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晴然的掌心尚在流血不止。於情急下伸手去抓劍鋒,這真是無法可想了。身後又隱隱響起了呼嘯聲,她聽得自己的心怦怦作響。雪王府還是那麼遠,還是那麼遠……
她的衣領猛然被人扯住向後拉去。意識到自己被捉到了的同時,她感到楊皇子拔下了她頭頂玉簪,揮手擊開捉住她的人。她頸後一鬆,人卻跟着他一起滾落在地。
七個黑影同時圍過來。楊皇子厭惡地看着他們肩上的白羽:“不覺得這樣的裝飾太過愚蠢麼?何不將她名字寫出來,寫在一面旌旗上?”
“二皇子教訓的是,但看過我們的人,都已經是死人了。”
雪晴然說:“劍都斷了,你還怎麼讓人死?”
被她折了劍的人笑道:“公主這樣的人,戳一指頭怕都會出個窟窿,哪還用得着劍。況且公主我見猶憐,哪個捨得動粗。”
邊說,卻邊從背上取下一張弓,搭起箭直指雪晴然的喉嚨。楊皇子同時拉住雪晴然,將她擋在身後。周圍所有黑影立即同時張弓,將他們圍了一圈。
雪晴然說:“這不是動粗是什麼?”
那人一笑,向前一步,用箭簇托起她的臉頰,讓她面孔清晰地現在夜色下:“一箭穿喉,這是最客氣的死法。公主當年那個婢女,亂箭可是射得到處都是,手上,背上,頭上,腳上……”
雪晴然睜大了眼睛:“是你殺了她……可是當日王殿上,白羽衛分明已被我父親……”
那人愈發笑了:“文淑公主是個草包,我等精銳之師怎會聽她差遣。當日不過是跟着一見罷了。倒是公主那個用刀的侍衛,今日沒來可是件好事。”
“來了怎樣?”
“怎樣?雖有些麻煩,也不過是一併殺了永絕後患而已。公主可先去等着,要不了多久,他自然會去給你作伴。”
說完便要放箭。楊皇子手中已無暗器可發,方此時,只見雪晴然猛地揮出手,一道分明的青色鋒刃劃破夜色。她面前人身影一滯,跟着緩緩倒下,手中弓箭落在地上,完全從中間被利刃劃成兩半。
楊皇子瞥見她手中之物,在這危難之中仍不禁露出訝異神情:“金錯刀?”
雪晴然立在弓箭包圍之下,傲然道:“你們不是早就要殺我了麼?怎麼還不放箭?”
那些人卻因領頭人突然被她所殺,一時無人敢動。就在這個瞬間,忽然有個影子以無法分辨的絕快速度閃過,夜色中,所有的弓弦都突然鬆開,羽箭離弦而去,卻直直墜落在地上。似乎過了好一陣,血才突兀地迸進夜空,如同煙花般絢爛散開。
楊皇子看着面前的年輕人,多少有些意外:“是你……”
所有黑影在同一
個瞬間轟然倒地。白夜漠然擦去指尖血跡,聲音依舊冷若霜河:“我來得太遲,請公主恕罪。”
夜雨無聲落下,雪晴然長舒口氣,又嘆了口氣,站起身去扶楊皇子:“小白,楊皇兄受了傷,不能再淋雨--”
白夜搖搖頭:“卻是耽擱不得,只能儘快趕路。因我來得太急,並未告知雪王爺此事。”
楊皇子平定了一下呼吸,冷靜地說:“扶我到路旁避雨,你先送晴然回去,再叫人來接應。”
雪晴然覺得白夜似乎確實在權衡是否可以這樣做,連忙怪道:“這絕無可能,我們還是一起走吧。”
楊皇子緩緩擡起手,將手中東西遞給她:“帶着這樣東西,快走。將它交給雪皇叔。”
冷雨無聲落下,洗刷着他手中白羽。
雪晴然正要開口,忽聽身後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輕楊,怎麼是你?”
