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大少爺的膽量可以做成一切。”沈煉按下手裡的酒盞,挑眉幽幽笑道,“我答應你,事成之後,你一定可以帶走昭陽公主。”
“你要我做什麼?”龍希風有些恐懼接下來從沈煉嘴裡說出來的話,但他必須聽下去。
——“龍家的冰窟的,到底藏着什麼!?”沈煉指節敲擊着案桌,一字一句緩慢吐出。
“那東西…”龍希風露出鄙夷之色,“沈爺真覺得一個傳說中的神諭可以助你達成一切?我以爲沈爺雄才大略,想不到…也是投機的人?”
沈煉像是料到他會這樣說,敲擊着案桌繼續道:“大燕綿延數百年,在位九位帝王,除了先祖昌武帝是真刀真劍拿下的江山,龍大少爺,哪個君主不是靠投機立足天下?說到投機,你們龍家的先人才是其中翹楚吧。我沈煉從不信神靈護國,大少爺一定也不會信。既然冰窟裡不是神靈,又怎麼可能真的護住大燕江山?其中各種荒謬的說法…難道不是沐氏皇族和你們龍家串通好的?這個天下不需要雄才偉略,北國和夏族都有踏足大燕的能耐,可還不熟屢屢敗在冰窟的神靈之下?”
龍希風堅持着自己最後的立場,有些無力道:“沈爺,北國大勝是你拼下的,你比誰都清楚,龍家藏着的東西,護不了國,救不了人…”
“那又怎麼樣?”沈煉漠然道,“我大功在身卻得不了筱兒,一副龜甲就讓她被逼自盡,這個天下不需要雄才偉略,要的…只是謀術和時機。龍家的冰窟之謀一定可以助我,剩下的…就看大少爺你願不願意給我這個機會。”
龍希風微微張口又躊躇的合上,他想說,卻不知道該怎麼說,終於他努力對峙着沈煉炯炯的黑目,齒間顫抖着艱難道:“並非我不願意告訴你,只怕我說出來你也不會相信。沒有人會相信,我每每閉眼,都覺得是一場夢。”
——“莫非那裡頭什麼都沒有?”沈煉仰頭笑了聲。
“跟我去一趟漣城。”龍希風眼睛微弱的亮了亮,“也只有你親眼見到纔會相信。”
“大少爺傾注一切在我身上,如果我功敗垂成釀成大禍,你就不怕被我牽連?”沈煉低沉試探。
龍希風劍眉蹙起,有些優柔的眼中終於出現了某種堅定,“龍家子弟碌碌無爲了那麼久,總要有人破了這個詛咒,我龍希風肝腦塗地也絕不後悔。沈爺,等你見到了你想看見的東西,你一定有法子讓它幫到你。”
月上柳梢,陰寒的月色灑在倚窗的這兩個年輕人身上,沈煉黑衣肅穆,神色沉鬱堅定,龍希風臉色有些微白,但眼中已經沒有了驚恐猶豫。
千里之外,夏族
將軍府裡,所有的人都知道夏夷歡射下了龍筱的如意結,人人待龍筱都比以往更加恭敬,幾個年輕的丫頭更是管她叫起了“夫人”,龍筱走出將軍府,封地上的百姓會停下手裡的活對她行禮,友善的笑容裡也多了些敬意。
山坡上,她看見金磐駕着高大的馬車,車裡堆滿了燕國女子喜歡的物件,鳳冠霞帔,喜燭紅緞,金磐見龍筱眼睛都不眨的看着自己,狠甩馬鞭狂聲道:“金磐見過夫人!”
