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馬文才知曉時, 早已人去樓空,只餘下一封類似於挑釁的書信-----‘馬公子,三兒我帶走了, 上次與馬公子的談話, 萬望慎重考慮, 如若還不放棄, 我等必在琅琊玉家莊恭候大駕, 至於怎樣選擇纔是對三兒最好的,相信以馬公子的聰慧必能明白,玉林譽留。’
信紙被捏成一團, 棄之腳下,人已衝出山門外, 望着空蕩蜿蜒的山路, 馬文才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指關節發出嘎嘎的響聲,心臟仿若被人生生挖去一塊, 痛不可遏。
馬統跟在他身後,冷汗津津躊躇着上前道:“公子,玉少爺大概已走遠了,現在是追不上的。”
這句話讓馬文才失了力氣,癱倒在地, 神色悽惶無助, 內心裡的野獸在嘶吼。走了, 竟然就這樣走了, 他怎麼能走?怎麼能離開自己?是不是真要打斷他的雙腿, 將他永遠困在身邊才行?
馬統忙過去扶他,被一把推開, 他也不在意,只是滿是擔憂道:“公子,如今該怎麼辦?”看公子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馬統焦心極了,暗地裡將玄西罵了一通,那小子,虧自己平日裡什麼吃的都想着他,結果要走了也不打聲招呼,還把他支開,偷偷溜走,真是太沒良心了。
此時坐在舒適馬車上的玄西,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得意的思忖,幸好大少爺通知他要走的時候,他就把馬統給騙下山買東西,不然現在走不走得了還不一定呢,自己實在是太聰明瞭,什麼?說他這樣不講義氣,義氣是什麼東西?能吃嗎?
窗外的景色飛速掠過,尼山書院的山門在視線裡越來越小,最後與地平線融在一起消失不見,玉玳籙緩緩放下藏青色的窗簾子,垂頭斂眸,思緒早已飄遠,雖身在此處,可他的心神還留在書院,留在那個叫馬文才的人身邊,他這樣也算的上是不辭而別了吧,雖然大哥有留信,不知道文才兄會不會生氣,他也想去跟文才兄親自告別的,奈何大哥就是不讓,連讓他留下一言半句的時間都沒有,就被拉上車。
玉林譽一直注意着自家弟弟的表情,從初出書院時的戀戀不捨,到現在的神思不屬,他暗歎口氣。三兒是家裡最疼愛的孩子,可並沒有養成飛揚跋扈的士族嬌公子的個性,反而一直都是好乖好貼心的,知曉馬文才與三兒的感情,他的第一發應竟然不是兩位男子在一起與世俗不容,而是捨不得這個弟弟。
再次嘆口氣,摸摸眼前的小腦袋,溫聲安慰:“怎麼?還在想呢,你還小,不懂這些,你對馬文才不過是一時迷戀罷了,你早晚會明白,哥是不會害你的。”
玉玳籙終於有了反應,圓圓的眸子蒙上了一層水霧,看起來可憐極了,聲音軟糯道:“哥……我分得清的,我什麼都知道的。”小?加上前世的年齡,他可不敢再說小,他是從未接觸過這種感情,可是既然愛上了,他就不會再退縮了,大哥是爲他好,他也知道,可他這輩子再不可能愛上別的人了。
“唉……”玉林譽都不知道自己這是第幾次嘆氣了。這個弟弟性子內斂好說話,心又軟,可是一旦遇到自己堅持的事情,那是不撞南牆不回頭,誰勸都沒用,也不知道這性子是隨了誰的。
車內一時靜寂,只聽得到車軲轆的聲音和車伕的鞭打聲,玄西縮到角落,盡力裝小透明。大少爺兇惡的眼神已經不止一次瞟到他身上了,默默流淚,他也很無辜的呀,不是他知情不報,實在是不忍心看少爺失去朋友難過,又不得已屈於馬公子的淫威之下的嘛!
