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我聽見上座中的太后,輕嗑了一聲,爾後慢悠悠的問向我:“皇后,剛纔她們都向哀家推薦絮淑妃,詢問哀家絮淑妃幫你一起打理後宮,可合適?雖然衿充容說的也很是有道理,不過哀家還想着問問你的意思,畢竟是要作爲你的左右手的,你用着稱心了,那才能算合適啊。”
“謝太后娘娘如此關切臣妾。讓絮淑妃幫着打理後宮瑣事,本也是臣妾的意思。臣妾昨兒個趁她們都去朝仁宮之際,想着便提了出來。誰知涵賢妃並不是很贊成,至於緣何,臣妾也沒有太過明白。臣妾想還是先問問涵賢妃的意思吧。”我扭頭看向太后,嘴角噙着一抹淺笑,話落後又轉身向對面的涵賢妃望去。
“太后舅母,絮淑妃雖然爲人和善,待人接物就是兒臣也沒的話說。可是,絮淑妃畢竟是美人出身,以前時候又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總歸還是沒有打理後宮的經驗。
若是皇后娘娘親自提點着些還好,可是現下皇后娘娘已有了身孕,不宜太過勞頓。自然也沒有時間與經歷來提點着絮淑妃吧,這雖然處理的是些瑣事,可是哪一座大橋、宮殿不是由一小塊一小塊的磚瓦鋪就的呢?這瑣事也是最爲重要的,太后舅母您覺得呢?”涵賢妃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的沉聲言說。
全然沒有了昨日在朝仁宮之時的囂張與浮躁,說出來的道理竟然一條條,一框框,而且還頭頭是道。
“是啊,太后娘娘。以往時候都是涵姐姐在宮裡幫着皇上打理後宮的,涵姐姐在這方面可當真很有經驗了。照臣妾看來,只有涵姐姐最爲合適了。”蓮婕妤亦是站起身來,躬身朝太后拜了下去。
“你們說的這些也不無道理。既然瑤涵有經驗一些,絮妃又穩重一些,那就你們兩人共同來打理好了。反正宮中的瑣事也是多如牛毛,一個人倒是真的清閒不下來,兩個人均攤一些,想來處理起來也能快速一些了。“太后笑眯眯的擺擺手,示意她們都起身。
爾後又看向剛剛站起來的涵賢妃,輕聲說道:“瑤涵,絮妃哪裡做的不好了,你就多指點着些,讓她跟着你長長經驗。瑤涵有哪裡急躁了,絮妃也多勸解着點。瑤涵的脾性,想來你也是瞭解的。”
絮淑妃和涵賢妃兩人俱是齊齊矮下身去,向着太后行禮謝恩了。
爾後,我們坐在一處又說了一會子話,卻是各懷鬼胎。自然話題引在我身上的,還是相對多一些。太后對於我的身子,也是叮囑了一遍又一遍,仿似還不能夠放心的樣子。
閒話完畢,我剛剛回到朝仁宮之後,沒有想到蓮婕妤便來了。僅僅幾日未見,她倒是清瘦了許多。原本就白皙的臉龐,更加顯得蒼白起來。
一身鵝黃色的宮裝,只是將她襯托的更加羸弱了。未打胭脂的臉頰上,眉眼處,都顯出了極盡的蒼白與憔悴。
我趕緊吩咐喜兒爲她倒了盞熱茶,她接了過去,只是雙手捧着並不綴飲,眉眼直直的盯着地面上狹小的空地,就像剛纔在慈安宮時的那個樣子,不知在想些什麼。
“本宮看着,蓮婕妤近來倒是清瘦了一些。”我坐於她的身旁,一手撫弄着杯盞的邊緣,眼睛不時望向她深遠的眉眼,試探詢問。
“父王已經回去獻城了。”她卻是並未回頭看我,依舊保持着剛纔的姿勢,答非所問。
“是宸王爺的意思吧,本宮也實在未曾料想到,竟然在這個時候有了皇上的孩子。可是,這個孩子,本宮想要!”我直直望向她下巴微揚的側顏,堅定異常。
