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哥,你在這裡啊?”王明一臉急促地出現在陸晚舟面前:“馮副總打了好幾個電話問你了,說要和你一起吃飯。”
“他在哪裡?”陸晚舟收斂了所有的情緒,淡然地問。
“就在酒店二樓的666包間,說邀請了越溪四大班子領導。”王明擡頭看了看面前的門牌:“就是這裡。你已經知道了?”
王明有些詫異。這幾年,陸晚舟的手機當傳呼機用,設置的都是靜音,只有他找人的份,沒有人找他的可能。
“不知道!”陸晚舟深邃的眸光幽幽地落着包間的門上,嘴裡問着王明:“你訂房間沒有?我先去洗個澡!”
“哦!那我去車裡將你的行李箱提上來。”王明將自己的房卡交給陸晚舟,轉身下樓了。
陸晚舟也摁了電梯按鈕上樓。他需要以爽朗的精神面貌出現在舒荷面前。
他對自己說,若那晚承受藥力的人是舒荷,他能做的,只能是愛惜她、疼惜她,讓她忘記過往的傷痛;若那晚的人不是舒荷,他要做到如以前想的那樣,儘量忘記那個孩子的存在,好好和她過日子。
早在他有能力徹底改善他們的生活條件時,他就對舒荷說了,要好好和她過日子!
只是,後面發生的一些事,太讓他始料未及!
可就算出現的那個孩子太突然、太莫名其妙,他嘴上說了些狠毒刻薄的話,但他從沒想過要離婚。他從不相信驕傲如蓮的舒荷,會背叛他們的婚姻。
他寧願相信那個孩子的來由,是因爲舒荷受了意外的傷害。
想他陸晚舟一堂堂七尺男兒,自詡聰明睿智,都難以逃脫別人的算計,無法擺脫藥物的控制。舒荷一弱女子,若有心人故意爲之,她又能如何?
站在花灑下衝水的陸晚舟甩了甩頭,一把抹掉了臉上的水,深深吸了口氣,暗下決定:不管那晚的人是舒荷還是宋嬌,他都將徹底忘掉那一晚。
舒荷是他的妻,他以前沒有好好地靠近過她,今後,他會努力讓彼此靠近,好好過日子。
自從許以舒荷婚姻的那一刻始,他就沒想過要分開,要離婚。
對宋嬌,與她回國後的重逢確實令他驚喜。但僅僅是見面瞬間的驚喜而已,除了驚喜,他清楚,沒有別的什麼了。
他不是戀舊的人。他始終認爲,若戀舊物、舊事、舊人、舊情,再寬闊的心胸,都將會因塞滿了太多的東西而變得狹窄,讓人無法再走遠。
男人只有不斷砍斷舊有的念想,才能輕裝上陣,才能大步流星,不斷往前。
宋嬌,在她決定獨自漂洋過海追求她自己所想的時候,陸晚舟就將她劃歸爲“舊念”了。
他甚至爲了砍斷這份舊念,快速地許諾了舒荷婚姻。
陸晚舟不戀舊,卻是重承諾的人。
他給了舒荷承諾,就得兌現。同樣,舒荷對他的承諾,也得兌現!他得讓舒荷兌現她得承諾!
陸晚舟的頭腦不停地思索着、判斷着、決定着,手上的動作也連貫着,沒有絲毫的停頓。
當他關上王明房間的門,出現在電梯裡的時候,明晃晃的轎門再次映出了他雍容華貴、丰神俊朗的貴公子形象。
陸晚舟看着轎門映出的自己,指尖在鼻峰上輕滑了一下,深邃的眸光裡,帶上了似有若無的堅定笑意。
舒荷隨辛煬推門的那一剎那,很是吃驚。原以爲辛竹不在,就是她和辛煬,沒想到還有其他領導班子的成員,最意外的,還有一位故人——馮立——她的大學同學。也是陸晚舟的大學同學,更是陸晚舟生意上的親密搭檔。
四年同學,她與馮立,僅僅有狹路相逢時不得不點頭微笑的關係。但她和陸晚舟隱婚的那三年,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與馮立的接觸,多過與陸晚舟的。她做的很多事,都是通過馮立的手完成的。
舒荷也察覺到了馮立意外的神情。不過,他確實是生意場上的人精了,很快就恢復了常態,壓根不認識舒荷似的,客氣地站起來迎接:“辛書籍,這位......”
“馮總,這就是我們越溪最拼命的舒副線長!”辛煬打着官腔。
“舒線長!幸會!”馮立微微勾着腰,低了低頭。
“馮總,幸會!”舒荷禮節性地伸出右手與馮立碰了下,在辛煬旁邊的空位坐了。
“各位領導都到了,咱們開席吧?”馮立仍然勾着腰,說是徵求大家的意見,實際在等待辛煬的指示。
這一桌客人裡,辛煬的職位最高。
“不急!不是你們老總考察項目還沒回來嗎?咱們再等等!”辛煬靠着椅背坐着,很是隨意,但那渾然天成的高貴之氣,卻不容人忽視。
“哪裡能讓各位領導等呢!”馮立示意服務員倒酒上菜:“咱們吃着等!”