而尼山書院,馬文才正整裝待發,向山長告辭並先行停學,被動挨打並不是他的風格,心中至寶被帶走,那他就要搶回來,先禮後兵也好,不管用什麼辦法,不惜任何代價,少年都只能是他的。
地上堆了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馬統迅速一樣樣整理打包,猶如高山的書籍上,一小巧的紫檀木盒尤爲顯眼,馬文才心神一動,踱去伸手拿起,掀開盒子,盒內錦緞上躺着塊晶瑩剔透的綠玉。
馬文才眼中閃過笑意,輕輕摩挲。這是與少年初見時,差點又騙過他的那塊玉,第一眼,他也被少年雌雄莫辨的容貌給迷惑了,可少年跌進他懷裡,又讓他不確定起來,明明有些害怕他,卻還一本正經的跟他解釋這塊玉的真假,最後見少年紅着臉,像只受驚的兔子般跑開,他第一次開懷大笑,又因失了少年的蹤跡而氣惱,鬼使神差的留下這塊假玉,現在想想,怕是那個時候便已註定,他要栽到少年的手裡,非他不可了。
一路車馬行程,太守府前親兵守衛,馬文才踏下馬車,板着臉往裡走,兩邊守衛無不低頭行禮:“公子……”
在馬太守跟前伺候的馬泰正要出門,見自家公子迎面走來,詫異道:“公子,你怎麼回來了?”卻見公子徑直擦肩而過,未發一言,門外守衛幫着卸馬車上的東西。他暗道一聲奇怪,搖了搖頭,也不急着出門了,忙去稟告大人,公子這麼反常,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馬文才回來並不先去拜見馬太守,而是來到他娘生前的房間,對着畫中溫文典雅的身影,焚香叩拜,孃親懸樑自盡的那一幕還猶在眼前,闔上泛紅的眼眶,啞聲道:“娘,我找到了你兒媳婦,等下次我就帶他來看你,你一定會喜歡他的。”
過了半晌,馬太守踱步而進,看見牆上的畫像,怔了怔,心裡的怒火擔憂消散不少,語氣僵硬道:“文才,你爲什麼把書院的東西全部都搬回來了?”
睜開眼:“我停學了。”
“學程還有幾個月了,爲什麼要停學?”馬太守皺着眉頭,這不是胡鬧麼?縱然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該如此輕率的停學,瞥見畫像上巧笑焉兮的女子,又輕嘆口氣。罷了,這是他對不起文才的,縱然有什麼,就讓他扛着吧。
馬文才抹了把臉,起身道:“我愛上了一個人,我要停學成親。”
“成親?”想了千萬種兒子停學的理由,可萬萬沒想到竟是這種,馬太守呆了一瞬,努力勸說道:“還是等完成了學業,再談婚事吧。”
馬文才輕吐口氣:“我等不急了,現在就要定下來,不然就遲了……”玉家的阻攔,他不怕,他只怕會錯過少年,故而一刻都等不了,否則他是心安不了的。
聞言,馬太守嗤笑,驕傲道:“我是杭州太守,誰家的姑娘不想高攀這門親事啊!”
馬文才勾起脣角,眼中閃過一絲暗光:“琅琊玉家莊。”
“琅琊玉家莊?”
“你也見過他的,就是玉玳籙~”說到少年名字的時候,他滿臉幸福溫柔之色,令馬太守歎爲觀止。
“莫非他是個姑娘?”馬太守一拍掌欣喜道。他就覺得那姓玉的孩子長得格外漂亮,身子也略顯嬌小,原來真是個姑娘啊,更難得的是品性家世都沒話說,與文才也甚爲相配。
高興的轉了兩圈,點點頭又道:“我馬家就需要這樣的一位媳婦,好,爹幫你去提親。”
馬文才眯眼:“爹你同意了?”
大手一揮:“同意了……”
馬文才滿意了,接着一盆冷水澆下去:“忘了告訴爹,他不是姑娘,與我是一樣……是男子。”
馬太守的笑容僵在嘴邊,渾身透心涼。這個坑爹的孩子。
“爹金口玉言,說話可要算數。”說着,轉身迫不及待的往外走:“我這就去備聘禮。”
馬太守回神,失聲喊道:“文才,等等……”
門邊守衛進來稟報:“大人,公子帶着一隊人出去了。”
馬太守腳下一軟,腦子一蒙,他剛纔答應了啥?
這邊,馬文才歡喜若狂的掃蕩,力求備最好的聘禮,那邊,玉玳籙剛回到家,就被衝出來的玉老爹激動的摟在懷裡。
玉玳籙被勒得太緊,臉憋得通紅:“爹~我喘不過氣了。”
“哦哦~”玉老爹反應過來忙放開,扯着兒子上下打量,滿意的點頭道:“看來山長對你還算照顧,在尼山過得還不錯,不像在家裡那樣瘦了,還長了點肉,算是沒白去。”
門衛默默流汗。老爺,合着你覺得少爺只要長點肉回來就行了是吧,爲什麼別人家的少爺辛辛苦苦的求學,就怕考不上功名,而自家的老爺卻只有這點追求呢!
玉玳籙僵笑。不知道爹知道文才兄的存在,還會不會說是沒白去呢?或許爹會看在文才把他喂得那麼好的份上,同意他們在一起也說不一定呀!
想象得很美好,不自覺就在臉上浮現出來,玉林譽一見他這樣,就知道他在胡想些什麼,暗自扶額,如果有藥能讓三兒忘了那個姓馬的,他一定毫不猶豫的給三兒灌下去,可該死的就是沒有啊。
玉老爹絲毫不能體會他的暗自傷神,看他這頭痛的模樣,嫌棄道:“要死不活的樣子給誰看,別在這礙老子眼,破壞心情。”轉而又對少年笑得臉上出褶子,“籙兒,路上累不累呀,爹每天都有派人收拾你房間,累了就去歇會。”
“……”玉林譽一口老血卡在喉嚨。這差別待遇也忒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