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醒來的時候,首先看到的是帳篷裡溫暖的火光。
一箇中年女人的聲音出現在耳邊:“頂禮祭祀,你醒啦。”
允央一聽這是個婆子的聲音,猛然想起在戈壁上被烈焰吞噬的幾個人,頓時覺得汗毛都要豎了起來。她下意識地用雙手抱住了頭,身體蜷縮在一起,聲音發抖地說:“你……不要過來!”
那個婆子沒想到允央會是這個反應,也是愣了。接着她想到了什麼,靠過來柔聲說:“頂禮祭祀您不要怕,我是營地裡管飯食的婆子,因爲隊伍裡再無女眷,大汗就將我召開照顧您。”
允央聽罷將信將疑,猶豫了一會,這纔敢慢慢轉過身來。她一看,這個婆子果然面生的很,是第一回見到,而且婆子的手很粗糙,衣襟上還有一股子馬奶的味道,看來真的是負責做飯的人。
放下戒備,允央仔細地端詳起了這個婆子,見她五十多歲的年紀,長得慈眉善目並不像是奸滑之人,而且這樣年紀的人應該不會有十幾歲月的女兒。但允央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縱然看起來沒有什麼異樣,她還是不放心地問:“敢問媽媽有幾個孩子,最小的一個多大了?”
婆子沒想到頂禮祭祀不支使她去幹活,所說的第一句話反而是問孩子的事。她雖然心裡狐疑,但還是恭敬地說:“我有三個兒子,最小的一個都三十三了。”
允央緊盯着她的眼睛追問了一句:“你沒有女兒嗎?”
婆子一下子就樂了:“沒有呀。雖然我這個人是最喜歡女兒的。”
允央長出了一口氣,這才顧得上看一看四周,她發現這是自己原來住的帳篷,看來自己暈倒之後,被趕過來的升恆他們發現,帶回了營地。
只是不知那個替自己回去傳話的少年,有沒有順利的離開?
一想到這,允央剛平復一點的心情一下子又緊張起來。她不敢明說,只能旁敲側擊:“我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婆子認真地回憶了一下道:“當時我正在準備營地的早飯,也就是太陽剛升起來的時候吧?”
“那……”允央頓了一下道:“是大汗發現的我嗎?”
婆子說:“應該是的。聽說,天還沒亮大汗就發現您不見了,他帶了一隊人馬就去找,但是回來時卻是大汗先帶着您回來的。”
允央心沉了沉,她怕是升恆去找自己,安排其他士兵去抓逃走的少年。於是,她趕緊追問:“這是爲何?士兵難道不應該緊跟左右,隨時保護大汗的安全,怎麼能讓大汗一人獨行呢?”
婆子見允央神情頗爲緊張,馬上安撫她道:“祭祀您別生氣,您冤枉這些士兵了,他們對大汗忠心耿耿,哪能故意讓大汗落單呀?主要是因爲大汗的馬比他們的馬強了太多,再加上大汗心急着去找您,自然是騎着馬先走了,他們這些士兵就是緊追着,也會落開一段距離。”
允央接過婆子遞過來的奶茶飲了一口道:“那,他們跟在後面又救回來什麼人了嗎?”
“後面還有人嗎?”婆子詫異地睜大眼:“若是還有,那就得回稟大汗再去找找了!”
允央忙擺手道:“我是說,之前的那些將我擄走的婆子,士兵們將她們救回來了嗎?”
婆子撇撇嘴道:“祭祀您還不知道吧!那幾個婆子都被燒成灰了!嘖嘖,好慘吶!聽看過當時慘狀的人回來說,不像是有人加害,倒像是她們起了內訌,好像想燒死誰,卻沒成想把自己燒死了。”
允央眸中有寒光閃了閃,端起杯子喝着奶茶,再不說話了。
婆子本來還想感慨兩句,卻見允央忽然沉下了臉。她也不知自己剛纔說錯了什麼話,登時忐忑不安起來,慢慢地退到一旁,恭敬地候着。
允央手裡端着奶茶,心裡卻在琢磨:“昨夜的事,雖然是那幾個婆子咎由自取,但是畢竟是死幾個人。看樣子,升恆並沒有懷疑我是兇手,但是這種事情還是當面說清楚爲好。若是時間一拖長了,容易產生誤會。”
想到這裡,她轉過頭不動聲色地對這個婆子說:“我有話要稟報大汗,勞煩你將大汗請到帳中來。”
婆子應了一聲,剛想離開。
允央忽然發現自己還披散着頭髮,就叫住了婆子道:“你先幫我梳了頭再去。”
婆子走過來,拿着牛角梳子替允央整理起了頭髮。
允央看着鏡中自己憔悴又蒼白的容顏,暗暗心酸起來:“總是想着回到洛陽,可是真的回到洛陽,我這樣憔悴的樣子,如何能再次侍奉君王?這幾年,漢陽宮中不知又添了多少如花美眷,我這樣被酷寒厲風摧殘的容顏,還怎麼能入皇上的眼?再回到漢陽宮,倒底是苦盡甘來,還是自取其辱呢?”
一想起這些,允央剛剛暖起來的心,又逐漸冷卻了下來,她看着鏡中的自己潸然淚下。
“祭祀,您這是怎麼了?可是我梳得手重了,被扯疼了?”婆子看到允央落了淚,頓時慌了起來。
允央忙擺手道:“沒有,你的手法很好,並沒有扯疼我。我只是看到鏡中的自己這樣蒼老醜陋,只怕一會嚇着了大汗。”
婆子停下手裡的動作,朝鏡子裡仔細瞧了瞧:“祭祀,您說什麼呢?您還不到二十歲,正是如花的年紀,再加上風吹日曬都黑不了的皮膚,不知有多好看,那裡會嚇到大汗?誰見了都看不夠呢?”
她的話並不能讓允央心情好受一點,因爲允央知道趙元每天見的美人不計其數,加再上這些美人爲了博得君王一顧,必定細心保養,精心妝扮。自己姿容已大不如前,以這樣頹然的樣子回到中原,真不知如何再面對高高在上的趙元。這麼想着,允央愈發覺得在趙元面前就像一株無名的野草,已經低到了塵埃裡。
允央嘆了一口氣道:“你倒是會給我寬心,只是你又不是大汗,如何知道大汗所想?”
婆子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帳篷門口傳來一個沙啞又低沉的聲音:“只是你又不是我,如何要揣測我之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