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說什麼?”
夏以沫難掩震驚,失聲問道。
柔香有些諱莫如深的瞥了一眼對面的宇文徹,然後沉聲解釋道,“慎刑司剛剛傳來消息,說妙晴今天一早突然暴斃……一開始,衆人都以爲她是熬不過重刑,但太醫查驗過之後,說她乃是中毒而死……”
頓了頓,繼續道,“……緊接着,林太醫因爲怕被人滅口,突然承認是嫺妃娘娘收買了他,讓他設計陷害儷妃娘娘的……從一開始的令儷妃娘娘誤認爲自己有孕,到後來假造出她小產的跡象,都是嫺妃娘娘所爲……”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驀然聽到這裡,夏以沫還是心中陡然一沉。
“然後呢?”
夏以沫迫着自己冷靜下來。現在的她,絕對不能慌。
“陛下旋即命人將嫺妃娘娘帶去了清思殿,與那林太醫當面對質……”
柔香猶豫了須臾,繼續道,“如今嫺妃娘娘,已被陛下打入天牢,等候發落……”
夏以沫心中咯噔了一下。
“我現在就去救她……”
無暇多想,夏以沫咬牙作出決定,即要往清思殿的方向而去。
“小姐(沫兒)……”
柔香與宇文徹同時將她喚住。
夏以沫疑惑的望向他們。
沉吟了片刻,宇文徹溫聲開口勸道,“眼下皇叔既將嫺妃娘娘打入了天牢,想必是有了確切的證據……如果沫兒你貿然前去的話,只怕不僅救不了嫺妃娘娘,自身也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夏以沫知道他是在爲自己着想,但是,嫺妃娘娘如今這種情況,她不可能袖手旁觀,無動於衷。
“僅憑那林太醫的一面之詞……”
夏以沫道,“宇文熠城不可能就這麼輕易的定了嫺妃姐姐的罪……我現在去,還可以挽回局面……”
她已經想好了,要怎樣爲此事開脫。即便不能再扳倒上官翎雪的話,卻也至少可以讓顧繡如脫罪。
眼下,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心思一定,夏以沫不想再耽擱下去,遂道,“景言大哥,此事與你無關,你也不該牽扯進去……柔香,翠微,我們去清思殿……”
柔香卻沒有動。
“小姐……”
她再一次喚住了她。臉上神情,欲言又止。
夏以沫心中猶疑,隱隱覺得不安,沉聲問道,“怎麼了?”
柔香似還在斟酌着該如何開口,一旁的翠微,卻是終於忍不下去,脫口而出道,“小姐,嫺妃娘娘已經承認了是她故意設計的那上官翎雪假孕之事……”
“什麼?”
像一記重錘,毫無防備的砸向夏以沫,有一剎那,她甚至以爲自己聽錯了。
“嫺妃姐姐她爲什麼要這麼做?”
夏以沫心頭一片混亂,不能置信,“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夏以沫望向對面的小丫鬟。
柔香沉默了須臾,開口道,“想必嫺妃娘娘是不得不承認……”
語聲一頓,小丫鬟擡眸諱莫如深的瞥了一眼對面的睿王殿下,然後繼續道,“奴婢聽聞……那林太醫不僅承認自己是被嫺妃娘娘收買,而且拿出了一件重要的物證……”
夏以沫心中陡然一緊,問道,“什麼物證?”
她已隱隱猜出,會是什麼……但是,怎麼可能?