龍筱撿起塊石子朝金磐扔去,金磐哈哈笑道:“夫人力氣小了些,沒打着。”
龍筱叉着腰要去狠狠教訓他幾句,只聽身後傳來噠噠的馬蹄聲,還不等她扭頭去看,腰身已經被人穩穩的抱起,溫柔的放置到馬背上。夏夷歡一手執着馬繮,一手恰到好處的攬住了她有些搖晃的身子。
他極其小心的呵護着自己馬背上的龍筱,他不敢貼近,也不能放手,他的身子像一座高山守護着龍筱。龍筱又聞到了那股漸漸熟悉的氣味,她扭頭去看夏夷歡的臉,碰巧他也垂下眼睫看向自己,他慣是冷冰冰的臉上忽然揚起笑容,像一團溫熱的火。
——“我不知道射中如意結的意思。”龍筱語氣裡含着哀求,“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會掛上它。”
——“駕。”夏夷歡沒有應她。
“夏大哥…”龍筱又喊了聲。
在馳騁的馬背上龍筱也不敢造次,她不知道夏夷歡要把自己帶去哪裡。他們穿過了一小片樹林,沿着溪流往南方疾馳而去,眼前的景緻越來越美,美到讓龍筱忘記了害怕。
終於到了一處開闊的地方,夏夷歡勒緊馬繮頓住步子,“籲”的一聲摟住了身子後傾的龍筱,他沒有貪戀少女身體的柔軟,果決的跳下馬背,牽着馬繮緩慢的踱開步子。
龍筱環顧四周,這裡和檀幽谷很像,都有似錦的繁花,茂密的草木,清澈的泉水…不,這裡比檀幽谷還要美,檀幽谷只是蒼都外一個小小的仙境,夏族的大部分領地都有不輸那裡的美好,夏夷歡帶她來的這裡,放眼看去都是奼紫嫣紅,鳥雀歡鳴,蝶舞心醉,馬蹄踏去花香瀰漫。
——“夏族是世外佳地,如果能在那裡終老,也不失爲一件幸事。”
“你初到夏族那天。”夏夷歡低緩開口,“說到了檀幽谷…”
——“額…”
“在你心裡,檀幽谷一定是你所去過最美的地方。”夏夷歡回頭看向馬背上的龍筱,“這裡沒有檀幽谷那麼好聽的名字,但卻是我見過最美的一處。”
龍筱輕輕咬脣,“美到極致也不需要名字,仙境就是仙境,也沒人給取名字。”
夏夷歡低笑了幾聲,朝龍筱伸出手去,“想下來嗎?我抱你下馬。”
龍筱也不去碰他,抱着馬脖子小心的跳下馬背,揉着髮梢饒有興趣的看着四處的美景,夏夷歡也不覺得尷尬,自若的負手而立,眉宇間似乎在想着什麼。
遲疑片刻,夏夷歡從懷裡摸出個物件,用力攥着遞到龍筱眼前,他粗糲的大手包裹着那個東西在龍筱眼前慢慢張開——那是狩獵大會上他射下的如意結。
龍筱有些不明白,手才觸上又收了回去,夏夷歡將如意結按進龍筱柔軟的手心,注視着她有些疑惑的臉,面色平靜的如一汪沒有波瀾的深湖。
“我不想逼你做任何事。”夏夷歡多想和那晚一樣,覆上她溫熱柔滑的臉,貼着她的額頭低喃自己的深藏的情意,“你的如意結,還給你。”
話音剛落,夏夷歡沉着的背過身走開幾步,龍筱握住自己的如意結,“夏大哥,你也喜歡那棵樹?金磐和我說,那是夏族的神樹。”
——“我不喜歡那棵樹。”夏夷歡沒有回頭,“我喜歡的,是龍筱你。我不會綁着你,也不會逆了你的意思,如果有一天…”夏夷歡忽然頓住話,“如果有一天,沈煉到夏族來找你,你跟他走,我絕不會攔你。但要是他不來,世上就沒有人可以把你從我身邊帶走。”
他的一字一句都滿是男子剛毅的氣概,龍筱半張着嘴想頂他幾句,可木訥了半晌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怔怔收起如意結,臉頰微微有些發紅。
夏夷歡忽然轉過身,衝龍筱高喊:“還愣着做什麼?整日在家裡困的說悶的是你,到了好地方一步不邁開的也是你,龍三小姐真是不好伺候。”
龍筱莫名的又被他嚇了一跳,幾步走到夏夷歡身後,搓着衣角先閃到他左邊,遲疑着不敢開口,又收回步子朝他右邊踱去,夏夷歡覺得有些好笑,忽的握住她的手腕貼近自己的心口,俯首湊近去看龍筱的臉,沙聲道:“你跟着我,莫非…你改變主意了?”
