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沫去到清思殿的時候,宇文燁華正方方從殿中走出。兩人目光相對,腳步同時一頓。
夏以沫一雙清眸,久久的定在他的身上。
她望進他瞳底的一雙澄澈眼眸,印滿近乎怨恨的神情,刺得宇文燁華胸口微微一滯,幾乎不能呼吸。
男人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喉嚨深處卻只覺苦澀如黃連,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他定定的望着他,目光中竟像是含着不能言說的某種悲傷。
夏以沫緊抿了抿脣,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視線,轉眸,再也不看他一眼,徑直從他的身畔掠過。
宇文燁華在她與他擦肩而過的時候,輕聲喚道,“沫兒……”
夏以沫原本打算視而不見,就這樣走過去,但聽得他這近乎苦澀般的嗓音,腳步卻終究還是不由的一頓。
“謙王爺請自重……”
她冷冷喚他,嗓音疏離而淡漠,一雙澄澈透亮的眸子,甚至沒有望向他,“我與謙王爺,早已不再是什麼朋友,還請謙王爺從今以後稱呼我爲‘越妃娘娘’的好……”
宇文燁華掩住心底刺痛,溫聲開口道,“沫兒,即便你不再當我是朋友……但有些話,我還是希望你能夠明白……”
頓了頓,“嫺妃娘娘之事,如今已成定局……沫兒,無論你從前與她多麼親厚,眼下,也應該置身事外,最重要的是保全你自己……”
“保全我自己?”
夏以沫如陡然聽到了一件極之可笑的事情般,嘲諷一笑,“當齊墨大哥你爲着維護你心愛的女子,將我也牽扯出來的時候,那一刻,你心中怎麼不想着,會對我產生什麼樣的後果?你當時,心中怎麼不顧念着我半分?……”
脣畔漾起毫不掩飾的諷笑,“眼下,齊墨大哥你再來裝作好心的勸我要保全自己,不覺得虛僞嗎?”
一字一句,皆毫不留情,如針刺般戳向對面的男人。
宇文燁華定定的望着她,許久,方緩緩道,“沫兒,我知道,你怨我恨我……但是,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做……就像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上官翎雪被人如此陷害一樣,無論你相信與否,我也同樣的不想看到你,受到任何的傷害……”
他目光從容,頓在她的眼睛上,一雙清潤的眸子,平靜如無波的池水。眼中卻似乎不受控制的掠過了一絲痛楚。
夏以沫被他這樣低沉溫和的望着,心中不知怎的,就是微微有些酸澀。她忙扭頭,撇開與他對視的眸光,半響,方聽到自己空蕩蕩的聲音響起,“齊墨大哥,你現在再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你應該知道,從你幫着上官翎雪,將阿軒置於死地的時候開始,已經是對我最大的傷害……”
頓了頓,“你可以不問對錯,不顧一切的爲着你心愛的女子,做任何事情……我不想評判你是對是錯,我只是覺得,上官翎雪根本不值得,她不值得你爲她做這麼多的事情……”
面前女子的話,就像是一根極尖銳的針一樣,驀地刺中宇文燁華心底最深的某個地方,漫開絲絲的銳痛。
但男人只是微微一笑,“值不值得……有時候,人根本由不得自己……即便明知是錯,即便明知她不愛你,即便明知她不值得你爲她做這些事情,但當她真的陷入危難,當她真的有求於你的時候,你便什麼都顧不得了……”
多麼悲哀。
連宇文燁華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可悲。
