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相國府外,紅燈高掛,人羣熙攘,香車寶馬,好不熱鬧。一襲胭脂紅燙金的撒花銀紋裙裳的御好帝姬在俊朗非凡的衛彰侯蕭權的陪伴下,步下轎來,慢步走進相國府大門。
衆人望見,紛紛側目,這些日子,京中早有傳聞,衛彰侯和相府小姐墨螓卿感情破裂,衛彰侯早有休妻之意。今日見御好帝姬和蕭侯攜手笑談着走來,一看便知兩人伉儷情深。再看那位陪伴在相國夫人身旁墨小姐,形容憔悴,面色鬱郁,明眼人一看便明白了,蕭侯當真是要休妻了!
“蕭權,這邊。”一個清朗的聲音在人羣中響起,御好聞聲望去,看到蕭權的好友張廷玉正站在不遠處和蕭權打招呼。
“你過去吧,我自己找個地方坐着等你。”御好知道張廷玉如今在朝中身居高位,和他在一起的大都是朝中的年輕新秀官員,幾人在一起定是有話要說的。
“隨我一起去吧,都是些知己好友,不礙事。”蕭權緊緊的牽着她的手,極其認真的道,“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纔是我最愛的人。”
御好心中一暖,嘴角情不自禁的勾起一抹溫暖笑意,便也沒有拒絕,隨着他一道走了過去。
“御好嫂子,好久不見,沒想到嫂子生了遙兒之後,倒是越發美麗出塵了啊。”先開口的是身居廷尉要職的張廷玉,此前,因爲蕭權遭受牢獄之災,御好曾和他有過書信來往,此番見面他倒也不見外,只是一聲“嫂子”卻讓御好鬧了個大紅臉。
“張大人謬讚了。”御好笑着應了,站在蕭權身後,衝着在座衆人點頭致意。
衆人見狀,忙客氣的回禮,家中和御好有過交往的女眷,都道御好帝姬品貌出衆,爲人隨和,如今一見,倒真正是個貌美雅緻,謙和有禮的女子。
“嫂夫人果然是貌比天仙,難怪侯爺最近再不與我等一起狩獵比武了,原來是要回家陪伴嬌妻啊。”一個武將模樣的年輕人笑着說道。
御好甚少與外官來往,但是凡是在朝中有些出息的,家中妻室都是不凡的,御好自小與那些京中千金小姐一道在思樂館學藝,如今只消看看那人身上的荷包腰帶等隨身之物的刺繡針法,便知道那人是誰。
“林都尉休要取笑侯爺,若不是綰兒姐姐最近回了孃家,林都尉怕是今晚也不會來參加壽宴,早陪了綰兒去聽張大師的說書了吧。”
“你認識我?竟還知道綰兒喜歡說書?”那個林都尉沒想到御好一語中的,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
“御好和林夫人自小一道在宮中學藝,頗有交情,綰兒姐姐出嫁後,我與她也時常有走動,哪有不認得她的繡品的。”御好看着他腰間的荷包,眸中閃過一抹聰慧的光芒,“再者侯爺時常在御好面前誇讚林都尉,御好只消仔細猜猜,便知尊駕是誰了。”
林都尉聞言,滿臉感嘆讚賞之意:“嫂夫人果真是個睿智聰慧的人兒啊,我家綰兒哪能當得起您這一句姐姐啊,來,嫂夫人,林某敬你一杯。”
御好回頭衝蕭權嫣然一笑,伸手拿過下人遞上來的酒杯,舉杯道:“綰兒姐姐性情溫婉體貼,林都尉又對姐姐情有獨鍾,才真正是羨煞旁人啊。”
“這情有獨鍾,林某可是像侯爺學習的啊。”林都尉意有所指的看了眼不遠處的墨螓卿,又衝御好眨了眨眼,“來,嫂夫人,林某敬你!”