“你是喜歡皇上的吧?可你有沒有在乎過靜宸表哥的感受?先前我還答應你,無論如何一定讓父王將你送走,安全離開這裡。我以爲只要你離開了這裡,一切就都好了,天下太平了。
我總是想着你不要連累到靜宸表哥就好,靜宸表哥就是安全的。可是,我卻忘記了問問靜宸表哥的心。”蓮婕妤仿似毫無知覺的只是端着那盞茶,漆黑的眸子裡一片暗沉,死水一般沉寂。
她平淡蒼涼的嗓音,聽進我的心裡卻是那般無奈。我不知道此時的自己,應該如何接下她的話語來。只得乾坐着,一言不發。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一廂情願。不是你的本意,亦不是靜宸表哥的心思。終究還是涵姐姐沒有騙我,我早就該知道的不是嗎?我早就該知道他喜歡你的,忘記了綱常倫理,摒棄了至親之情,不就是因爲喜歡你嗎?可是,你爲什麼還要騙我,爲什麼要如此踐踏他的感情,讓他難堪,讓他難做?”蓮婕妤忽而轉過臉,緊緊抓住我的衣領,大聲咆哮着。
空曠的大殿傳遍了她極盡盛怒的吼聲,茫然無措的眉眼裡是我完全看不懂的情緒。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冒險,於是趕緊以眼神制止了就要跑上前來幫助我的喜兒。
“蓮婕妤,我
不管涵賢妃對你說了些什麼,但是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絕對沒有欺騙你,我喜歡的,真的,真的只是皇上。涵賢妃容不下我的喜歡,她也容不下任何一個人對皇上的喜歡,你是知道的。我原本早已經打算好了的,誰知現在竟然成了這般樣子。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欺騙你,更沒有膽量去踐踏宸王爺的情感。”我一動也不動的任憑她拽緊我的衣領,一臉的平靜淡然。
“那你尋找的能夠幫助你的人是誰?難道不是靜宸表哥嗎?靜宸表哥通知父王可以離去了,可以回去獻城了,他爲什麼會知道這件事情?已經到了現在這個時候,難道你還想要欺騙我,是不是?”她仍舊一臉怒氣的望着我,近在咫尺的眸子漆黑透亮,卻又無比恐怖。
瞪得滾圓滾圓的,仿似下一刻就要崩裂出來,滑落地下。
“不是的,你誤會了。我並不知道宸王爺爲何會去通知六王爺,我尋找的是蔣將軍。你也知道我與絮淑妃一向關係比較好,她是願意幫助我的。”我仍舊眼睛眨也不眨的言說着,早就已經爛熟於心的謊話。
“是嗎?哈哈。”她忽然放開了我,大笑起來。踉踉蹌蹌前行了幾步,卻突然頓住了身形,轉而回頭望向我,嗓音是我從未聽過的蒼涼,“我自己不幸福,我便以爲他能夠幸福。可是,到頭來才發現,幸福離我們竟然就是那樣遠。我抓不到,他亦是要承受艱苦。”
“蓮婕妤,”我伸出手想要叫住她,卻發現自己即使叫住了她,也並不知該說些什麼。最後只得望着她的背影漸行漸遠,夾帶着細碎的笑聲。我的手卻只得蒼白無力的垂了下去,現在才發現說再多的言語,都只是虛僞華麗的外表。
誰人都可以說得出來,只要事情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
“啓稟娘娘,絮淑妃求見。”小席子走進來,躬身說道。
我強行定了定神,爾後輕聲言說:“宣!”
