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離開時,我也看見了,皇上看着和在宮裡不大一樣…”
——“皇上就是皇上,在哪裡都是,有什麼不一樣?”龍筱埋頭走着還惦記着沈煉的安危,聽小葵絮絮的說着也是有些心煩意亂,不大高興的惱了句。
小葵抽了抽鼻子,回憶着道:“宮裡的皇上多威武,一個眼神就讓奴婢嚇得直哆嗦,可小葵剛剛看見的皇上,看起來…很傷心…”
——傷心?…龍筱微微愣住。
“小葵偷偷看着他,也不覺得像宮裡那樣害怕,真是…奇怪。”小葵又吸了吸鼻子。
“定遠侯是皇上的愛將,沈煉也是他最器重的人。”龍筱篤定道,“皇上見沈夫人爲丈夫兒子憂心,有些難受也是正常。到了宮裡你可別胡說。”
“小葵口風緊的很,什麼都不會說的。”小葵拍了拍鼓鼓的胸脯指天道,“您放心。”小葵見龍筱臉色沉重,頓了頓上前拉住龍筱的衣角,怯怯道,“三小姐,您看着…也傷心,很傷心…沈爺不會有事的。”
“額。”龍筱咬住了嘴脣,應的那一聲裡隱約帶着強忍了許久的哭腔,“當然不會有事,他讓我等他回來,他就一定會平安回來。”
小葵忽然也鼻子一酸,趕忙拾起衣袖擦了擦就要流出來的鼻涕,生怕被龍筱看出自己的難受。
小葵很想問龍筱,如果沈煉真的回不來,她該怎麼辦。這個念頭剛起,她就在心底把自己痛罵了一百遍,淑妃臨盆的那夜,沈煉就像從天而降的神明救了長春宮,他怎麼會回不來?!
就算…就算真的再也見不到沈煉,她也不會離開龍筱,她也是要一生一世陪在主子身邊的,刀山火海,眉頭都不帶皺的。小葵這樣胡亂的想着,不時擡頭去看龍筱,生怕跟丟了她似的。
次日,沈追依照龍筱的提醒,去求見了猶豫不決的宣離帝。沈追才走出御書房,宣離帝便擬下了聖旨——定遠侯府長子沈追,封做驃騎將軍,率三萬大軍北上增援,即日啓程。
——即日啓程。
宣離帝並非不想成全沐容若的建功之心,可沈煉的生死未卜讓他有些害怕,他害怕真的失去這個也許是自己親生兒子的少年,他看着沈煉長大,與年輕時候的自己一樣頑劣傲氣,甚至他當他細細看着沈煉那張英俊面孔時,都會隱約覺得他的眉眼有幾分像自己,他越這樣想,就越覺得像。
如果他真是心愛女人爲自己生下的兒子,該有多好…沒有如果,他一定就是自己的兒子。宣離帝粗喘着氣,忽然撫着心口劇烈的咳嗽着,這陣子他的身體虛乏的很,自己正當盛年,怎麼越發虛弱了…宣離帝也想不了許多,他眼下只想沈煉一定要活着,沈煉要是葬身北國,花銀生生世世都不會再原諒自己。
讓沈煉的大哥領兵,沈追一定會竭盡全力探尋自己父親弟弟的消息,一定會救出他們。
宣離帝深目凝視着聖旨上的每一個字,示意身旁的崔公公執起玉璽重重的按了上去。
錦繡宮
平日奢華的錦繡宮裡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碎裂的瓷器脆片,連瑛貴妃心愛的首飾都散落了不少在地上。瑛貴妃斜斜倚着看着大泄怒火的兒子,垂着長睫也不說話,生怕自己多說什麼更加激怒了他,可別把錦繡宮掀個底朝天才罷手。
翠兒也從來沒見沐容若發這樣大的火,他桃花眼睜的駭人,裡頭滿是燃燒的怒火,恨不得要點燃整個皇宮,他狠命摔着所有他眼裡看見的東西,一件件摔成碎片,再踩踏成泥…
——“沈追!沈追?”沐容若咬牙切齒道,“就算沈煉死了,父皇還是偏着別人!?他是要我這個太子成爲滿朝文武的笑柄,要所有人在背後笑死我爲止!”