夏以沫下意識的望向身旁的男子……四目相對,她清楚的看到,男人眼中一閃而過的欲言又止……
夏以沫心中驀地一沉。
便聽柔香一字一句,開口道,“那物證就是……令得儷妃娘娘假孕的牽機草……”
最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變成了現實。夏以沫心口一窒。
柔香繼續轉述着她聽來的消息,“據那林太醫的口供說,那牽機草是嫺妃娘娘給他的,並命他放在儷妃娘娘求子的湯藥之中,給她服用……這樣,就可以造成儷妃娘娘假孕的跡象,並且,在一開始的時候,連最好的太醫,都查不出來……但半個多月之後,藥效就會失效……”
夏以沫靜靜的聽着這一切,垂在衣袖裡的雙手,不自禁的越握越緊,任由那青蔥似的指甲,掐的掌心出血,也不覺得痛。
“那林太醫怎麼會知道牽機草的事情?他手裡又怎麼會有牽機草?”
整件事情,從始至終,都只有她與顧繡如,以及柔香和翠微知道,而下在上官翎雪飲食中的牽機草,只用了小小的一部分,剩餘的就被她們毀去了,連裝藥粉的瓶子,都不曾留下……爲何那林太醫會知道的如此清楚?
夏以沫下意識的望向對面的宇文徹。
她不願意相信這些事情,與他有關。
男人與她目光相撞,察覺她眼中的疑惑,心底就是微微一凝。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但,終究,卻是什麼也開不了口。
柔香已沉聲道,“小姐,這件事,只怕是與謙王爺有關……”
“宇文燁華?”
驀地聽到他的名字,夏以沫心中瞬時咯噔了一下,隱隱猜出其中的關鍵。
便聽柔香繼續道,“聽聞在那林太醫拿出牽機草,作爲證據之後……當時也在清思殿的謙王爺,便向陛下道,這牽機草,乃是西北特有,除了是治傷的良藥之外,也確有使得女子假孕的功效……而他還說,他曾聽聞,這牽機草曾經被睿王殿下送過給小姐你一瓶,除此之外,再沒贈過其他人……”
“謙王爺還說……”
柔香繼續道,“嫺妃娘娘手中的牽機草,若非是小姐你給她的,那麼就一定是她從你那裡偷來的……”
語聲一頓,“想來嫺妃娘娘是爲着維護小姐你,纔不得不承認一切都是她做的……”
夏以沫緊緊抿着脣,許久,方纔冷冷一笑,“原來這一切,從頭到尾,竟是齊墨大哥設計的……”
心底終是不由得的一傷,漾在脣畔的冷笑,卻愈發的濃麗,“看來,爲着上官翎雪,齊墨大哥他是不惜置我於死地了……”
說到此處,女子澄澈瞳底,終是難掩的掠過一絲傷痕。
宇文徹心中一緊,溫聲道,“沫兒,我想小皇叔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爲早已預料到,嫺妃娘娘不會牽連到你……”
話未說完,便被夏以沫冷笑打了斷,“是嗎?我更情願相信,他是爲着救那上官翎雪,不擇手段……”
語聲一頓,夏以沫忽而意識到了什麼,驀的盯住面前的男人,“景言大哥,你一早就知道齊墨大哥今天進宮是爲着何事,對不對?”
心中陡然一涼,像是被人驀的自頭頂澆下一盆冰水,透徹心扉的冷,“所以,你在這裡等我,也並非偶遇,而是特意爲着拖住我,讓我不能去見嫺妃姐姐,對不對?”
說到越細想下去,夏以沫的一顆心,也就越發的冷,她不能置信的望住對面的男人,就像是她從來不曾認識過他一樣……
她的眼中,充滿着對他的失望,以及某種被欺騙的痛楚……深深的刺痛着宇文徹的心……
男人想要解釋,但張了張嘴,最終只道,“沫兒,我確實知道,小皇叔今日進宮的目的……但我來找你,不是爲着他,而是爲你……”
夏以沫不待他說完,冷冷打斷,“爲我?”