小席子答應一聲,便小碎步跑了出去。這邊喜兒剛剛將茶盞收起,絮淑妃就已經跨進了正殿大門。
“娘娘,您沒事吧。臣妾看着蓮婕妤剛纔來了這兒,便想着過來看看,可誰曾想剛行至殿門口,便見到蓮婕妤大笑着跑了出去。她準是來尋您的晦氣的,您不要搭理她就是了,省的生這麼些悶氣。”絮淑妃走過來輕輕攙住我,將我小心的扶到了座位中去。
“有時候我覺得她倒是個真性情的人,只是被這一道又一道沉重的枷鎖,禁錮住了自己的本性。而爲了生存,又不得不做出些違心的舉動。”我擺擺手示意她坐下來,依舊望着蓮婕妤離去的方向,緩緩慢慢的言說着。
“娘娘就是心地太好了,就算蓮婕妤再怎樣善良,整日介跟在涵賢妃身旁,她還能善良到哪裡去。娘娘不要總是爲這些瑣事擾心,小心動了胎氣。”絮淑妃接過喜兒端上來的茶,幾分擔憂的勸慰着我。
“恩,我會注意的。以後你開始管理後宮,事情也就多了,你才更應該多加註意些纔是。可別因着煩心瑣事,勞了心神。”我遞目望向她,扯起脣角,淺淺笑言。
“臣妾無礙的,謝娘娘掛記着。”她也回給我一個淺笑,輕聲說道。
“恩,以後與涵賢妃一同共事,先前的一些過節也不必時時放在心上。不過,處處留心,仔細一些還是很有必要的。”此時的我忽然覺得自己在這一刻就像個遲暮的老人,對着自己牽腸掛肚了一輩子的孩子,交待後事一般。
“這個臣妾曉得。那涵賢妃可不是省油的燈,我哪裡敢大意呢。只要一想起她來,我這心裡就恨得不知如何是好。看她那囂張跋扈的樣子,還不是仗着太后的寵愛?“絮淑妃極爲不屑的撇撇嘴,一臉的不以爲然。
“太后不也是很寵愛你嗎?你也學着涵賢妃的樣子,囂張跋扈一回好了。到時候我一定給你捧個人場,身心全部都支持你。”眉目舒展,我展顏歡笑起來。
“我纔沒有她那麼膚淺呢。娘娘可真會開臣妾的玩笑,若是再這樣,臣妾可當真坐不住了啊。”絮淑妃雖是這麼說着,卻端起茶盞,輕輕飲了幾口。脣角邊亦是掛着一抹,揮之不去的笑意。
“行了,本宮可沒有時間開你的玩笑。對了,近日裡蔣將軍怎麼樣了?倒是感覺好久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了。”我撫了撫杯盞,狀似不經意的望向一旁不知在收拾些什麼的喜兒。
“家兄近日裡一直在皇上御賜的將軍府裡,倒是也沒得什麼大事。尋常無事了,便去尋宸王爺,也不知說些什麼,每次卻是天不見月,是歸不了府的。”提到蔣兮航,這絮淑妃滿臉裡便呈現出了無盡的驕傲,一瞬間光彩照人無限。
“沒有大事便好。自從蔣將軍被封了將軍,倒是也不常往宮裡來了。想來每日裡都要去操練士兵吧,也閒不下來。”我也不知爲何,
心裡頭想着喜兒,竟然就說出了這麼一番話。
“恩,是啊。不過,這幾天也沒有去校場,在府中靜心思過呢。”絮淑妃微微垂了眼瞼,覆住了明亮的眸子。
“這是緣何?”靜心思過?一個堂堂的大將軍不是應該飛赴在沙場,或者奔走在校場,面對着百十萬大軍瀟灑指揮的嗎?怎麼卻是躲在家裡思過了,我極其不解。
“原本也是件好事。皇上要與家兄賜婚,您說說這是何等榮耀的大事啊,”涵賢妃略帶抱怨的嗓音,隨着那道尖銳的器皿碎落地上的聲音,一同戛然而止了。
我慌忙回頭望過去,只見喜兒站立的四周,全部都是花瓶碎落的陶瓷片。此時的她由剛纔的驚訝與茫然,將將醒轉過神來。
“喜兒,你沒事吧。”我快步走上前去,一把便將她拖出了滿是碎片的地板外。拉着她的手,左左右右,仔仔細細的瞧了幾遍,見並無所傷,才漸漸放下心來。
“是奴婢不好,奴婢驚着了公主與絮妃娘娘,實在罪該萬死!”喜兒慌忙便要屈膝跪下去,卻被絮淑妃趕緊攔了下來……