翠兒鼓足勇氣勸道:“殿下,戰場兇險,您看沈煉父子八成已經沒命就知道…皇上讓別人去也是好事,是爲了太子的安危…”
不等翠兒說完,沈追執起手邊一個碧玉環就朝她臉上扔去,翠兒顫身閃開,碧玉環掉在了地上摔成了幾截…瑛貴妃心疼的看着地上的碧玉,不悅道:“你可有些過了,這玉環是皇上賞賜給本宮的,皇后手腕上的品相都不如本宮這隻…”
“母妃。”沐容若斜視向自己的母親,“你還和容若說,父皇如何寵你愛你,看來,不過如此。”
瑛貴妃最聽不得這樣的話,直起身子蹙緊眉頭,“你心裡有氣,本宮不怪你今天的瘋子舉動,可你要是敢胡言亂語…”
沐容若冷笑了聲,意味深長道:“容若被立爲儲君多年,父皇要真是寵愛母妃,就該竭力扶持母妃的兒子,儲君或立或廢,都在父皇一念之間,只有儲君坐擁威懾朝堂內外的權利功勞,纔可以立於不敗之地,他日容若登基爲帝,也才能服衆不是?十萬大軍,父皇眼睛眨都不眨就交到了沈煉手裡,這回率軍增援,又是立功的好機會,父皇…又給了別人…”
瑛貴妃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碎玉一般的牙齒犀利的咬住嘴脣,沉默着沒有接話。沐容若緩緩走近她身後,俯下頭倚近她的髮髻,低聲道:“有時候容若真是懷疑,父皇到底把誰當做他的親生兒子…沈煉不是親生,卻勝似親生呢…”
——“夠了!”瑛貴妃尖利的嘶喊出來,“一派胡言,滾出去!”
沐容若按住母親的肩膀,“噓”了聲道:“怎麼這下母妃像是得了失心瘋?容若隨便說了幾句,母妃怎麼還急上了?”
瑛貴妃圓睜着大眼,骨節分明的手拉住了沐容若的衣襟,“皇上寵愛本宮,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他寵了本宮二十年,直到本宮閉眼嚥氣的那一刻,他也只會愛着本宮一人,你聽見了沒有!”
“聽見了聽見了。”沐容若扯開被母親拉着的衣襟,手心厭煩的撣了撣,收住怒火道,“沈追已經去城外軍營點兵出發,母妃還是和我好好想想,要是沈煉父子沒死,勝了北國又被沈追帶回蒼都…他日沈家貴無可貴,憑兒子我和沈煉的仇恨,我這個太子該怎麼做?”
——“你是太子,怕沈家做什麼?”瑛貴妃嘴上頂的硬氣,可心裡卻莫名有些緊張,“就算沈家功勞蓋天,大燕也是信沐的,臣子就是臣子,一日是臣,終生如此,你纔是大燕國未來的皇帝。”
“功高蓋主,會不會蓋過了容若?”沐容若湊近母親耳邊,“沈煉有仇必報,可從沒把本宮這個太子放在眼裡。”
瑛貴妃擠出不屑的眼神,換了個姿態倚伏在軟榻上,“你們那些個所謂的深仇,不過是些少年妒恨而已…你言重了。”
“要是…”沐容若壓低聲音,“沈煉大軍失聯是我動的手腳…他們父子活着回來…這筆仇,又算不算深仇大恨,非報不可?”
瑛貴妃僵住身子,愣了半晌才緩緩轉頭去看身後的沐容若,半張着嘴結巴道,“你…你是說…”
——“容若讓隨軍押運糧草的霍城毀了大軍的糧車,又暗中讓人鑿破了軍中的水車…容若就是想沈煉彈盡糧絕,滴水不剩的被困在白樺林裡,死在那裡。”
沐容若白牙凜凜,剛剛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是那麼隨意,連心跳都沒有快上半分。
——“你好大的膽子。”瑛貴妃低聲道,“本宮知道自己的兒子心狠,今天才知道,原來是這樣狠…十萬大軍…這你也敢?大燕今日有幾斤幾兩你這個做太子的心裡應該有數,數年都遇上天災,國庫早已經空虛,軍餉不足軍士也是有不少怨言,你父皇已經煩的整夜整夜不得安枕,十萬大軍要是真的全軍覆沒…大燕只怕元氣大傷…”瑛貴妃再跋扈也畢竟是個女人,說到害怕處聲音也是越來越低,泛起眼梢看着沐容若試探着道,“不過就算是這樣,沐氏江山有龍氏藏着的那東西護國,一定會千秋萬代的,是不是?”