她眼底的諷笑,刺痛了宇文徹,男人原本清潤的一把嗓音,也越發的澀然,“沫兒,我只是不想你再繼續自苦下去……儷妃娘娘假孕一事,若不能查明真相,不僅小皇叔,甚至皇叔,都不會善罷甘休的……”
夏以沫靜靜的聽着他說的這些事情,心中就是一刺。
“是啊……”
脣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夏以沫難掩聲音中的苦澀,“無論宇文熠城,還是宇文燁華,他們都不願意相信,那上官翎雪,會是一個假孕爭寵,陷害他人,並置人於死地,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女子……”
眼底劃過一絲藏也藏不住的苦澀,“他們都維護她、心疼她,爲着她,甘願做一切事情……”
悽楚一笑,“所以,我個和嫺妃姐姐,處心積慮的謀劃了這麼久,到頭來,終究不過是一場笑話吧?枉作小人……我們根本從一開始就輸了……”
是呀,那個有着絕對生殺予奪大權的男人,從頭到尾,都站在那個女子的一邊……試問,他們又怎麼會有贏的機會呢?
多麼可笑。
這一刻,夏以沫真的很想笑,可是,她的心,卻是那樣的疼,如同被人生生撕裂了一般……連一絲苦笑,都沒有力氣擠出來……
宇文徹定定的凝視着她。他能夠清楚的看到,她此時此刻的所有悲傷與痛楚,那流淌在她眼底的苦澀,就像是一根極尖銳的細針一樣,戳進他的心底,不會致命,卻漫開綿綿的細痛……
宇文徹想要告訴她,不是那樣的,不是她想的那樣……但是,張了張嘴,他卻最終什麼都沒有說……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猶豫,或者他只是不願意細究那個原因……
他只是輕聲勸慰着面前的女子,“沫兒,事已至此,不如就到此爲止,算了吧……”
“算了?”
夏以沫重複着這兩個字,她不能接受,也不想接受,“景言大哥,你的意思是,讓我眼睜睜的看着嫺妃姐姐被打入天牢,卻無動於衷嗎?”
“如今,嫺妃姐姐將一切罪名都攬在了自己身上,也就是說,她承認,她陷害了上官翎雪……你覺得宇文熠城會怎麼處置她?”
那個男人的性子,她最瞭解不過……在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之後,尤其嫺妃謀害的又是他最心愛的那個女子……他會怎麼處置她,可想而知……
“不……”
想到種種可能,夏以沫心中就是一緊,“我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嫺妃姐姐受苦,而不去救她……”
不及細想,夏以沫即刻就要往綴錦閣的方向而去……
宇文徹卻驀的一把扯住了她,“沫兒……”
他急於想要留住她,一時情急,沒察覺自己的舉動,有多麼僭越……待得冷靜下來,尤其是夏以沫下意識的望向他拽住她皓腕的手勢之時,宇文徹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瞬時一顫……
握在他掌心裡的纖細皓腕,不盈一握,肌膚細膩柔滑,略帶着些些的涼意……在這一剎那,卻像是在他的掌心點起一簇烈火一般,由他握住她的指尖,一直極迅速的蔓延到他的心底,滾燙而熾熱,燒的他一顆心砰砰直跳,亂了頻率……
下一秒,宇文徹驀的將她放了開……只是,亂了的心,又該如何恢復到從前呢?
垂在衣袖裡的大掌,被宇文徹死死緊握着,微帶薄繭的掌心,似乎還保留着女子肌膚的觸感,滑膩而冰涼……宇文徹緊緊握着雙手,也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他是想要將這股不該有的感覺擠走,還是拼命的想要將它留得久一些……
夏以沫卻只道他是想要阻止自己去救顧繡如,遂道,“景言大哥,若是你想要勸我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的話,恕我做不到……今天,我一定要去救嫺妃姐姐……”
望着她心意已決的模樣,宇文徹心中一緊,“沫兒,你要救嫺妃娘娘的話,我自知無力阻攔你……但是,你可曾想過,要如何救她?”
