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養心殿,滿殿的紫煙嫋嫋,偌大的殿室內全是濃濃的藥味,窒息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御好來不及換下染血的衣衫,焦慮的站在外殿來回走動,心亂如麻,全然察覺不到傷口不停的滲出鮮血。
“帝姬,您先包紮一下傷口,換身裙裳吧,皇上若是見了您這幅模樣,不知道該有多傷心呢。”會意在一旁面露擔憂的說。
御好低頭看了看自己隨意包紮了一下的傷口,不甚在意的搖了搖頭:“侯爺進去這麼久了,怎麼還不出來?皇兄他……”
一旁的沈逐驚拉住她,美麗的鳳眸中全是擔憂:“御好,皇上召見侯爺,定有很多話要說,我已經給皇上服下了強心丹,皇上還能撐一會兒,你先去換身衣裳吧,皇上定也不想看你這副模樣的。”
“好吧。”御好憂慮的看了眼內殿,轉身朝門口走去。
此刻,已是戌時,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養心殿外,跪滿了滿朝文武大臣,看到御好出來,紛紛叩問:“帝姬,帝姬,皇上怎麼樣了?”
御好玉臉不由得一暗,擡頭看了看黑暗得望不穿的蒼穹,只覺得有一種風雨欲來的強烈壓力,直壓得人喘不過起來:“皇上此番怕是撐不過去了,相國大人和蕭侯還在裡面聽皇上遺命,雖是我南朝的大不幸,但不管發生什麼事,御好懇請各位大人以江山社稷爲重。”御好說着,兀自跪了下來,衝着大臣們深深磕了一個頭。
“帝姬英明,臣等誓死效忠皇上。”冷風瑟瑟,一班老臣跪在養心殿外的青石板地面上,人人臉上帶着沉重冷肅的神色。
“帝姬。”會意緊隨着走了出來,上前扶起御好。
御好擡頭看了眼密佈的雨簾的黑暗蒼穹,只覺得父皇駕崩之時的那種惶恐,驚慌重又襲上了心頭,直擊得四肢百骸劇顫不已:“立刻修書通知嶺南王,讓他儘快進京來。”
“是,奴婢明白。”
待御好換了裙裳回到養心殿,蕭權和相國大人已經從裡面出來了,相國大人坐在一旁的梨花高椅上,神色陰沉得可怕。看到御好進來,拉了她的手,略帶擔憂的問:“孩子,你沒事吧。”
御好神色冷然,看了眼蕭權:“御好方纔那麼做,不過是顧念姨母對御好的照拂罷了,與相國大人無干,相國大人無需愧疚。”
“御好,別這麼和恩師說話。”蕭權看出御好眸中的冷色,上前拉過了她,“其實恩師他……”
“權兒,別說了。”相國大人突然喝止蕭權,“老夫出去和各位大人商談後續事宜,這裡的事就交給你了。”
“是,學生明白。”
蕭權目送相國大人離開,伸手撫了撫御好蒼白無色的小臉,儘量放緩語氣道:“進去見皇上最後一面吧。”
御好聞言,腦袋轟地一聲,幾乎立不住,蕭權上前扶住她,替她拭去臉頰的淚水,緊緊的握着她的肩膀:“別怕,一切有我在,別怕。”
“嗯。”御好看着他溫和包容的雙眸,心裡些許鎮定了些許,踩着虛浮的步子向內殿走去。
這時,身後傳來蕭權吩咐宮人的聲音:“立刻去把銘兒接進宮來,不得有誤。”
御好窒了窒腳步,一步不停的跨進了內殿。御好一進殿,便聽到一陣嚶嚶的女子的哭泣聲,御好擡眼望去,見到一襲銀白色雲裳的墨美人正跪在龍塌前,緊緊的拉着君殤的手,低泣不止。
“皇兄--”御好小心翼翼的喚了一聲,龍塌上的天子聞聲轉過頭來,露出一個溫雅憂鬱的笑,這樣的笑,突然就讓御好想起了蕭權初回京的那天,廢太子府的梧桐樹上,君殤,她最親的太子哥哥也曾這般看着她笑,寵溺而溫柔。只是如今,一切再也不可能回到過去了,再也不能了,可怕的病魔早將昔日俊朗無比的太子哥哥變得蒼白無力。