“是御好敬林都尉。”御好心領神會,拿起酒杯爽快的喝了。
“定山,今日見了帝姬,你該是心服口服了吧,你那表妹雖是極出色的,但在我看來,哪及帝姬萬分之一,侯爺眼光獨到,自是不會看錯的。”說話的是一個文人打扮的年輕男子,一襲星月紋藍色長衫襯得他風度翩翩,渾身蘊含着一股子學士氣息。
“是,子畫說得有理,嫂夫人,如果我那表妹若有哪裡對不住你,還請你多多包含啊。”林都尉舉杯,一副賠罪的模樣。
御好不明白他們所說的表妹是誰?正要詢問蕭權,卻見蕭權
面色微微一變,不自然的笑笑,指着那個開口的文人道:“御好,我給你介紹,這位是宋子畫宋大人。”
“是那個有”潤公子“之稱的新科狀元宋子畫嗎?”
“帝姬慧眼,子畫微賤之人,不想帝姬也認識,子畫也要敬帝姬一杯。”宋子畫謙和的笑笑,舉手投足間,氣度謙和,果然不負“潤公子”的稱號。
“早聞‘潤公’子宋子畫極善書法,御好也極愛書法,得空可要向宋大人好好討教一番了。”
“那是子畫的榮幸。”宋子畫淡然的看着御好微笑,語氣謙和的應了
御好淺笑默語,依她多年深宮經驗習得的察言觀色的本領看來,這個宋子畫看似隨和謙卑,文弱書生一名,實則卻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單是看他那雙黑白分明卻深邃得看不到底的眸子,御好便覺得他不比蕭權身邊的其他人。
尋常人第一次見到御好,大抵是驚豔或豔羨,他不是沒有,卻能很好的將那份情緒掩在眸底深處,是以御好斷定,這個宋子畫恐怕是那麼多人中城府最深的人了,不過這世上最最不簡單的人物恐怕要數她的夫君衛彰侯蕭權了,一個寒族出身的青年,竟然能結交這麼一幫文臣武將,委實是一番大作爲。
御好正想着,也不知衆人又說了什麼,蕭權突然伸手接過了她手中的酒杯:“好了,你們可別再誇她了,你再誇她,她都快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她身子不好,不能喝太多酒,接下來的我替她喝了。”
衆人聞言,都聽出了蕭權語氣中的寵溺,遂曖昧一笑,紛紛舉杯灌酒,蕭權都一一笑着喝了。
“我何時在你面前誇讚過林都尉了?”蕭權藉着衆人喝酒談笑間,附在御好的耳邊輕語道。
御好擡眸,莞爾一笑:“我這麼說不好嗎?”御好自小懂得權謀,深知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亦是需要一個懂得經營權謀的女子,拉攏這些朝臣的家中女眷便是最好的經營手段。
“好,你真是我的好夫人。”蕭權何等人也,立刻明白御好話中之意,溫雅笑着擁過她的肩,在她耳邊輕聲細語道。
兩人正甜蜜溫存間,相府的一個下人跑來稟報道:“姑爺,我家夫人請您到那邊坐坐。”
御好臉上的笑容下意識的一僵,擡頭順着下人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墨螓卿正站在相國夫人的身邊,含恨的看着這邊。
“別擔心,再沒有什麼能改變我的決心。”蕭權拍了拍她的手背,寬慰道。
當真不會改變了嗎?御好遠遠的看着不遠處那對幸福和睦的母女,心裡就莫名刺痛惶恐,御好下意識的避開不去看,目光卻無意間和一旁的宋子畫撞在了一起,看到御好,他淺笑着點了點頭,仿若無意,卻讓御好覺得愈發的心慌意亂。
“我和你一道過去吧。”御好拉着蕭權的衣袖道。
“也好。”
蕭權正打算和她一同過去,卻見相府的管家福伯突然走來:“御好帝姬,我家大人請你到書房一敘。”
御好心中一驚,這個相國大人,果然老謀深算,竟然妄圖各個擊破,御好突然覺得有個莫大的考驗橫亙在他們二人之間,成,他們就可以長相廝守,再無憂慮,敗,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將變成徒勞。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這個時候,御好只覺得用這句話才足以表明自己的心志。
“不負相思意。”蕭權輕輕的捧過她的頭,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走吧。”御好重重的嘆了口氣,隨着福伯往書房走去。
深夜,相府到處都熱鬧非凡,唯有後院的這個書房,一片清寧,福伯恭敬的上前叩門:“老爺,帝姬來了。”
“請她進來。”極低沉的一句話,聽不出多少情緒,卻讓御好心中莫名慌亂,她自問素來穩重聰慧,凡事都可處變不驚,但在這個三朝重臣,和自己有着最親血脈的長輩面前,御好只覺得膽顫。
門在身後被關上,御好
看着那個在燭火中晦暗不明的身影,良久兩人都不曾說話,御好終是忍不住,先問出了口:“不知相國大人找御好來,有何要事?”