他看得這樣清楚,心中也是這樣的明瞭,可是,面對心愛的人,他還是不受控制。
所謂,心不由己,大抵如此。
望着他,夏以沫突然說不出任何責備的話。
愛一個人,難道真的要如此卑微嗎?卑微到完全忘記自己,將自己低到塵埃裡去……不顧一切,飛蛾撲火……
不,她不要自己有一天,也變得如此悲哀……
夏以沫死死咬着脣,彷彿惟有這樣的疼痛,才能讓自己記得這一刻的恐懼,提醒自己不要陷入這樣的悲慘境地。
有小太監匆匆從殿中出來,小心翼翼的瞅了瞅兩個人,然後在夏以沫面前站定,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越妃娘娘,陛下宣您覲見……”
想是有人見着她與宇文燁華在此處說話,所以將她的行蹤,報告給了宇文熠城吧。
她原本也就是爲着來見那個男人的。既然他先叫了她,那也好。
夏以沫心思一定。
宇文燁華在她經過他身畔的時候,輕聲開口道,“沫兒,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
語聲一頓,“不要意氣用事……”
男人嗓音溫和,甚至帶着一絲商量與乞求……
夏以沫心中就是一酸。她沒有看他,也沒有再說什麼,徑直從他的身邊走過。
直到她走出去了老遠,宇文燁華卻依舊頓在原地,久久的站在那兒,一動也未動。高大挺拔的身形,遠遠望去,卻是那樣的孤單與落寞。
冬日的陽光,活潑潑鋪灑在清思殿的明黃琉璃瓦上,流光泛出波鱗來,映着瓦上厚厚的積雪,一片刺眼。
……
夏以沫方方踏進清思殿,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上官翎雪靠在那個男人的懷中,明眸裡盈着欲落未落的淚水,神情楚楚,如梨花帶雨、玫瑰泣露……而那個輕輕抱住她的男人,眼底憐惜,薄脣輕啓,不知在柔聲安慰着她什麼……
遠遠望去,那緊緊相擁的一對男女,真真如同璧人一般。
這般美好的畫面,卻是刺得夏以沫眼簾生疼。
像是察覺到她的存在,那原本如藤蔓一般依偎在男人懷中的女子,驀然擡眸落向她的方向……
她柔若春水般的眸子裡,早已不復先前的悽婉與楚楚,惟有湛湛精光,如淬了劇毒的利刃一般,冷冷射向夏以沫……
她是如此的恨她……就如同夏以沫恨她一樣……
被她這樣的眸光盯住,夏以沫不知怎的,只覺自己背後如被一條冷蛇驀然爬過,心中竟莫名的不安起來。
她的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或者,一直以來,她都太低估了上官翎雪……她或許比她想象的還要可怕……
她心中念頭甫起,遠處的女子卻轉瞬已不動聲色的斂了眸光,春水般的眸子裡,漾出恰到好處的訝然,就彷彿剛剛纔發現她的存在一般,就連窩在宇文熠城懷中的柔軟身子,都隨之僵硬了一下。
果然,抱她入懷的男人,很快就察覺了她的不安,下意識的順着她的眼眸看去,最後,落在了夏以沫身上。
看到她,宇文熠城眉頭微蹙,卻是放開了懷中的女子……這樣下意識的一個舉動,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上官翎雪卻是看得分明。低垂的雙眸,驀地劃過一絲狠戾,但只一瞬,便被她毫無痕跡的抹了去。
“沫兒妹妹想必有話要對陛下說……”
女子嬌媚柔弱的嗓音,輕聲響起,“妾身就不打擾陛下與沫兒妹妹了……”
退後一步,福了福身,上官翎雪即要告退。
宇文熠城卻叫住了她,“翎兒,你不必離開……”
這句話,是說給她聽的吧?夏以沫不由的勾起一側脣角。毫不掩飾的諷刺。
宇文熠城看清了,一雙冷峻的眉眼,就是緊緊一皺。即要發作。
夏以沫卻仿若未察,只冷冷一笑,道,“不知陛下今日召見妾身,有何貴幹?”