“過來。”他已沒有力氣擡手,只簡短的說了兩個字,御好這才發現皇兄往日那好聽的聲音,此刻帶上了病痛後的渾厚沙啞,令她
心中莫名堵塞。
“皇兄,御好來看你了。”御好斂去臉上悲慼,帶上幾分勉強的笑容,撒嬌般的靠近他的牀頭。
“御好,皇兄要走了。”他輕淺的笑,蒼白極了的臉上依稀可辨往日俊逸,那樣的笑卻深深的刺痛了御好的心,眼眶中酸澀得止不住落下淚來。
“不要,不要,御好不要皇兄走,父皇已經不要御好了,皇兄不可以再離開御好,不可以!”御好緊緊的看着他,深怕一眨眼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傻丫頭,生老病死是人的常態。”君殤艱難的喘了喘氣,看着她笑,“幸好御好找到了自己愛的人,皇兄也放心了,皇兄認識蕭權這麼多年了,深知他的爲人,能把你託付給他,皇兄也可以放心了。”
“皇兄莫要說這樣的話,蕭權再好,也代替不了皇兄在御好心中的位置,御好捨不得皇兄,皇兄不可以離開御好。”
“是啊,皇上,您一定要撐下去,您答應了螓若要和螓若白頭到老的。”墨螓若在一旁期期艾艾的深情呼喚。
君殤擡眸,深深的凝視着墨螓若,清雅明亮的眸中全是愧色,拉着御好的手緊了緊:“御好,答應皇兄一件事?”
“皇兄請說,御好一定答應。”
君殤費力的拉過墨螓若的手,將兩人的手交握在一起:“替我好好照顧你墨姐姐,皇兄對不住你墨姐姐,只能把她託付給你了,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讓你墨姐姐好好的活下去。”
御好擡眸,看了眼泣不成聲的墨螓若,用力的點了點頭:“皇兄放心吧,御好一定會好好照顧墨姐姐的。”
“好,好。”君殤仰天長嘆了一口氣,“御好,還記得蕭權回京那日我和你說過的話嗎?”
“記得,御好都記得,皇兄說蕭權不適合我。”
“不,不是這個。”君殤無力的擺了擺手,“我記得我那日和你說,高官厚祿之於蕭權必定指日可待,如今,這一切我已經都給了蕭權,事實證明你們很般配,我之所以一直將蕭權委以重任,除卻他本身的才智和能力外,我更希望我最疼愛的妹妹能有一個位高權重,無所不能的夫君,我希望你能擁有一個幸福的未來。”
“御好明白,御好明白。”御好含淚連連。
“御好,你知道嗎?你很美麗,也很聰明,幾乎女子會的你都會了,可是你太傲,太執拗了。”
“是,皇兄教訓得是。”
“父皇留下的江山皇兄已經沒有能力把他治理好了,皇兄已經賦予了蕭權輔政大權,皇兄希望在銘兒繼位的事上,你能置身事外,不要太過執拗。”
“皇兄……”
“我知道你與君曜自小感情深厚,可他畢竟不是父皇的孩子,皇兄不能將江山交在一個外人手中啊。”
“不,不,他是的。”御好拉住君殤的手,篤定的道,“皇兄,請你相信御好,曜哥哥他是父皇的兒子,柳母妃當年是被冤枉的。”
君殤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嘆息道:“我就知道我勸不住你。”
君殤說着轉過身,從裡側的瓷枕中拿出一道明黃色的聖旨,交到了御好手中:“這是皇兄能送你的最後一樣東西,務必收好。”
御好拭去淚水,疑惑的接過聖旨,打開一看,竟是一張蓋了玉璽的空白聖旨:“御好你自小聰慧,父皇總誇你,說你模仿我的字跡最像,既然你註定要與蕭權爲敵,皇兄希望你可以以此自保,你能明白皇兄的意思嗎?”
