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面漸漸平靜下來,再無聲息。
趙元盤腿坐在黑漆邊嵌松花石長塌上運功調息,淨塵也以相同的姿勢坐在他旁邊。
兩人面容安祥,閉目垂手,好似睡着了一樣。他們身後元青色底冰梅紋雙絲綾帳在有規律地輕輕拂動,暗示着此刻正有一股強大的氣流在室內迂迴涌動。
趙元十幾歲就從軍,見過無數綠林好漢,英雄豪傑,在相互交手,切磋琢磨之中學到了不少絕技,使他武功自成一格,以實戰能力高著稱。
但這同時也帶來了一個問題就是趙元在內功心法上的學習也非常雜糅絞纏。雖然平時對他並沒有什麼影響,但只要到遇到療傷治毒這種事時,他的短板就顯現了。
多元的內功心法讓趙元很難將深厚的內力引向一點,縱然他能感知體內的蝠毒已被逼到哪裡,卻終像是差了一寸的距離,很難有的放矢,所以此時就需要淨塵助他一臂之力。
慈恩寺是天下內功之宗,其內功精要便是“純,醇,淳”。“純”是指慈恩寺所選弟子必從三四歲就開始入寺,要以最簡單的生命狀態開始研習內功心法。
“醇”是指只要入了慈恩寺,無論今後是否學有所成,慈恩寺的弟子終身都不能再學其他武功,必須保持體內功力的純粹單一。
慈恩寺除了是皇家寺院外,更擔負着爲宋國皇族守護密室的任務,需要培養一位能打開青石機關的“活鑰匙”,因此,慈恩寺內功精要的最後一個字就是“淳”。
“淳”乃厚實之意,是指慈恩寺的內功是偏沉厚剛猛一格的。這與趙元偏靈巧機變的內功正好互補,所以趙元才能在最危急的時候想起召淨塵入長信宮爲自己療毒。
大約兩個時辰以後,元青色底冰梅紋雙絲綾帳的起伏漸漸趨弱,最後輕垂下來,動也不動。
淨塵輕輕呼了一口氣,睜開了眼睛。
他起身站到趙元面前,雙手合十說:“皇上今夜心若空谷,無雜無擾,所以此次運功事半功倍,是這幾日療毒中效果最好的一次。這樣下去,不用十日蝠毒就可逼出大半了。”
趙元點了點頭。
淨塵看着他,神情中有一絲迷惘,卻沒再說什麼,正準備告退,被趙元叫住了。
“大師心裡有疑問,爲什麼不開口?”
“請皇上恕貧僧無禮之罪。”淨塵雙目坦坦蕩蕩地看着趙元,目光純淨如孩童,“貧僧今夜將公主帶到長信宮,皇上爲何沒有怪罪?”
趙元深吸了一口氣:“情之使然。你有什麼罪?”
“情之使然?”淨塵說這句的時候,目光晶亮如水,沒有掀起應有的波瀾,可見這句話在他能理解的範圍之外。
淨塵接着說:“貧僧在想是不是今夜月色明亮的有些古怪,纔會使人舉止反常。”
趙元把眼睛眯了起來:“如何舉止反常?”
“公主的性格一向貞靜娟潔,卻忽然不管不顧地非要跑到長信宮來,而且哭哭啼啼,不顧儀態。”
“皇上每天要操心的事甚多。往日運功之時,總能感到皇上頗有顧忌,難以排除雜念,今夜運起功來,您卻是了無紛擾,達到了本門‘至若真醇’的境界。”
說到這,淨塵忽然嘆了口氣,好像有所領悟:“可見對於人來說,天象是極爲重要的。月白如練之時,便能讓安靜的人變得情緒失控,又能讓煩擾多的人陷入空靈。”
“若是每次都能在這樣的月色下練功,何愁武功不能精進?”
沒想到淨塵一通感慨,竟然得出這樣一個結論,趙元有些哭笑不得。但也可知,淨塵確實懷有一顆赤子之心,從未嘗過情之甜美,亦不必體會其中苦澀酸楚。
於是,趙元嘴角微微一彎:“大師的結論固然有些道理,朕卻不以爲然。至於到底是因爲什麼,便只好各自感悟罷了……”
正在這時,劉福全忽然小跑着到了門外稟道:“皇上,樞密使程大人請求覲見。”
此時已是月上三竿,接近子夜時分,趙元皺了一下眉說:“程可信這麼晚有什麼事嗎?”
劉福全在門外回道:“聽說程大人帶來了一份八百里加急。”
趙元當機立斷地說:“召,入正殿等朕!”
程可信一見到趙元便俯身下拜,言語間帶有喜色:“皇上,幾日不見,您的氣色好了許多。臣早就說過,您有天神祥佑,真龍護體……”
趙元一擺手:“程愛卿說帶來了八百里加急,可有什麼大事發生嗎?”
程可信急忙雙手呈上一份紅錦封的摺子,趙元一看,心裡先鬆了一口氣。
原來按照齊國的規定,八百里加急若是兵亂流寇之類的事要用藍錦封的摺子,若是天災蟲禍則是用玄錦封的摺子,要是遇着天降祥瑞則使用紅錦封的摺子。
趙元一向對天象氣數之類的說法不以爲然,所以一看是紅錦封的摺子,便連打開都沒打開就放到了御案上,只問程可信:“愛卿倒說說怎麼一回事。”
程可信正是迫不及待,馬上說:“皇上大喜!”
趙元鼻子裡哼了一聲:“何喜之有?”
“皇上,這封八百里加急來自固海郡。摺子中說,三日之前,半夜時分,東海上風平浪靜,明月當空。忽然不知從哪裡騰起一股水龍捲,夾雜着冰雹和閃電呼嘯而來。”
“當時還在海面上的漁民全大驚失色,已爲今夜要命喪於此,可沒想到,這股水龍捲只圍着浮鰲島打轉,狂風暴雨只對着浮鰲島傾泄。”
“兩個時辰後,這個小島竟然受不住如此肆虐,轟轟隆隆中沉入了海底,從此便消失不見了。”
“哦,還有這種事?”趙元聽完,雙眉微蹙,將信將疑。
“皇上,千真萬確!”程可信雙目炯炯地說:“現在民間都傳言,因是因爲皇上登基以後對內恭勤恩厚,對外宏揚國威,可謂是‘威及漢武,泰及開元’……”
趙元眉梢一挑:“你到底要說什麼?”
“是,是。”程可信把一肚子歌功頌德的話生生憋了回去,“浮鰲島沉入海底,上面棲息的毒蝠從此就徹底消失了,沿海百姓皆歡欣鼓舞,奔走相告。”
“臣只想請皇上到崇善寺爲民祈福四十九天,一來可彰顯皇上對臣民的恩德,二來也可以清休靜養,治療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