宇文熠城一張薄脣緊抿,仿若極力在壓抑着胸腔裡的一團怒火。半響,方纔沉沉開口道,“嫺妃顧繡如設計陷害翎兒一事,你聽說了嗎?……”
夏以沫脣畔冷笑,豔麗如火,“這件事,只怕早已傳遍了整個皇宮,妾身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眸光一轉,冷冷凝向男人身旁的那個女子,“說起來,儷妃娘娘真是應該多謝齊墨大哥……若不是他盡心竭力的幫忙,儷妃娘娘你又如何能夠如此輕而易舉的洗刷冤情呢?……”
聽她故意提到宇文燁華的名字,上官翎雪一張姣若秋月的臉容上,卻是神情絲毫未變,嗓音亦是她一貫的柔和婉轉,“翎雪也沒有料到,嫺妃姐姐竟會想出那樣惡毒的法子,陷害於我……若非林太醫最後良心發現,及時說明真相,再加上謙王爺的佐證,只怕翎雪此刻還會揹負着假孕爭寵的罪名,不得清白……”
她輕描淡寫的就將宇文燁華在此事之中扮演的角色揭過,就彷彿是再普通不過的一件事情。
夏以沫彎了彎脣角,勾起一抹諷笑。
而那上官翎雪卻突然緩緩向前走了幾步,在她面前停下,且微微福身,向她行了一禮,“沫兒妹妹……翎雪先前誤會你在茶中下毒,想要謀害翎雪腹中的孩兒,是我的不對,還請沫兒妹妹你見諒……”
夏以沫望住她的嘴臉,垂在衣袖裡的雙手,不由死死攥緊,她多想不顧一切的狠狠給她一個耳光,將她所有的僞裝,毫不留情的狠狠撕碎,可是,她不能……
形勢比人強。她眼下,惟有忍。
所以,夏以沫只是冷冷一笑,道,“如今證明本宮沒有謀害過你腹中的龍裔,儷妃娘娘心裡一定很失望吧?”
又是冷聲一笑,“聽聞,就連在茶點中下毒這件事,眼下也栽到了嫺妃姐姐身上……至於那溺水身亡的向婉兒,更是她倒黴,畢竟,誰讓她因爲嫉妒儷妃娘娘你有孕,想要推你落水不成,反而將自己淹死了呢?……”
夏以沫冰冷瞳色,毫不掩飾的頓在那上官翎雪的身上,目光如箭,“整件事,兜兜轉轉,來來去去,如今,向婉兒已死,嫺妃姐姐被關入天牢聽候發落,但卻惟有儷妃娘娘還好端端的站在這兒,尚可以以一副被算計被冤枉的楚楚可憐的模樣……儷妃娘娘這樣清清白白,簡直比池塘裡的白蓮花還要白,真是叫人豔羨……”
隨着她一字一句的嘲諷與刁難,上官翎雪一張白皙的臉容,也似乎越發的慘白起來,她如同不知所措的站在那兒,只能眼睜睜的聽着她對她的責難,卻完全不知該怎麼辦。
夏以沫恨透了她這副裝可憐的模樣。
但偏偏宇文熠城卻如同眼瞎一樣,冷聲斥道,“夠了,夏以沫……”
夏以沫聽到他冷冷開口道,“這件事,已經很清楚了……無論是向婉兒,還是顧繡如,都是他們罪有應得,與旁人無尤……假孕一事,以後不許再提……”
這是他對她的警告。毫無轉圜的餘地。
夏以沫定定的望住他,就如同看一個陌生人一般,“宇文熠城,你真的相信,整件事,你身邊的這個女人,是完全無辜的嗎?……她不知道自己沒有懷孕;向婉兒的落水身亡,也只是意外,是向婉兒自己咎由自取,完全與她上官翎雪無關;她也沒有買通林太醫和那個名喚蓮心的宮女,僞造自己體內有用過紅花的痕跡,陷害於我……這些事情,你真的相信,她完全毫不知情嗎?你真的相信,從頭到尾,都是旁人陷害她算計她,想要報復她嗎?……”