“皇兄!”御好用力的點了點頭,早已哭花了容顏,情難自禁的伏在君殤的塌邊,哭得難以自抑。
“別哭。”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撫上她的額際,“笑一個給皇兄看看,皇兄希望永遠記住御好最漂亮的樣子。”
“皇兄!”御好艱難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好看!”君殤淡淡一笑,俊雅的笑容定格在了臉上,清俊的雙眸緩緩的閉上…
…
御好伏在那裡,眼睜睜的看着皇兄那雙寬厚的手緩緩墜落,再也不能動彈。淚水不停的從眼眶中流出來,御好任由淚水模糊了眼眶,不敢眨眼,深怕一眨眼就再也看不到他熟悉寵溺的笑。她想騙自己皇兄只是想要休息一下,他只是累了,他只是想要休息一下。
御好這樣自欺欺人着,直到一旁的墨螓若聲嘶力竭的喊了一聲“皇上--”,直到福公公尖銳的聲音高聲悲唱道“皇上駕崩了”,御好才明白過來,皇兄真的走了,就這樣,真的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君殤,你醒醒啊,你醒醒啊,你不是答應了我要陪我一輩子的嗎?你醒過來來啊。”一旁的墨螓若臉色慘白得毫無血色,只一個勁的拉扯着君殤,大聲哭喊着。
“墨姐姐。”御好止住哭泣,上前想要拉墨螓若,卻被她一把推開,“你走開,我不要看到你,你走開。”
“墨姐姐?”御好被她推倒在地上,怔楞的看着發狂了一般的墨姐姐。
“君殤,爲什麼,爲什麼你不帶我走,我們分開了那麼久,好不容易纔在一起,你爲什麼不多陪陪我?”
墨螓若絕美的小臉上全是淚水,脣角卻突然勾起了一個虛幻至極的笑容:“既然你不帶我走,那就讓我去陪你吧。”
御好突然覺得眼前銀光一閃,墨螓若突然從袖中拿出一把匕首,猛地就要往自己的胸口刺去:“不要啊,墨姐姐!”
御好忙撲身過去,眼見得來不及了,突然看到一樣東西擊在墨螓若的手上,匕首“啪”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御好回過頭,看到一襲深紫色的錦緞玉袍的蕭權立在門口,手裡牽着睡眼朦朧的銘兒。
“御好--”看到御好,銘兒揉了揉眼睛,快步跑到了她的身邊,疑惑的看着她:“御好,你怎麼哭了?是誰欺負你了嗎?”
看到那張越來越像皇兄的小臉,再想到皇兄再也不能醒來,御好只覺得心痛得無以復加,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抱住銘兒,大哭起來。
“螓若,銘兒已經沒了父親,不可以再沒有母親,你不可以輕易尋死。”蕭權深沉悲痛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御好站起身,拉過銘兒的小手走到榻前,將他們母子二人的手拉到一處:“是啊,姐姐,你還有銘兒啊,你萬萬不可輕生啊。”
墨螓若看了眼銘兒,顯然也是在那張與皇兄極爲相似的臉上,感悟到了悲痛,神色悵然的站起身,跌跌撞撞的走到蕭權身邊,突然一把抱住了蕭權,大哭起來:“權哥哥,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和銘兒了,我該怎麼辦啊,我該怎麼辦啊?”
蕭權倒退了一步,穩穩的站住了腳步,下意識的看了御好一眼,他知道,此刻御好定也是痛不欲生,他多想抱抱她,告訴她,即使皇兄不在她身邊了,她還有他,他會永遠保護她,永遠在她的身邊的。
看到蕭權投來的溫和目光,御好下意識的低下了頭,皇兄臨終前的話依然在耳畔迴響。
“會過去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蕭權單手拍了拍墨螓若的肩,認真道,“如今最重要的是完成皇上的遺旨,扶銘兒登位,你也要振作起來,銘兒登基,你就是太后了,銘兒還要依仗你呢。”
“御好,我不想做皇上。”銘兒害怕似的靠在御好的懷裡,小心翼翼的偷看了一眼蕭權。 Www¤tt kan¤c o
聽了銘兒的話,御好心中的悲痛慢慢被另一種恐懼代替,混沌的頭腦也慢慢清明起來:“來,銘兒,再看你父皇最後一眼。”
御好站起身,拖曳着長裙邁步到龍塌前,不着痕跡的將那份龍榻上空白的遺詔放進了袖間:“銘兒,叫父皇。”
“父皇--”銘兒顯然還不明白,這聲父皇所能換來的是整個南朝的江山。
然而,御好心中卻再清明不過,一旦她的執拗堅持化爲泡影,那麼她現在手中牽着的,就將是南朝新一代的帝王,只是這個稚嫩的孩子真的能承擔起安邦定國的大任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