服務員魚貫而入。桌上,很快擺滿美味佳餚。
舒荷推開酒杯,讓服務員給她杯果汁。
在座的除了她,都是男士。辛煬不發話,自然沒有人強制她飲酒。
馮立正要舉杯表示感謝之意時,門被推開了。西裝革履的陸晚舟含笑進來,雙手抱拳:“各位領導,對不住!陸某來晚了!先自罰三杯以示歉意!”
說完,徑直走到舒荷身邊,端了桌上的酒杯連喝了三杯。
服務員自覺地搬了張椅子到他身後。
於是,陸晚舟的位置,就被安排在了舒荷身邊。
辛煬認出陸晚舟就是剛纔跟在他們身後的人,眸光沉了沉。
陸晚舟這三杯一喝,席間便活絡起來,加上馮立巧舌如簧的調節,場面上的話越說越熱鬧,包間裡很快就是杯光壺影、觥籌交錯了。
舒荷默默地夾菜吃飯,不參與任何交談。她只是個副XZ,縣裡四家班子的領頭人都在,她有權利當小透明。
可偏偏有人不讓她當這個小透明。
她右邊的陸晚舟,酒酣耳熱之際,非常自然地端了她的果汁就喝。而且,嘴脣就貼在她喝過的位置!
他放下杯子的時候,居然記着將玻璃杯放到舒荷面前。那舉動,分明就是告知他人:他知道那是舒荷的果汁!他和舒荷同一個杯子同一個杯沿位置喝同一杯果汁!他沒有醉,沒有別人可能認爲的他醉了、端錯杯子等等可能!
而左邊的辛煬,竟然一改在外人面前與舒荷陌生人般疏離的相處方式,不時地給她佈菜!
舒荷覺得,她的鄰家哥哥、還有她不爲人知的前夫,今天,都吃錯藥了!都嚴重地吃錯藥了!
“舒小九,你和那個陸總,很熟?嗯?”辛煬藉着給舒荷夾菜的姿勢,挨近舒荷,壓着聲音問,帶着脅迫。
舒荷咬着筷子,沒回答。
人人都說辛煬不怒能自威、一笑更是氣勢逼人,他的強大氣場總能無形中讓人恭恭敬敬、戰戰兢兢。
此刻壓向舒荷的高大身影,就帶了這樣的氣勢。
可這樣的氣勢也許其他人受不了,但對舒荷卻沒有任何影響。辛煬在她眼裡,更多的是與某某女孩約會被她和辛竹破壞後敢敢怒不敢言、憋屈得跳腳的模樣。
舒荷聽了辛煬的問話,獨自用用慢鏡頭回放的速度,在心裡過濾着她與陸晚舟的關係。
熟?不熟?或是很熟?好像都不是。舒荷回答不了。
而右邊的陸晚舟,高舉着舒荷的果汁一飲而盡後,順勢往上擡了擡手,示意服務員立即前來添加。
在將盛滿果汁的玻璃杯送往舒荷面前的時候,陸晚舟幾乎是貼在舒荷的耳朵上問:“陸太太,他就是你的‘心肝兒’?”
他偷聽了舒荷和辛煬的談話,知道辛煬不是,“心肝兒”另有其人。但他就想聽聽舒荷的回答。
舒荷秀眉一擰,仍然沒有回答。正要拍下筷子以去洗手間爲藉口離席,卻聽陸晚舟置於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來電鈴聲又讓舒荷晃神。
是那支她喜歡的典雅的小提琴冥想曲!她曾醉迷於那寧靜起伏的旋律中耐人尋味的深摯悠遠情思!
她曾無數次地拉過這支名爲《沉思》的曲子!
陸晚舟的眼風往舒荷那邊飄了飄,紳士般優雅地拾起手機,躬身道歉,離席聽電話。
再回來時,他將屏幕還亮着的電話遞給舒荷:“電話!奶奶的!”
席間所有人的視線都因陸晚舟這一句話,或這一舉動,都齊刷刷地集中到了舒荷身上。
舒荷背若芒刺。
包間裡大多數人驚訝後是瞭然:都傳舒荷大有來頭,原來是有強厚的經濟背景。
這個世道啊,有錢好辦事!
“奶奶?”舒荷心下疑惑,眼前浮現出素有“鐵娘子”之稱滿頭銀髮卻神彩熠耀的老人。可三年都沒有任何聯繫的陸家奶奶,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打陸晚舟的電話找她?
“奶奶要和你講話!”陸晚舟將接電話塞進舒荷手裡後,就根本不管她,就着服務員稍稍拉開的椅子落座,繼續熱情客氣地舉杯向越溪縣的領導們敬酒。
舒荷不得不握着燙手的電話走出包間,這個電話,她不能不接!