她的話,尚未說完,卻被上官翎雪顫聲打斷,“沫兒妹妹,我知道,你一直爲司徒公子的死,耿耿於懷……這麼久以來,你也一直想要爲司徒公子報仇,一直處處針對於我……”
女子似乎語聲一哽,半響之後,彷彿才勉強壓抑住心中的委屈,嗓音輕柔的開口道,“這一切,翎雪都不敢怪你……因爲司徒公子的事情,當初卻是翎雪一時鬼迷了心竅,方纔對不起你的……你要恨我,翎雪也無話可說……”
女子又是語聲一頓,嗓音也越發的柔弱與悽苦,“只是,司徒公子當年確實害得我父兄慘死,如今,他也已不在人世……我知道,司徒公子對沫兒妹妹你來說,是極其重要的人兒,只是,沫兒妹妹,你如今身爲陛下的妃嬪,陛下對你的心意如何,難道你還不清楚嗎?難道還比不上司徒公子在你心目之中的地位嗎?……”
她這一番話,尤其是最後兩句,無疑重重戳中了宇文熠城的心思……她永遠都知道,什麼是梗在他與夏以沫之間的刺,然後不動聲色間,將這根刺戳的更深……
夏以沫心中微微一沉。
尤其是她能夠清楚的察覺到,當那個上官翎雪提到阿軒的時候,提到阿軒在她心目中的重要之時,對面的男人,對面的宇文熠城,縈繞在他周身的氣息,彷彿一下子冷凝如霜,即便她不看他,她卻依舊能夠清晰的感覺到……
夏以沫的心,不知怎的,就是狠狠一疼。
而上官翎雪卻還在繼續柔聲翻動着殿中早已緊繃如弦的空氣,“沫兒妹妹,你爲着想要替司徒公子報仇,處處針對於我,甚至設計陷害我也罷,我都不敢有半分的怨言……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做,讓夾在你我中間的陛下,又該如何自處?難道你的心裡,就沒有一點點的顧忌陛下的感受嗎?難道在你的心中,陛下真的比不下你的阿軒嗎?……”
一字一句,惡毒如淬了劇毒的利劍,不置人於死地,誓不罷休。
“夠了……”
夏以沫厲聲打斷她的話,凝在她身上的一雙澄澈眸子,滿溢着毫不掩飾的烈烈仇恨與憤怒。
她從來沒有如此的恨過一個人。恨到恨不能將她碎屍萬段。
只是,她的這一腔憤怒,卻只換來宇文熠城冷戾的一句,“是你夠了纔對……”
“夏以沫……”
他嗓音冷冽的喚出她的名字,一雙墨如點漆的眸子,如同淬了窗外的泠泠冰雪一樣,一絲溫度也無的盯在她的身上,“孤不管那司徒陵軒對你多麼重要,也不管你對他的死,有多麼耿耿於懷……孤今日只說一點,從今往後,別讓孤再聽到你因爲那個男人,有任何針對翎兒……孤更不希望看到,你爲着所謂的替他報仇,再膽敢做出任何陷害或者算計翎兒的事情……”
語聲一頓,男人眉眼如霜,薄脣輕啓,一字一句,“如果你膽敢那樣做的話,就休怪孤不念舊情……”
他是如此的冷酷與殘忍,落在她身上的一雙墨眸,如同裹了一層寒冰般,似刀鋒銳利,一寸一寸的剜在她身上……
夏以沫知道,這一次,他不是隨便說說。
他是真的對她生氣了吧?
可是,他有什麼資格對她生氣?
她與他走到今日這個地步,阿軒的死……說到底,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她恨他。
卻又如此的無能爲力。
她更恨自己。
“不念舊情?”