“你這是做什麼?沒傷着自己就好,我只擔心你的安危。”放下心來,我轉過身去,將西伶與綺兒叫了進來,收拾起了那一地散落的碎片。
待她們退下後,我權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又拉着絮淑妃的手,重新坐回了椅子中。爾後對着杵在一旁並不言語的喜兒說道:“換盞新茶吧,這盞已經涼了。”
“將將說到哪裡了?皇上與蔣將軍說了一門親事,這豈不是一件大好事嘛。不知是哪家的千金,能有此等福氣呢?”自喜兒手裡接過杯盞,我望着她黑亮的眼睛,卻是一字一頓的問向了絮淑妃。
“也甭管是哪家的千金了,這事兒照我看啊,當真是怨不得皇上的。皇上本也是好意,只是家兄太過固執了,竟然不待皇上說完,就出言拒絕了。娘娘您說,這能不氣人嗎?”絮淑妃遲疑的撇了喜兒一眼,爾後雙手一攤,很是無奈的數落着蔣兮航的不是。
“拒絕了?這樣怎能行呢,皇上豈不是要怪罪他了?好端端的這是爲何呢?難道是看不上那被指婚的千金?”微微有些動容,我扭頭看向喜兒。
卻見她只是低垂着頭,一副乖巧討喜的模樣站在那裡。微微露出的半面臉頰上,無憂亦無喜。
“家兄心裡是有人不錯,可我也實在沒有想到他竟然敢當面頂撞皇上。現下皇上罰他面壁思過,禁足在府內,已經夠寬大仁慈的了。”絮淑妃想來也是被蔣兮航氣得不輕,倒苦水般,一股腦都倒在了我面前。
我想,也一定倒進了喜兒的心裡去了。因爲我看見她緊緊攪着手裡的娟帕,卻是那樣的不安心。
“那這件事情就這樣擱淺下了嗎?看來,蔣將軍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可是不輕呢。就連前段時日,皇上給宸王爺指的婚,宸王爺都是無法拒絕,只得匆匆忙忙的娶了的。”我輕拍了拍絮淑妃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太過擔憂。
“唉,娘娘說的也是,臣妾可當真是庸人自擾了。好了,看這天色也不早了,臣妾就先回宮裡去了。娘娘略微休息一會子,就該用膳了。”絮淑妃說着便站起身來,又朝喜兒瞅了幾眼,纔跟着西伶出了殿門外面。
草草用過午膳,精神實在有些難以支撐,我便順着歪在軟榻上小憩了。喜兒剛拿了張毯子蓋在我身上,便聽到殿門外面的小席子前來通稟,說是宸王爺到了。
本來就未睡沉的我,心裡慕然一驚,慌忙坐了起來。轉頭問向身旁的喜兒:“小席子說什麼?誰來了?”
“是宸王爺,公主。”喜兒見我剛剛起身,又拿了件外衣加在了我身上。
“請宸王爺進來吧,含風殿內等候。”即便有幾分詫異與擔憂,我還是在第一時間便制止了自己內心裡的胡思亂想,揚起聲音,向外面的小席子喊道。
喜兒又爲我重新換了件較爲正式的宮裝,頭上斜斜插,進去的髮簪,也被她取了下來。重新梳了一個祥雲髻,流蘇金簪掛於耳畔。
一切打理妥當之後,我們便進得了含風殿內。在這以往坐滿了鶯鶯燕燕,各色女子的大殿內,果然見到了那一身蔚藍色的錦衣玉袍,輕輕揚起的黑髮,映襯出了他的一世芳華。
聽得腳步聲,本來背對着我們,負手而立的他緩緩轉過身來。漆黑明亮,且又嫵媚無邊的眸子裡,現出幾絲欣喜,幾絲哀傷。他一步一步的,緩緩走到我跟前,黑亮又哀傷綿延的眸子,細細盯視着我,久久糾纏,不願離去。
“宸王爺!”我感覺到了自己輕啓脣角的動作,聽到了自己顫弱的聲音,透過稀薄的空氣恍惚傳來。
正自怔忡呆愣的他,慌忙回過神,望着我緩緩拜下身去:“臣弟參見皇嫂,皇嫂金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