“當然。”沐容若不假思索道,“雖然容若現在還不知道龍家冰窟裡藏着的是什麼,但總有一天會知道,大燕國數百年曆經了多少風雨,還不是屹立不倒直到今天?也正是因爲如此,容若纔敢做那些事。不過後頭有件事,得母妃幫兒子一把。”
——“哦?”瑛貴妃饒有興趣的掃視着兒子俊美的臉,“說來聽聽。”
沐容若眼裡泛起曖昧之色,朝長春宮的方向掠過一眼,含着陰笑幽聲道:“容若…要娶龍筱做太子妃。”
瑛貴妃櫻脣張開,狐疑道:“你不喜歡那丫頭,本宮還以爲你能拖一年是一年…怎麼忽然?”話說到一半,瑛貴妃頓悟道,“本宮知道了...”
母子二人意味深長的對視着,他們倆都知道,沈煉未必一定會死,如果他僥倖回來一步登天,憑他的性子一定不會就這麼算了,宣離帝如此寵信沈家父子,震怒之下難保不會遷怒於沐容若,就算沐容若是儲君,可羽翼未豐也難以和滿門忠義的沈家硬碰…更何況…
瑛貴妃脊背滲出涼意,沈煉和龍筱交好…龍氏嫡女世代爲後,親貴得龍女爲妻的也都是青雲之上…唐瑛雖然覺得龍筱下嫁沈家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可不知是怎麼的,自打那日多看了花銀一眼,心裡深處有股子慌亂一直揮之不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她不願意,也不敢去深想。
龍家這一輩就剩龍三這一個未嫁的女兒,要是沐容若娶定龍筱,儲君之位也更如磐石一樣難以撼動,至少漣城龍家會庇護自己的兒子,朝中諸多守舊的重臣也會堅定不移的站在太子身後,那自己和太子就更加不用擔心沈傢什麼。
——“母妃?母妃?”見自己母親發着愣,沐容若湊近又喊了幾聲。
瑛貴妃澄定下來,把玩着手上金光閃閃的各式串子,點頭道:“本宮會和你父皇說的,龍筱做太子妃本來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前陣子皇上就和皇后提過,那個賤人說什麼龍櫻還未生產,這個時候讓龍戎夫婦再送給沐家一個女兒,怕是會讓龍家捨不得…”
瑛貴妃哼了聲,“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本宮還不知道那個賤人打的什麼鬼主意,她是幻想着她侄女生下個皇子奪了你的儲君之位,生怕你得了龍女多些籌碼…蒼天有眼不讓賤人如意,本宮每每想起都覺得痛快解恨。”
沐容若細細聽着,擡起眉梢道:“眼下大敵當前戰事不明,母妃貿貿然和父皇提娶親的事,父皇一定是聽不進去,還會覺得咱們母子不顧大燕安危。”
——“那本宮該怎麼提?”瑛貴妃琢磨着道。
“你要這樣說。”沐容若挑脣一笑,“母妃憂心前方戰事,召來司天監阮少卿給戰事算了一卦,卦象說——大燕有難,龍氏護國,淑妃產女,血光之兆,天不佑之,沐氏江山要想轉危爲安,就必須即刻再迎娶一位龍家的女兒,用龍女的福澤給沐家帶來千秋萬代的運數…”
瑛貴妃按住軟榻,急急道:“這個說法最好不過!皇上最信阮少卿的卦象,阮少卿要真能照你的意思去說,皇上一定會答應。”
“容若已經和阮少卿說好。”沐容若胸有成竹道,“母妃只需要在父皇耳邊提起幾句,剩下的事,就由阮少卿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