夏以沫喃喃重複着這四個字,如同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一個笑話般,“宇文熠城,你我之間,有什麼舊情嗎?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你根本從來沒有喜歡過我……”
只是,她的話音未落,宇文熠城隱忍薄怒的嗓音,已是驀然響起,“夏以沫……”
他灼烈的大掌,驀地攥住她纖細的腕,迫着她跌進他的懷抱,迫着她仰頭,撞進他淬着烈烈怒火的墨色瞳仁裡,他盯着她,涼薄字眼,一字一句,伴着滾燙吐息,一字一句的噴灑在她臉頰之上,“……你真的以爲,孤什麼都不知道,你做過什麼嗎?孤爲着你,已經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已經不予追究了……你還不滿足嗎?在你的心裡,就是這樣看孤的嗎?……”
他攥住她皓腕的修長手指,陡然用力,像是恨不能將她的骨頭捏碎一般,“夏以沫,你口口聲聲的說……孤從來沒有喜歡過你……如果你再繼續這樣下去的話,那麼,孤會如你所願……”
這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從男人齒間擠出來的,一字一句,如淬了寒冰,一剎那直抵夏以沫的心口,痛徹心扉的涼意。
夏以沫被迫擡眸,望進他的眼底。男人漆黑的寒眸,如古潭般幽深,那裡一片冰冷,映着她狼狽的模樣,像是沒有溫度的一池湖水,冷冷的裹住她。
卻是她掙脫不得的深淵與漩渦。
夏以沫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忽而一窒。徹骨的慘痛,在一剎那間,如同噴涌而出的潮水一樣,迅速的漫延進她的五臟六腑之間,四肢百骸都彷彿被這種慘痛瞬間擊中。痛的她幾乎不能呼吸。
她的眼中,不能自抑的浮起層層的淚意,那麼滿,那麼燙,像是要生生的將她撕裂了一般。
但面前的男人,近在咫尺的男人,卻彷彿絲毫看不到她眼底的痛苦一般,他對她要說的話,已說盡,他只是狠狠的放開對她手腕的鉗制,一把將她甩了開來……就像是甩開一塊他再也用不着的抹布一般……
夏以沫一剎那,心如刀絞。
因爲被男人毫不留情的甩開,她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積在眼底的淚意,卻再也不受控制,順着眼尾滑落……但夏以沫很快便死死的咬住了脣,生生的將那些代表懦弱的淚水,逼了回去……
她恨自己如此脆弱。
她恨自己,面前男人短短的三言兩語,就可以將她傷的體無完膚,鮮血淋漓……
她是如此的恨自己。
夏以沫死死咬着脣,直到口腔裡漸次瀰漫開星星點點的血腥之氣,她心中那些毀天滅地般的痛楚,方纔稍稍壓了下去。
彷彿惟有這樣清晰的疼痛,才能讓她千瘡百孔的一顆心,好過一點。
再擡眸的時候,夏以沫的眼中,已不見什麼悽楚軟弱,只面色仍差些,被貝齒咬的出血的嫣紅脣瓣,越發的濃麗溼潤,如妖嬈盛放的一朵暗夜玫瑰,綻開最妍麗的姿態,“宇文熠城,你放心,我會記住你今日的話……”
頓了頓,女子清透白皙的臉容上,也斂盡了一切的情緒,就彷彿方纔的一切軟弱和痛楚,從來不曾發生過一樣,她靜靜的擡眸,望住對面的男人,她甚至抿脣向他笑了笑,“其實,妾身今日來,是想問問陛下,要如何處置嫺妃姐姐……”
她清澈的嗓音,柔和而淡然,聽不出任何的鋒利與刺蝟般的咄咄逼人,宇文熠城卻是濃眉微微一蹙……
他討厭她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說話。他更討厭,她口口聲聲的“陛下”與“妾身”,在兩個人之間隔開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她越是這樣,他心中集聚的怒火,也就越來越深。
她不是問他,要如何處置顧繡如嗎?好。
宇文熠城冷聲開口道,“嫺妃顧氏,處心積慮,用盡手段,謀害儷妃,其用心之毒,不可饒恕……”
聽他的口氣,夏以沫心中瞬時一緊。不待他說完,便急急將他打了斷,“宇文熠城……”
男人似乎並不意外她會急切的打斷他,聞言,只好整以暇的瞥了她一眼。
“愛妃是打算替嫺妃求情嗎?”
