叫你這麼說的吧?告訴他,就算用苦肉計我也不會回去。待到我與王爺成親那日,會叫人送請柬給他,來不來是他自己的事。”
靜姝忍不住哼了一聲:“說得好像板上釘釘似的,也不看看你自己如今這陰測測的樣子,七王爺能看得上你?”
說完,記起自己的目的,便又補充道:“老爺方纔咳了一牀的血,你若不信,自己去看便是!”
“不必了,”孔鈺珂拒絕,“你來,是想找大夫?”
“當然。”靜姝不假思索地答。
若不是找大夫,何必留在這裡同孔鈺珂囉嗦?
可轉念一想,這七王府又不是孔鈺珂說了算,真不知她擺出一副當家主母的模樣,是想顯擺給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