龍筱抽回手腕,帶着惱意道:“我只是想問你,如果你剛剛答應我的是真的,金磐帶回來的那些東西…”
“沒了你龍筱,我夏夷歡還一輩子不娶妻了?”夏夷歡仰頭大笑着,“我等着你心甘情願的把如意結交到我手上。”
——“你啊,想多了。”龍筱朝他擠了擠圓潤的鼻頭,低哼了聲扭頭朝山花爛漫出蹦躂去。
蒼都城外,她也是這麼說的。夏夷歡心底涌出期盼的快慰,他也問過自己,爲什麼會鍾情龍筱,龍女風華絕代,但龍筱並沒有傾世的容顏;龍女身份尊貴,可眼前的龍筱已經被家族拋棄和孤女無異;得龍女者青雲之上?夏夷歡自嘲的笑了聲,從自己抱着龍筱潛出冰窟的那一刻,他已經袖手了萬里河山。
漸漸的他開始明白,自己只有在看到龍筱的時候纔會覺得平靜自在,沒有人是天生好戰嗜血,他也不是別人口中無心無情的歡爺,就像爲什麼他覺得龍筱走進自己府邸的時候,冰冷的大宅終於有了溫暖的氣息。
她是一團火,只有她可以融化自己,只有她。
燕國,蒼都,皇宮。
天氣日益悶熱,宮裡冰窖的冰塊也有些不夠用,御花園草木茂密,又有玲瓏池澈涼的池水,便成了納涼消暑的好去處。小徑上三三兩兩的宮妃搖着各色的繡扇閒聊避暑,竊竊聊着宣離帝已經有多少日子沒有臨幸自己。
玲瓏池邊
淑貴妃龍櫻已經在池邊站了好一會兒,池裡錦鯉搖尾討歡,龍櫻臉上卻沒有笑容,她想起去年的中秋夜,龍筱捨身護下自己墜湖,面色愈顯哀傷。芳嬤嬤和小舞知道主子又記起了妹妹,對視着退後了幾步。
“淑貴妃怎麼也來御花園了?本宮要是記得不錯,你甚少出長春宮呢?“小徑深處,數名宮人擁着珠串耀目的瑛貴妃盈盈走了,唐瑛身着紫色繡孔雀的蘿紗裙,每走一步髮髻上的珠串就會發出叮叮噹噹的脆響,老遠就可以聽見。
龍櫻早就知道瑛貴妃朝自己走來,但她卻沒有轉身。自己已經被封做貴妃,位份和唐瑛一樣,除去客氣,自己並不需要對她額外招呼。
瑛貴妃搭着翠兒的手腕搖曳着身姿走近沉默的龍櫻,循着她的眼神看向玲瓏池,掩脣噗嗤笑道:“本宮明白了,淑貴妃出身龍家,龍家有那麼大一個冰窟,夏日難捱,冰塊自然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眼下來了蒼都,每天的冰塊還得按份例取用,龍大小姐這樣高貴的出身怎麼受得住?這才…也跟着大夥兒一起來花園避暑?真是委屈了淑貴妃。”
龍櫻篤定的轉過身子,朝一臉笑容的瑛貴妃淡淡微笑,神色不卑不亢,“冰塊性寒,就算在自家,孃親也不讓本宮和妹妹們沾上冰寒的。本宮也要提醒瑛貴妃姐姐一句,冰雖然可以消暑,卻對女子身體很是不利,姐姐還是少碰爲好,以免傷了身子。”
瑛貴妃頓時覺得有些無趣,低低的哼了聲。小舞上前攙扶住池邊的龍櫻,舉起手裡的繡扇擋住了當空的烈日,口中低聲道:“娘娘,不如早些回去吧,小公主午睡也該醒了。”
小舞手裡的那把繡扇,讓翠兒看着有些眼熟,她不禁朝前踱了半步,想看的更仔細些。瑛貴妃不滿的瞪了眼翠兒,低惱道:“人家的東西勝過錦繡宮麼?瞧你眼珠子都要瞪出來的下賤模樣!”
太陽照射下的繡扇,映的那上面的雙面刺繡更加栩栩如生,一面是戲水鴛鴦,一面是並蒂蓮花,小舞不時晃動着手裡的繡扇,眯着眼睛護住主子白皙的肌膚。
翠兒謹慎小心,平日行事也很是妥當,不該無端瞧着人家的東西走神,何況,那把扇子還是自己宮裡出去的。瑛貴妃好奇的循着翠兒的眼神看去——那把沾了馬齒筧粉末的繡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