宇文熠城漫不經心的開口。
同他不喜歡自己喚他“陛下”一樣,夏以沫耳聽着他薄脣間吐出“愛妃”兩個字,心中也是陣陣的惡寒。
她忍住想要糾正他的衝動,心中冷靜了片刻之後,方纔斟酌開口道,“嫺妃姐姐陷害儷妃娘娘假孕一事,她確有不對……”
語聲一頓,女子眸光沉沉的瞥了一眼對面的上官翎雪,繼續道,“但,嫺妃姐姐也只是因爲當初她的孩兒,被儷妃娘娘所害,連出世的機會都沒有……所以,纔會想要替她的孩兒報仇,做出這樣的事了……”
聽她提及當年顧繡如小產一事,宇文熠城不由皺了皺眉。
這時,上官翎雪突然開口道,“嫺妃姐姐當年小產之事,確實與翎雪無關……翎雪不知道,嫺妃姐姐她究竟聽信了何人的讒言,對翎雪產生如此的誤會,但翎雪確實可以對天發誓,沒有傷害過她腹中的孩兒……”
她信誓旦旦的將一切撇清,神情坦然,倒如同真的一般。
宇文熠城顯然也並不願意相信,當年之事,與她有關,遂道,“嫺妃小產一事,早在當年就已經查的清清楚楚,乃是襄嬪妒忌所爲……是嫺妃她自己,一直耿耿於懷,還將一腔怨恨,轉到了翎兒身上……今日她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也是她咎由自取……”
聽他如此的維護那上官翎雪,聽他如此的信任那個女子,夏以沫心中微微刺痛之餘,卻只覺得如此的可笑。
夏以沫情知跟他說不通,卻是忽而轉向一旁的上官翎雪,“儷妃娘娘,也是如此認爲的嗎?”
她定定的望住她,一雙澄澈透亮的眸子,就像是要望進她的心底,將她看穿看透一般,“儷妃娘娘一向心慈貌美,又最善解人意不過……即便嫺妃姐姐確有陷害你的地方,但你也要體諒她是因爲誤會了你謀害過她腹中孩兒不是?……”
像突然想起了某件十分有趣的事情一般,夏以沫微微一笑,“就拿之前來說,雖然儷妃娘娘你並不是真的有孕,但當聽到自己所謂的小產,所謂的被向婉兒所害,所謂的被我所害之後……你心中也一定十分的難過吧?……所以,你也一定能夠體諒嫺妃姐姐失去腹中孩兒,想要爲自己的骨肉報仇雪恨那種心情吧?……”
望着對面的女子,因爲自己的這番話,眸中閃爍不定的精光,夏以沫勾在脣畔的如花笑靨,也不由更濃麗了幾分,“將心比心……我相信,儷妃娘娘也一定不忍心太過苛責嫺妃姐姐吧?……”
她不是喜歡裝聖母嗎?那她就給她這個機會。
夏以沫毫不掩飾的漾起脣畔冷笑,目光閒閒落在她的身上。
但上官翎雪眼中只短暫的掠過一抹狠戾,旋即便在被人察覺之前,不動聲色的斂了去。
她微微向前了一步,站在夏以沫的面前,柔媚嗓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嬌嬌怯怯,溫聲開口道,“沫兒妹妹,我知道,你與儷妃姐姐一向親厚……”
語聲一頓,“只是,這件事,不僅牽扯到翎雪一人,也包括沫兒妹妹你……”
夏以沫心中驀然一動,便聽那上官翎雪繼續說道,“……畢竟,嫺妃姐姐設計我假孕的牽機草,正是從沫兒妹妹你那裡得來的……”
說到這兒,女子似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嗓音瞬時一頓。
夏以沫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冷冷一笑,“聽儷妃娘娘話中的意思是,懷疑我與嫺妃姐姐合謀,陷害你假孕的嗎?”
上官翎雪卻是擡眸,緩緩凝向她,“翎雪並沒有這樣說……”
神情頓了頓,“只是,這件事情,太過巧合……嫺妃姐姐手裡的牽機草,畢竟是從沫兒妹妹那裡得來的,而沫兒妹妹你又一向因爲司徒公子之死,怨恨於翎雪……”
後面的話,女子沒有再說下去。
因爲,她已經說的再清楚不過了。
宇文熠城漆黑如墨的一雙寒眸,微微一閃。有諱莫如深的銳芒,從瞳底一劃而過。
夏以沫勾起一側的脣角,“看來儷妃娘娘是覺得將嫺妃姐姐打入天牢還不夠,打算拼了命的將本宮也扯進去纔算數,對嗎?”
