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瀾香舍。
一片建築,亭閣樓臺,散於峰上。
遙遙看去,天穹似被一隻無形的大剪刀裁剪,大片大片的山雲墜落下來,隨意鋪展於周匝。隨時間推移,越積越多,越來越厚,朦朦朧朧,雲煙繚繞。
偶爾只露一角,會看到,有翠衣小鳥,站在檐下的松樹上,翩然起舞,時不時,用長長的鳥喙啄擊松果,發出咄咄咄的空靈之音,傳出很遠。
寂靜,幽雅,仙氣橫生。
宜觀,宜賞,宜聽風賞雨。
這一日,一道虹光從天而落,到了峰頭,輕輕一扯,撕裂開一片雲頭,然後周落雲緩步而出,他頭上戴着小冠,冠上鑲嵌十六顆寶珠,熠熠生輝,激射的光暈出面容上的剛毅,一種銳利之氣,撲人眉宇。
他看了看,辨別方向,來到香舍的深處,這裡兩個高閣之間,橫架一道虹橋,再上面,正有細細碎碎的寶彩,不斷衍生出來,鬱鬱蔥蔥的靈機凝聚,匯到一起,把這一片空間染上一層天青之色。
看得出來,這一道虹橋乃是一件難得的輔助珍寶,只要祭出,可以接引地氣,讓這一片空間的靈機急劇上升,在短時間內保持一種不下於福地的狀態。
在虹橋之上,靈機交織,翩翩如綠雲展開,瀰漫前後,鬥母宮的真傳弟子朱霖換了一身淡雅的長裙,挽着高髻,正看向遠方。她的四下,氣機聚聚散散,化爲無形的玲瓏天女,打着拍子,誦讀經書,莫名的神秘散開,讓人看不到底。
聽到聲音,朱霖目光移了過來,美眸之中,有着燦然寶色,似乎能夠看透人心,不過她很快將異相掩去,只是道:“坐吧。”
周落雲點點頭,答應一聲,取來藤椅,坐在一邊,似乎能夠聽到半空中傳來的煙雨之聲,他穩了穩心神,道:“關於周青的所有資料,已整理完畢。”
說完之後,他從袖中取出一枚玉簡,遞了過去。
“嗯。”
朱霖玉手一招,把玉簡攝到跟前,輕輕一點,將之按到眉心上,開始用神意掃視玉簡裡面的內容。
她靜靜地閱讀,眼眸之中,泛着一種幽幽的光,如竹葉照綠,彷彿一切不可隱瞞。
不得不說,玉簡之中的內容很詳細,把周青被他舅舅周銘抱回來開始,到如何成長,如何突然崛起,如何在族中得讓幫助參加驚辰法會,如何在法會上被真一宗收入門下,等等等等,一點不落,應有盡有。
看完玉簡,就對周青的出身、童年和少年盡數知曉,如掌中紋理一樣。
能這麼詳細,一方面是因爲周落雲背後的勢力在衡南周氏勢力大,能夠發動足夠的人手和資源收集材料。另一方面也是因爲在以前周落雲對周青的重視,專門吩咐過,要收集周青的材料,早有準備。
“周青。”
朱霖的聲音聽上去空靈柔美,但說話之時,隱隱有一種銳氣瀰漫開來,道:“原本碌碌無爲,然後一朝覺醒九分仙骨,繼而一飛沖天,出家族,入玄門,成真傳。”
“還真有一點話本中主角的樣子。”
最後一句,平平淡淡,聽不出她內心何等之想。
不過周落雲聽到這句話,眉頭不引人注意得皺了皺。
如果按照話本上演的那樣的話,周青是崛起的主角,那自己的話,就是主角碰到的第一個被打倒的反派?
