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我愛你,還愛着你



“是。”曾彤點點頭後,轉身。

“等等。”周彥召卻驀地叫住了她。

曾彤疑惑地回頭,周彥召低眸望着指間不斷升騰的煙霧:“譚大有的事,她知不知道?”

“您是說……譚小姐?”

曾彤揣測地望着他,然後緩緩說:“我想,應該已經知道了吧,監獄第一時間就打電話通知了家屬。”

“嗯。”

周彥召再沒說什麼,他一步一步地挪到窗口。

蒼穹漆黑如墨。

有一粒璀璨的流星當空劃過,短暫得猶如夢境。

夢境裡,她的肌膚潔白如山茶花瓣,纖長的睫毛低垂,掩住雙眼。亮如黑段的長髮遮住她的臉頰。美麗的下頜上,她的雙手交握着,那樣虔誠、安寧。

時光彷彿凝固了一般。

他久久地望着她。

直到她察覺了他的目光,笑笑說:“愣什麼,許願呀!”

“你信這個?”他的聲音很靜,目光也靜靜的,似乎沒有情緒的起伏,脣角卻勾起一個微笑,如同徐徐綻放的曇花。

她看得一怔,於是衝他眨眨眼:“人總得信點什麼,不然該怎麼活下去。”

周彥召垂眸,一用力就把指間的煙掐斷了。

夢境,也跟着煙消雲散。

……

譚大有的葬禮簡單的不能再簡單,因爲他強姦犯的身份,就連前來弔唁的賓客都寥寥無已。

張雪茹還在醫院裡,如同活死人般躺在牀上,很少吃飯,也很少說話。有時候譚惜想,她還是在乎爸爸的吧,她還是會爲了爸爸的死而感到傷心。

原本,譚惜還以爲她的心是鐵石呢。

可現在,譚惜發現自己錯了,她還是自己的媽媽,是譚大有的妻子。只是酒精麻痹了她的神經,也同樣麻痹了她的人生。

其實譚惜的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

從她進入以吻封緘的那一刻起,太陽不屬於她,城市的白天也不屬於她。

她屬於夜晚,屬於紙醉金迷的魔窟。

曬不到太陽,從身體到思想,開始慢慢發黴。那是一種厭倦,一種已深入骨髓,滲透血液的厭倦。

她忽然厭倦了這種永遠見不到陽光的生活。

但是她沒有辦法選擇。她的前面只有一條路,後面卻有條鞭子,她無法後退。

葬禮全程都是林斐揚幫譚惜安排的,期間陳叔叔一家也幫了不少忙。

到最後火化的時候,譚惜抱着父親的遺像,緩緩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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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

她想起小時候頭一次掉了牙齒,並不痛,但嘴裡那個洞卻引誘她不住地去舔。如今,在她的世界裡,父親消失的地方就是那大大的洞,她該拿什麼去填滿?

從火葬場離開之後,譚惜一直都靜默地坐在出租車裡,不言不語。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纔開口,聲音很低:“昨天,你怎麼會去我家?”

林斐揚低眸,聲音也跟着低沉起來:“我帶了貓糧,本來想——”

汽車鑽進一個隧道,車裡,視野驀地暗下來。

秀麗的眸子也跟着一黯。

“久久,它已經不在了。”

倏然間,心,被一種無比酸澀的情緒包裹得滿滿當當,林斐揚再也控制不住,他緊緊握住譚惜的手:“譚惜,你還有我。”

譚惜卻面無表情地鬆開了他的手:“可你卻已經有黎秋了。既然孩子都有了,你就要承擔起一個做爸爸的責任,以後,別再說些沒用意義的話了。”

“孩子?”林斐揚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是她說的?”

譚惜卻把臉轉向了窗外,緘口不言。

“我知道了,是那天在醫院的時候吧?”料想她是誤會了自己,林斐揚心急如焚地向她解釋,“那天我確實跟她去看了婦科,因爲她的病需要例行檢查。可我會陪她去看這個病,又是爲什麼你總不會不知道吧?我怎麼可能會跟她——”

“斐揚,你不要再說了。”

可譚惜卻忽然打斷了他,像是不願再聽下去。

林斐揚微微怔住,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都說了什麼,他頓時有些懊悔,緊張又心疼地觸向譚惜的雙肩:“對不起。我不該提布病的事。”

譚惜卻激動得一把推開他的手:“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

就在這是,她的聲音卻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林斐揚幫她把手機從車座上撿起來,可屏幕上的名字卻讓他的目光爲之一閃:“是周彥召?”

譚惜接過電話,連看也不看一眼,就毫不猶豫地掛斷了。

車停了,她下車,林斐揚跟過去:“是不是他?”

“這跟你無關。”心微微一頓,譚惜徑直往前走着。

可林斐揚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臂:“我都聽說了,這幾天,整個遠夏的員工都在竊竊私語,他們說,周彥召的父親爲了讓他斷絕對你的念想,特意去……特意去以吻封緘找了你。就連上次綁架的事情,都是他父親做的!”