上官翎雪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一旁的宇文熠城涼聲阻止道,“夏以沫……”
略帶警告的語氣,微微刺了夏以沫一下。
“牽機草一事……”
宇文熠城嗓音平淡,也聽不出什麼情緒,“顧繡如已經承認,是她悄悄從你那兒偷走的……事情已經很清楚了,你也不必往自己身上攬……”
他這番話說出口,落在夏以沫耳中,卻是心底驀然一跳。
他這是在替自己開脫嗎?
腦海裡驀地閃過這個念頭,夏以沫心中忽而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說不清是苦是甜。如同細小的羽毛,不經意的劃過她的心頭一般。有些發酸,又有些發澀。
上官翎雪垂眸,遮去瞳底一剎那間簇起的烈烈妒忌與恨意。
便聽她輕聲開口道,“方纔是翎雪誤會沫兒妹妹了……還望沫兒妹妹你不要見怪……”
這樣的審時度勢,能屈能伸。
夏以沫冷冷瞧着她,卻不打算就此作罷,“儷妃娘娘雖然口中這樣說,但心底大抵還是認定,本宮與嫺妃姐姐是一夥兒的吧?”
上官翎雪亦擡起眼眸,迎向她的視線,卻是淡淡開口道,“若沫兒妹妹果真問心無愧的話,又何須在意翎雪怎麼想呢?”
語聲一頓,女子緩緩將一雙明眸,轉向了身旁的男人,“翎雪一切但憑陛下決斷……”
夏以沫心中一緊,也下意識的望向一旁的男人。
宇文熠城眸色漆如夜海,有未明的湛湛清光一閃而過。
半響,方聽他淡淡開口道,“嫺妃故意陷害翎兒假孕一事,證據確鑿……至於如何處置……”
說到這兒,男人語聲一頓,似在沉吟着,到底如何處置顧繡如……
夏以沫心中又是一緊。在他決定之前,不由開口道,“宇文熠城,這件事,也許還有別的隱情,你不能就這樣武斷的處置嫺妃姐姐……”
聽得她似乎鐵了心,要爲那顧繡如開脫,宇文熠城一雙清俊的眉眼,緊緊蹙起。
便聽那上官翎雪幽幽開口道,“沫兒妹妹如此這般的維護嫺妃姐姐,難保不讓人生疑……”
夏以沫冷冷盯住她,“儷妃娘娘這樣迫不及待的想要置嫺妃姐姐於死地,也難保不讓人生疑……”
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語,針鋒相對,宇文熠城聽得心煩,冷聲道,“好了……嫺妃一事,孤自有決斷,容後再議……”
儘管結果仍未知,但聽得他這樣說,夏以沫心中卻是不由的一喜。這就證明了此事,尚有轉圜的餘地。
他不知道,面前的男人,是否是因着她,才推遲處置顧繡如……眼下的她,也無心追究……
她要好好想想,怎麼利用這段時間,讓宇文熠城回心轉意,就算最後不能令顧繡如脫罪,但至少也要救下她的性命……
心思一定,夏以沫擡眸望住對面的男人,“宇文熠城,我想去天牢看看嫺妃姐姐,可以嗎?”
她語聲柔和,是真的在求他。
宇文熠城能夠聽的出來。心中微微一軟。
“去吧……”
男人最終淡淡同意。
夏以沫向他笑了笑。
上官翎雪遠遠站在一旁,一雙明若秋水的眸子,微微垂低,掩住了瞳底一切的妒恨與怨毒。
窗外,日光不知何時,已漸漸西沉,火紅的夕陽,遙遙掛在地平線之上,將半片天空,都染的如血般豔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