陸家奶奶當年對她的暗中關照,她都記得。哪怕,僅僅是一鍋煲好的湯;或者,是一份美味豐富的便當;再或者,是一些女孩子喜歡的小零食。
不多、不貴,不華美、不精緻,但都是沉甸甸的心意。
“奶奶!”舒荷走到僻靜處,纔將電話託到耳邊。開口的時候,眼角有些溼潤。
“小荷,忘了奶奶了?”電話裡,陸老夫人略顯蒼老卻依然帶着威嚴又透着和藹的聲音傳來。
“奶奶.......”舒荷哽咽。
“小荷,別人說什麼奶奶都不信!答應奶奶,累了就回家。啊?!”僻靜的過道里,老人清晰的聲音,有震懾人心的魔力。
“奶奶......”舒荷低呼。
“小荷,晚舟被迷了眼。”電話裡,傳來低低的嘆息:“相信奶奶,他也是好孩子!”
“奶奶,我......”舒荷想說,她累了,所以不會回去了,不會回C市了。她的家,應該在京都,在“蓮園”。
“小荷,奶奶不多說了,啊!奶奶等你們回家!”陸家奶奶率先收了線,電話裡只有“嘟嘟嘟”的聲音。
一行清淚無聲滑落。舒荷突然特別想哭,特別懷念自己的家、懷戀家裡的荷塘。
高考志願她一意孤行填報C大時,爺爺說:小九兒,想去闖就去闖,累了就回家!
畢業後她執意不回京都,孤注一擲在C市考公務員時,爸爸說:小九,外面不是蓮園,你既然要走出去,就要做好吃苦的準備,不可用自己的姓氏做擋箭牌!但是,舒家,永遠是你的後盾!
三年前她對家裡說想走仕途,要到基層磨練時,媽媽說:九九,媽不想讓你吃苦。可有很多事,除非自己經歷,否則永遠不會明白。媽不干涉你,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哥哥舒望來越溪看望她時,說:舒小九,我不問你原因。但是,若三年後你還是這個樣子,我會找到那個人!
舒荷無力地靠在牆上,眼光透過窗玻璃看向遠處連綿不斷的青山,頭腦突然完全空洞,思維出現了斷層,恍然間彷彿不知自己是何人、身在何處。
她隔着時空,看到一個胖乎乎的小女孩流着晶瑩的眼淚在問:“你爲什麼咬我?”
所有的背景都是模糊的,只有那個大腦門、濃眉毛、亮眼珠、高鼻樑,身穿白色短袖襯衣和藍色短褲男孩的身影是如此的清晰。
他的厚密眼簾忽閃忽閃的,那兩顆像黑寶石似的大眼珠神氣地轉來轉去:“誰叫你的手臂長得藕似的!”
小女孩的眼淚如斷線的珠子:“很痛的,你知不知道?”
“好了,好了,別哭了。以後我的棒棒糖都給你,還不成嗎?”小男孩掏出兜裡的棒棒糖遞給小女孩後,擡手去幫小女孩抹臉上的金豆子。
女孩兒握着棒棒糖,淚珠兒還在不停地掉:“可是我又不喜歡你!”
“你幹嘛要喜歡我?”小男孩明亮的眼珠裡有些疑惑。
“我大哥哥說,除了家裡人,女孩兒只能接受喜歡的人給的東西!”小女孩將一句繞口的話說得清清楚楚。
除了自己的同胞親哥哥舒望,她上面有七位寵她護她的堂哥。當她還是隻知道吃喝玩樂的年紀的時候,比她大十二歲的大堂哥舒睿就抓住一切機會,對她進行戀愛啓蒙教育了。
“那你喜歡我不就得了?”小男孩說得理所當然。
“可我大哥哥也說了,女孩兒不能隨便喜歡一個人。如果喜歡了,就要嫁給他的!”小女孩的淚珠子仍然不停地滾落,淚眼朦朧地瞅着手中棒棒糖,眼神很是糾結。
家裡人還有辛家的哥哥們和辛竹,都叫她藕節,但從沒有人咬過她。她真的很痛,也很想吃棒棒糖。
“別哭了!以後我保護你,不讓別人咬你!”小男孩幫小女孩剝開了棒棒糖,握着她軟綿綿的小手將棒棒糖放進她嘴裡。
“那我就喜歡你,以後嫁給你!”小女孩含着棒棒糖,噙着淚笑了。
那時,那個小女孩想的是:好多阿姨都說她可愛,要她做兒媳婦兒。她要了小男孩的棒棒糖,最好的回報,就是嫁給他,給他做媳婦兒了。
......
“大哥哥!”舒荷眺望着遠處呢喃低呼。
哥哥們都怕她被人早早拐了去,多方提防着。可她,還是早早地,就因爲一粒棒棒糖,就將自己賣了。
“大哥哥,對不起,九兒沒聽你的話!九兒不該接那粒棒棒糖!”
舒荷淚流滿面,順着牆根緩緩蹲了下去。
他說他以後保護她,不讓人咬她。可是,他什麼都忘了!傷她的人是他,唯有他!咬她的人也是他,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