楊皇子神情一變,旋即跪在了溼漉漉的石板地面上:“輕楊……見過雪皇叔。”
雪親王默然地走到近前,將他背了起來。
雪晴然和白夜跟在他們身後,她聽到楊皇子發出一個極輕的嘆息,如同深冬落雪般寂寞而悲涼。
雪王府安靜一如往常,想來雪親王亦是覺察到白夜不在,來不及通知他人便獨自追來了。大門早就已沒有了那個帶着溫暖淺笑的提燈人,只剩幾個燈籠空蕩蕩的搖晃在風中。
府中人見雪親王竟親自揹着一人回來,忙上前想幫他。雪親王一一拒絕,兀自向雪王府久不使用的客房走去,走了一半又折回改去了書房。雪晴然也要跟過去,白夜喚道:“公主留步。”
說着已經取出個小小的藥盒。雪晴然伸出受傷的手,卻見上面的血已經凝在了一起。白夜不假思索地取出一塊帕,用力在她手上擦了幾下。雪晴然驚得連連縮手,然已有大半血痂被硬生生擦去。她用另一隻手捂住傷口,額角連冷汗都滲了出來。
白夜有些意外地看看她:“這塊帕原是浸過藥,專門用來裹傷的。公主不必擔心。”
雪晴然覺得面前這少年從某些角度講委實太可怕,不禁有些緊張地說:“我,我不是擔心這個……”
白夜愈發不解:“既然如此,快些將傷口包紮好便是……血流到腕上了。”
雪晴然低頭一看,果然。慌亂中,白夜已將她手拉過來,乾脆利落地擦去了所有新舊血跡。雪晴然終於忍不住道:“痛!”
白夜在她傷處撒了藥,取出另一塊帕包紮好,這纔不解地說:“若我猜得不錯,這傷是抓住鋒刃時落下的。彼時都不覺得痛,現在不過是擦去些血痂……”
雪晴然長嘆一聲:“不必和我計
較,已經不痛了。我們去書房看看楊皇兄和我父親吧。”
說着往書房走去。走了沒幾步,卻聽到身後傳來涼如夜雨的聲音:“白夜明白了……請公主見諒。因我不像玄明,能時刻體諒你的心思。”
雪晴然搖搖頭,繼續向前走去:“何必道歉,是我矯情罷了。”
白夜無聲無息地停住腳步,在雨中看着她孤單的背影,一雙清冷的眼睛黑白分明。
書房中,雪親王也已幫楊皇子裹好傷處,正親自喂他驅寒的藥湯。楊皇子連連推卻,雪親王說:“蓮兒從前臥病之時,我亦是這樣照料她。你今日爲蓮兒受了這麼多罪,我照料你是應該的。你再推辭,反令我不悅。”
雪晴然驚訝地站在門外,她深知她爹纔沒那麼喜歡陪人。便是夢淵病了,也沒見他去餵過哪怕一回藥。
這時房中傳出她爹的聲音:“蓮兒,進來。”
她這才推門進去,只見楊皇子倚在雪親王書房榻上,臉色白得令人心驚。她的聲音也不由得放輕,怕太過大聲會驚擾到他:“楊皇兄……可好些?”
楊皇子默默點了下頭,目光慢慢從雪親王移到雪晴然,半晌,方問道:“手還疼麼?”
“傷口很淺,已經不疼了。”
雪親王示意她過去,拉起她的手仔細看了又看。到後來,雪晴然不禁懷疑他其實是在用這個舉動掩飾住可能會流露出的其他心思。然他最終還是忍不住嘆了一聲。
“輕楊,雪氏王族,不應生心隙。”
很久的安靜,楊皇子恭順地低下頭:“是。輕楊惶恐。”
“流夏此番歸來,當會得陛下器重。”
楊皇子露出蒼蒼倦色,這一瞬間他又成了那個纏綿病榻的他,聲音裡也溢出了厭倦:“雪皇叔可還記得雲凰麼?”
雪親王緩緩點頭:“和流夏一般天資過人,當時小小年紀,已經精通棋藝。”
“雪皇叔可能不相信……我曾見雲凰折花時刺破指尖,當時流夏在屋中臨字,突然丟下筆,與雲凰同時握住指尖叫痛。雲凰死時,流夏倒在鳳簫宮,三日三夜人事不醒。之後三年,他時常冷得受不住,因爲雲凰葬在皇陵,那裡很冷。”
雪晴然默默聽着,到死仍然身命相通,這個秘密,她七歲時已聽夏皇子說過。
“這些日子裡,我時常夢到流夏扶着雲凰的棺槨哀聲慟哭,因此心痛得半夜驚醒。”楊皇子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雲凰已是上天入地也再不能尋回的了。如今我什麼都不想要,只想流夏能平安歸來,回到我和母妃身邊過一世安穩,別人有的,他也都有。”
他的目光淡淡掃過雪晴然頭上玉簪,然後輕嘆一聲,合起了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