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三月,陰冷潮溼,天空中似乎有着飄不完的水汽。
文洪很早就到了辦公室,他要等大王彙報一下一起大案的進展情況,再研究下一步的工作方案。等他剛換了制服,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盯着手機顯示屏上的“文洋”兩字,文洪突然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恐懼:弟弟在平時很少給自己打電話,現在來電話,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問題?果然,文洋在電話裡只講了很簡短的一句:“大哥,媽可能不行了……”
文洪答覆了兄弟“我馬上請假回去”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和自責當中。
當他大學畢業懷揣着夢想踏上南下的列車時,就預示着與母親聚少離多,將太多太多的期盼、牽掛和思念留給了母親。母親年輕時的操勞,最終爲她的健康埋下了禍根。而身爲家中的長子,文洪卻遠在數千裡之外,之前自己結婚回家時,要不是郭靜萍提醒他,他仍沒有意識到母親是多麼希望他多陪陪自己。自母親查出了肝硬化,他一年也只能回去那麼一次,又能給母親多少關心、問候和安慰呢?更不用說身前盡孝了。近二十年間,自己已經成長爲一名成熟、老練的刑警,而母親卻已經耗盡了自己的全部心血,一句“忠孝不能兩全”的古話,又怎麼能排解掉自己對父母親的愧疚之心啊!
“報告!”大王的聲音打斷了文洪的思緒。
大王推門進來時,見文洪的臉上兀自掛着淚痕,忙問他這是怎麼了。文洪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說道:“沒什麼。大王,我們開始吧。”
待文洪安排好工作上的事,向局裡請了假,心急火燎地趕回東北省城時,李雅已經住院一週時間了。文洪先向文洋詳細詢問了母親發病的前後情況,才知道母親此次住院和以往已經完全不同了。據醫生講,李雅的肝硬化已經發展到了癌變的晚期,剩下的時間恐怕不多了。就在昨天,醫院還發了一份“病危通知書”。
文洪也不在弟弟家裡過多地停留,頂着料峭的春寒,跟着文洋立即趕到了醫院。病牀上的李雅此時已沉沉睡去,文錚一頭銀髮,正坐在牀邊的椅子上,只是愣愣地盯着李雅看。被子裡伸出的一條輸液管彷彿正傳出一聲一聲的“嘀嗒”響,與文洪的心跳產生了強烈的共振。
見大兒子回來了,文錚也不知怎麼搞的,竟然鼻子一酸落了淚,只哽咽地叫了聲
:“大洪,你媽她……”便說不下去了。
文錚是什麼樣的人,文洪心裡非常清楚,這也是有生以來他第一次看到父親落淚。幾十年的夫妻,那感情全都深藏在心裡,就如壇封的美酒,時間越久越是醇厚。如今,眼見着老伴不行了,文錚的心情可想而知。
文洪拉住了文錚的胳膊,說道:“爸,您先彆着急。這樣吧,我回來了就住在這裡陪我媽,您先回去休息休息。”
李雅醒來時,看到文洪正坐在自己牀前和文洋小聲說着什麼,感到有些吃驚,輕聲問道:
“大洪,你工作那麼忙怎麼倒跑回來啦?”
“媽,工作上的事情也不是說少了我就什麼都幹不成了,忙也是相對的。我這次的幾天假就全都用來陪您。”
過了兩天,文洪見李雅的精神狀態似乎有所好轉,就端了一盆溫水放在病牀下,然後小心地扶抱起李雅那瘦弱的身子,讓母親坐在了牀邊,又將棉被疊好放在她的身後,這才說了聲:“媽,你坐穩了”,便蹲下身去。他輕輕地脫去母親的襪子,望着那乾枯、瘦小的雙足,心裡是一陣陣地發酸,眼圈不由得紅了。這是他第一次給母親洗腳,也可能是最後一次。
牀上的李雅倒沒有察覺文洪的異樣,坐在那裡輕聲說道:
“媽媽也非常希望你能夠經常陪在我的身邊,但是媽媽也知道你工作的性質。這麼多年來,我看到你選擇一條自己的路並恪守初衷勇敢地走了下來,媽媽很是爲你驕傲。人們都說緣定三生,我有幸做了你的媽媽,那麼我就要努力地把你培養成人。儘管我有些地方做得還不夠好,但畢竟媽媽的努力沒有白費。可能現在,媽媽和你們的緣份盡了,如果真是這樣,媽媽臨走前已經沒有什麼牽掛和遺憾了。你現在已經成了家,我那婷婷不知有多乖巧、可愛,真想再抱抱她啊。靜萍可是個好媳婦,她很是細心,在生活上可比你強多了,你可千萬別虧待了人家。只是你抽菸可不是個好習慣,要少抽,媽媽真希望你能把它戒了。”
此時文洪已經跪在了母親的膝下,他一字一句仔細地聽着,淚水卻再也控制不住了。文洪哽咽地說道:“媽,我答應你,以後都不再抽菸了。你別多想,好好保養身體,過一段時間就出院了……”他多麼希望他所講的是真的啊,可是他自己也明白,這種寬慰的話在病
魔面前是多麼地蒼白無力。
李雅微笑着搖了搖頭,用手輕柔地撫摸着文洪的頭,在她的眼裡,那健壯的兒子彷彿又回到了孩提時代。“大洪,我自己的病我自己清楚,媽媽不怕。你這個職業有些危險,回去後千萬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相聚的時間總是短暫的,這種感覺對文洪來說尤爲明顯。十五天的年休假說到就到,母親仍住在醫院裡,而文洪卻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了。
臨行時,文洪拉着行李箱,頭也不回地出了病房。他知道背後母親的目光一定是緊盯着自己,他不敢回頭,因爲他明白這次可能是與母親的訣別了。他唯恐自己回頭看到母親那婆娑的淚眼就會失去了離去的勇氣。聽着箱子上的滑輪在地板上滾動的聲音,文洪的淚水又一次泉涌般地流淌下來,模糊了眼前的一切,似乎連路也看不清楚了。留在身後的,是一連串的點點滴滴。
一週以後,李雅病故了,年僅六十七歲。自發現肝硬化晚期至李雅離世,前後共計八年的時間,這連醫生都感覺到並不多見。要不是文洪這邊不間斷地供藥,文洋那頭細心地照料,可能李雅早就支持不住了。
文洪儘管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是接到此噩耗,仍是心如刀絞。郭靜萍勸他再請個假全家回東北,也算是最後送一送老人家,文洪卻沒有答應。他說:“母親已經心無牽掛地走了,她活着的時候,我沒有盡到孝道,我現在回去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給活人看的了,這還有什麼現實的意義?更何況我剛從東北迴來才一週的時間。我不會在乎別人在這件事上對我的褒貶,因爲母親已經永遠地留在了我的記憶深處。如果能做到在心裡有她的位置,時常地記起她、回憶她,那纔是對她最好的祭奠。”
看着文洪那悲痛的表情,郭靜萍從抽屜裡找了一包香菸,抽出一支遞到了文洪面前。自認識文洪那天算起,郭靜萍還真是第一次遞煙給文洪。誰知文洪見了,卻用手輕輕地推開了:“靜萍,我已經答應了母親,這煙,從此以後我都不會再抽了。”
許母和許冬梅聽到了這個噩耗,都哭成了個淚人。這也難怪,多少年了,許母與李雅兩人在一起時無話不談,當真是情同姊妹;而許冬梅幾乎就是在“李媽媽”家裡長大的,對李雅的感情某種程度上都勝過了自己的母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