夏以沫心中微動了動,轉瞬卻是堅韌如鐵,“我會告訴宇文熠城,整件事情,都是由我而起……是我利用你給我的傷藥,陷害上官翎雪假孕,是我設計的這一切……”
濃麗眉目中,驀的閃過一絲決絕,“宇文熠城若是想要追究的話,就讓他處置我好了……”
宇文徹靜靜的凝視住她,心底終是不由的劃過絲絲的苦澀,“沫兒……其實,你是想看看,當你將這一切告訴皇叔之後,當他知道是你陷害的儷妃娘娘之後,他會怎麼做,是嗎?”
語聲一頓,“其實,在你的心裡,你是希望,他最終會因爲你,將這件事揭過,再不追究,是不是?”
男人嗓音清潤,一字一句,卻是平靜間,一針見血。
夏以沫知道他說的對,他完全說中了她的心思……她確實想要看看,當那個男人知道了一切都是她做的之後,他會有怎樣的反應……他是會將她也打入天牢,與顧繡如一起處決了?還是,會爲着她,放了他們……
說到底,她在賭……賭她在宇文熠城心目中的地位……
只是,這一場賭局,她卻不知道會有怎樣的結果……
像是能夠看穿她心底所有的隱憂與彷徨一樣,宇文徹輕聲開口道,“可是,沫兒,你有沒有想過,若是皇叔他最終選擇了儷妃娘娘……你又要怎麼辦?”
男人毫不留情的一語道破她心底最害怕的所在,將那些隱藏的傷口,狠狠撕開,露出裡面淋漓的血肉,滿目瘡痍。
掩住心底銳痛,闔了闔眸,逼盡瞳底的一切澀意,再開口之時,夏以沫已是一片平靜,“如果是那樣的話……”
女子緩聲,一字一句,“那我也唯有願賭服輸……”
是呀,如果是那樣的話,她也只能如此。
宇文徹久久的望着她,他知道做出這樣決定的她,心底藏着怎樣的希冀與苦澀……她盼着那個男人,在乎她,卻又怕最終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她是這樣的害怕,又是這樣的期盼着……但這一切,都有是繫於那個男人身上的……也許連夏以沫自己都沒有察覺這一點……
宇文徹卻看得分明。心底就那麼不收控制的微微一澀。
但這不該有的情緒,很快便被他抹了去。男人似乎沉吟了片刻,方道,“沫兒,我知道,你想救嫺妃娘娘……只是,此事,不宜操之過急……眼下,皇叔尚沒有決定,如何處置嫺妃娘娘,若是你此刻貿然將自己也牽涉其中的事情暴露……就算皇叔到時有心護你,只怕儷妃娘娘也不會善罷甘休……”
聽他這樣一說,夏以沫心中也是不由的一動,她也知道,他說的是事實。只是……
“就算我不承認這些事情,我也有份參與的話,上官翎雪只怕如今也不會放過我了……”
夏以沫冷冷一笑,“我與她之間的仇怨,早已解不開了……”
宇文徹心中劃過微微的憐惜,溫聲道,“既是如此,沫兒,你就更加不能輕易的暴露自己……因爲那樣的話,只會讓你的敵人稱心如意……到時,你不僅救不了嫺妃娘娘,反而會將自己也搭進去……到那個時候,只會令親者痛,仇者快罷了,得不償失……”
男人的溫語相勸,字字珠璣,句句都是爲她打算,夏以沫何嘗不知?心中感激,不知如何表達。
柔香這時也勸道,“小姐,睿王殿下所言甚是,我們應該從長計議……嫺妃娘娘眼下將一切事情攬在自己身上,也正是如此想法……小姐,我們不可以辜負了嫺妃娘娘的一番苦心……”
最初的意氣用事之後,夏以沫也漸漸冷靜下來了。沉吟了片刻道,“我明白,謝謝你們……”
只是,接下來要怎麼辦,她還是要好好的想一想。
事到如今,一切也只能暫且權衡利弊,做出眼下最有利的選擇了。
只希望一切還有轉圜的餘地。
否則……
夏以沫不敢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