這麼一想,讓人真不舒服。
“至於周青入真一宗的事兒,”周落雲勉強壓下心裡的異樣,開口說話,道:“由於離得太遠,衡南周氏在真一宗也沒什麼人,所以所知寥寥無幾。”
“等一等吧。”朱霖對此早有預料,道:“我已給人發了飛書,讓他們去收集材料了。”
周落雲聽了,微微一怔後,反應過來。
自家師姐發飛書,自不可能發給鬥母宮山門裡,畢竟此地離鬥母宮山門也很遠,飛書根本發不過去。
鬥母宮門下弟子的數量,在所有上玄門中也是數得上的,宗門也熱衷於在各地建立別宮,派門下弟子駐守,鎮壓一方。
她詢問的對象,應該是離此地最近的一處鬥母宮的別宮。
“來了。”
周落雲驀然擡起頭,就見一道虹彩貫空而下,破開峰頭上的雲氣,只一下,就到了跟前,再然後,和大氣摩擦,激盪鋒銳,形成千百的劍芒,就好像漫空的雨點落了下來。他稍一感應,就看到沁人的銳利和寒意,讓人禁不住膽寒。
下一刻,只聽叮叮咚咚之聲不絕於耳,如急雨打竹林,不計其數的劍芒到了虹橋上,不斷落下,再彈起,又落下,又彈起。
隨時間的推移,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只留下餘色匯聚成一道劍形的飛書,立在離地面五六尺的距離。
“這,”
周落雲看着劍形飛書,目光轉了轉,他在鬥母宮中可沒閒着,一直在努力,不是修煉,就是閱讀典籍,所以眼界提升不少。
只看這飛書的聲勢,恐怕駐守這一處別宮的應該是元嬰層次的真人一流。
在鬥母宮這樣的上玄門中,一旦你沒了向上的潛力,又沒有足夠的貢獻,即使元嬰真人也會被髮配在外,駐守別宮別府。
朱霖真氣一轉,將劍形飛書招過來,看完之後,將之交給看上去還在沉思的周落雲,道:“落雲師弟,你也看一看,這個在你們衡南周氏的周青可不一般,在真一宗中都能狂飆突進。”
周落雲接過來,認真翻閱,越看他眉頭皺的越緊,越看他心情越不好。
與他提供的周青在衡南周氏的詳細經歷不同,鬥母宮的那一處別宮所提供的這一封飛書上記錄的周青在真一宗的資料,比較簡略,只有大致的一個時間線。
可即使如此,周落雲也能看出周青在真一宗中的厲害,他在與真一宗的諸多天才競爭中脫穎而出,短短時間內就晉升真傳,驚世駭俗。
縱然在上玄門中,這樣的上位速度也是非常驚人。
深吸了好幾口氣,周落雲才平靜下來,他想了想,開口道:“周青確實厲害,但此次他想在衡南周氏興風作浪,決不允許。”
這番話,他說的斬釘截鐵,乾脆之中有着一種底氣和自信。
周青厲害歸厲害,但他在衡南周氏族中的根基薄弱的很,和自己背後的勢力比起來,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在族中行事,沒人支持的話,掀不起多大的聲勢。
至於周青頭頂上的上玄門真一宗的光環,他們這一方同樣有鬥母宮這一上玄門。
而且比起真一宗來,鬥母宮在這一片的影響力明顯要大的多的多。
“不錯。”
朱霖點點頭,真一宗在這一片區域裡幾乎沒有影響力,周青真一宗的名頭壓不住人。
“真要鬥法的話,”
朱霖念頭所到,身子周匝玲瓏天女的虛影越來越多,她修道的日子更長,掌握的道術和法寶也不是周青這樣一個新晉真傳能夠比擬的。
離畫瀾香舍十幾裡處,周紅妝宮裙束身,青絲垂下,上面繫着寶珠,被風一吹,光影搖曳,散在地上,如星火一般,不斷變化。
她正眺望着畫瀾香舍方向,看着上面一排排的山雲越積越多,越來越厚,然後轟隆一聲,如傾塌一樣,在香舍裡擴散開來,如霜一般的冷色激盪。即使隔得這麼遠,也有一種氣象萬千之感,撲人眉宇。
對於鬥母宮一行人,族中非常看重,招待的最爲隆重。
正在此時,周紅妝若有所覺,她擡起頭,就看到自遠處,正有一道遁光以似緩實疾的速度飛馳而來,待到了近前,才徐徐變慢,然後現出一枚寶珠,其光如月圓,裡面有一個青年人,他寬眉銳目,極大的額頭,再加上下巴上的鬍鬚,看上去極爲威猛。
而且和一般的人不一樣,青年人他沒有穿法衣,而是披着銀甲,上面繪製奇異的花紋。乍一看,他身上有一種寺廟中神像的神輪光暈一般。
“周幕。”周紅妝看到來人,打了個招呼,美眸之中,閃過一縷異色。
她知道,這個同族是入了天靈派,只是入宗的時間比自己還要晚。現在在天靈派中,也就是剛剛站穩腳。
“紅妝姐。”周幕別看長得高大威猛,但年齡比周紅妝要小,兩人以前在族中算熟悉的,他注意到周紅妝不斷望向畫瀾香舍的方向,笑了笑,道:“你不好好在族中享受一下未來老君觀真傳弟子的威風,在這幹什麼?”