“是你,對嗎?”相國大人突然轉過了身,彷彿了忍了很久,一張滄桑深沉的臉上滿是斂不住的怒氣,眸中的凌厲光芒幾乎將御好射穿,“是你慫恿權兒休妻的,是不是?”
看着相國大人一臉指責,御好心頭一緊,彷彿被一雙粗糙的手手揪得發疼,腳步發沉,不由得倒退了幾步。
“你爲何要慫恿權兒休妻?”相國大人步步緊逼問。
如果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御好也許還不會這麼難受,可是爲什麼?爲什麼要讓她知道了一切。如今,明知面前的人是自己的身生父親,不僅不能相認,還要眼睜睜的看着他爲了一個幾番迫害自己的人,聲嘶力竭的指責自己。御好委屈的幾欲落下淚來,恨不能質問出來,“不是早就決定拋棄我了嗎,如今你還有什麼資格這麼指責我?”
可御好終究是御好,即使委屈得快要死掉,御好也只是紅了眼眶,硬是強忍着不落下淚來:“相爺應該明白,侯爺寫的是和離書,不是休書,又何來休妻一說。”
“這有什麼區別?一旦和離,螓兒這輩子就毀了,她就會像她的……”相國大人悲傷到了極致,胸口一陣氣悶,氣血上涌,突然捂住了胸口,大聲咳嗽起來,原本氣憤得漲紅的臉此刻變得慘白。
御好站在一旁看了一會兒,心中雖惱他無故冤枉自己,卻也明白他是愛女心切,一時心有不忍,上前拉過他的手,熟練的在他臂上重要的穴位上按壓了幾下,一番醫治下,相國大人很快便止住了咳喘。
“這麼大年紀了,明知道生不得氣,還不知道心平氣和嗎?作甚還要生氣,和父皇一樣,都是老頑固。”御好扶他坐在位置上,蹲下來,一邊替他按壓穴位,一邊喃喃道。
相國大人聽着御好低語的話,心底不免涌起了愧疚:“孩子,你以前也常這樣陪伴你的父皇嗎?”
聽到相國大人輕軟的語氣,御好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想站起身,卻被他一把拉住正要抽離的手,緊緊握在手心,這是御好第一次感受到父親掌心的溫度,粗糙而暖和的氣息脈脈在掌心流淌,像極了父皇,令御好生出貪戀之心了。
可是相國大人下一句話卻徹底打破了御好的幻想希冀:“孩子,孩子,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當我求求你,求你別讓權兒休妻,好嗎?”
聽到他爲了墨螓卿,低下姿態來哀求自己,御好心中僅剩的一點暖意頓時煙消雲散,冷冷的拂了袖子:“不可能。”
“御好?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呢?你難道不知道他們一旦和離,螓兒這輩子就毀了嗎?”
“相國大人更關心的是御好爲何變得冷漠還是螓兒的幸福?”御好反問道。
“自然是……”相國大人突然住了口,沉默不語。
御好見狀,冷笑一聲:“相國大人應該很清楚我爲何會變成這樣。”
御好轉過了身,恰好看到書房牆上的那副舞曲圖,只覺得諷刺得緊:“相必相國大人也知道,御好是在冷宮出生的,御好自小便要學着如何去曲意奉承人,但即便如此,御好也是幾番中毒,九死一生,御好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人,御好絕對不會再放手,相國大人今日如果是爲自己的女兒求情的,那便免開尊口吧。”
“你……”相國大人此刻的臉色慘白得猶如一片白牆,“你這是何苦呢,得饒人處且饒人啊。”
御好冷笑,時至今日,如果她還會那麼手軟的話,那麼這世上就沒有吃一塹長一智這個說法了。
“相國大人操勞過度,纔會胸口鬱結,氣息不順,還請善自珍重,莫要再幹涉小輩們的事。”御好說着,轉身離開。
“站住。”相國大人在身後冷喝,“君御好,你該知道,我是蕭權的恩師,如果他今日休了螓兒,他日我必要他休了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