“那你呢?”周紅妝聽出對方話語中暗藏的少許打趣,一手叉腰,瞪大眼睛,道:“你不是還是天靈派高足,聽說很得一位元嬰三重的大修士看重,要被收到門下,成爲衣鉢弟子?你這樣的,才該在族中耍威風吧?”
周幕哈哈一笑,自顧自找地方坐下,他背後,一道真氣升騰而起,居於頭頂,如華蓋,像神輪,把他映在裡面,面容都變得斑斕多彩起來,道:“我進的天靈派這些年衰敗的厲害,已經穩居中玄門倒數第一,估計也就比下玄門強一點了。在這樣的宗門中,還不是真傳弟子,回到族中,夾着尾巴都來不及,哪裡會有人捧場讓我耍威風?”
“我是想啊,根本沒機會的。”
周紅妝聽着對方自嘲的話,瞥了他一眼,纔不會信。
天靈派因爲遭了劫,這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在中玄門中的排名也是一路俯衝,從前列到了最末尾。但中玄門就是中玄門,再落魄,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也比衡南周氏明裡暗裡的勢力大得多。
更何況,聽說天靈派這些年和上玄門的七聖教走的越來越近,這個宗門也到了觸底反彈的時候了。
周幕在天靈派發展的不錯,他回到族中,說是賓客盈門,臣門如市誇張一點,但絕對不會無人問津。
不過想到自己最近處境的變化,從熙熙攘攘到平平常常,她還是不由得嘆一聲氣,又看向畫瀾香舍方向,道:“現在有鬥母宮的真傳弟子在了,我們倆,又是中玄門的,還不是真傳,怎麼比?”
“都跑人家那去了。”
“鬥母宮的真傳弟子。”周幕聽了,面上嬉笑收了收,他坐直身子,道:“人家確實不是我們能比的。”
周紅妝美眸閃了閃,開口問道:“族中準備的傳經送寶大會,你怎麼看?”
“有鬥母宮的真傳弟子在,還有我們的事兒?”周幕看上去不在意,道:“到時候,咱們族中的年輕人都衝着她們去了。”
“朱霖確實是了不得,我比不上。”周紅妝先說了一句,然後一轉折,道:“不過朱霖可不是我們衡南周氏的人,真傳經送寶,也得周落雲上場。”
周幕聽了,暫時沒有說話,他想到周紅妝自回到族地的一系列動作,道:“我們在宗門中的地位有限,不太好爭取族中各大勢力的支持。”
“這我知道。”周紅妝名字帶着一個紅字,也喜歡穿紅衣,看上去風風火火,實則她心思很細膩,非常明白自己的處境,道:“我也沒奢望他們能馬上就大力支持,只不過是走動走動,打開局面,給他們一個印象。”
“有個好的開始,以後可以慢慢經營。”
說到這裡,周紅妝眼睛之中,閃爍起寒芒,道:“正是這樣,纔要儘可能地打斷一下鬥母宮的聲勢。我在老君觀裡,可沒少聽說鬥母宮的行事風格,別看其以女修爲主,但行事非常霸道。一旦讓她們佔據主動,掀起了聲勢,其他人就是想喝口湯都不行。”
周幕聽出了周紅妝的擔心,她是擔心鬥母宮一旦憑藉周落雲以及他背後的勢力在衡南周氏打開了局面,會形成一種橫掃,其他人再想從衡南周氏中得到幫助和力量,千難萬難。
周幕也不想以後鬥母宮在衡南周氏一家獨大,他還想着借家族之力幫他在天靈派發展呢,他想了想,道:“我們是得聯合起來,尋找盟友,共同抵抗鬥母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