心,如同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刺破了一個口子。然後,有什麼在涌出來,又不斷地攀升、攀升……

譚惜強忍着,眼睛黑漆漆地盯着他:“他們說的沒錯。我就是這樣一個女人,誰給我錢,我就——”

可是下一秒,林斐揚竟然將她一把扯進了懷中。

“譚惜,不要再騙我了。”

他的聲音喑啞清冷,身上的熱氣卻絲絲縷縷地包裹着她,如同命運的天羅地網。

時光彷彿靜下來。

譚惜僵在那裡,怔怔地擡起眼眸。

“我去找了那個男人。”在細細的雨絲中,林斐揚看着她,脣色蒼白。

“誰?”她的睫毛猛地顫了下,死死地盯着他。

“半年前,你用來騙我的那個男人。”

“我前後找過他三次,這一次,他終於對我說了實話,”眼底有着深沉的痛楚,林斐揚握着她的肩,低低地說着,“你根本就沒有跟他在一起過對不對?”

“還有布病的事情,也根本就是一個意外,我都知道,我全都知道……”

譚惜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她笑容空洞,漠然望着面前的斐揚:“那又怎麼樣?爸爸自殺了,我再也沒有辦法爲他洗脫冤屈,我永遠是一個強姦犯的女兒,是一個欠着百萬鉅款的陪酒女……我……”

似是再也說不下去,她轉身,朝着背離他的方向走着,林斐揚卻猝然從後面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拼了命去掙扎,可斐揚的力氣好大,他緊緊箍住她,一雙手像是生鐵澆鑄得,就連她狠狠咬上去時,他都沒有縮手。

“放手,放手!”譚惜狠狠瞪着他,尖叫着,他卻突然扣住她的下巴,就那樣死死地吻住了她。

那一瞬間,天地都靜下來。

譚惜僵在他的懷中,他抱着她,用力地撕咬着她的脣,直到血的腥氣瀰漫在兩人的口腔中。

他咬得她那麼痛,痛得眼淚都流出來。可他仍然不鬆口,還是用力地深吻着她,彷彿渴極了的人一般。心底翻涌出火一般的熱流,譚惜只覺得自己的身子越來越燙,無法熄滅,只能任由他抱着、吻着。

後來他用力將她扯進懷裡,一遍遍地吻着她的發,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譚惜……譚惜……”他的聲音深沉而痛楚:“我愛你……我還愛着你……”

……

譚惜終於崩潰,她大哭着看着他,漆黑的眼裡只有哀求和痛楚:“斐揚,我……”

“我不管別人怎麼說你,不管你是誰!你只是我的譚惜,是我從18歲起,就發誓要好好保護的那個人。”林斐揚也看着她,漆黑的眼底,是那樣徹底的、純淨的、深邃得甚至混着血和淚的感情。

胸腔裡最柔軟的地方彷彿被

人狠狠捶了一拳,譚惜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只能用力地抓緊他胸前的襯衣。

他抱着她,安慰着她,在她的耳邊一遍遍地說:“布病的事情發生後,我立馬就給你打了電話,可是你的電話無人接聽。第二天我買了海濱的車票,想要過去找你。可是……我媽媽出事了。”

霍然間擡起頭,譚惜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她被確診爲癌症晚期,需要立馬做手術。我沒有辦法抽身,就讓黎秋轉告你,我一直等,你都沒有回我電話,打給你你也不接,最後甚至換了號碼。我等了幾個星期,最後實在等不下去了,就連夜坐車趕回海濱。可是,你卻不肯見我。”

林斐揚說着,痛苦地閉了閉眼睛:“我沒有想到,你會那麼狠心,出了這樣大的事情,依舊不肯見我。後來,我甚至想,你找了一個有錢的男朋友,也許他會爲你搞定這一切。我憑什麼這樣庸人自擾,我憑什麼……”

譚惜的嗓音已經嘶啞:“斐揚,不要再說了。”

可斐揚卻握緊她的手,固執地繼續說下去:“我現在才知道自己是多麼可笑,我被你騙了,被你騙了整整半年。你從來都沒有背叛過我,從來都沒有!你一個人走在漆黑的夜裡,而我卻鬆開了你的手,我曾經答應過你,無論什麼時候,我的手都在你的身邊,可我卻鬆開了你……我多麼可笑。”

譚惜看着他,從那天進實驗室之後,她的電話就不見了,根本接不到他的消息。後來,黎秋也沒有轉告過她任何話。至於不肯見他……她還有什麼理由去見他,那時候的她幾乎萬劫不復……

可是她是多麼得難捱!她的遭遇,她的委屈,她的痛苦,這些曾經她很想對他傾吐的一切,都因爲一道又一道的屏障而被狠狠地擊回。

她以爲她再也沒有機會向他啓齒這一切。可是他又回來了。

那是一種沒有辦法形容的滋味,沒有經歷過的人無法明白。

曾經跟自己一起走過青蔥懵懂的人,曾經一起相守相望捱過黑暗的人,曾經一起品嚐幸福摘取親密果實的人,一朝又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那樣抱着她,吻着她,一遍遍地對她說,他還愛着她,求她不要再離開他。

忽然間,那些戰慄的、溫存的、遙遠的過去彷彿全都回來了。

所有的防線都被擊垮了。

譚惜哽咽着,顛三倒四地,將最絕望的回憶講給他聽……

彷彿是一場夢,在那個秋日的夜晚,變得漫無邊際。

天陰森森的,淅淅瀝瀝的下着雨。

譚惜收了傘,像往常一樣,換上白大褂,洗好手,走進了P3實驗室。

她答應過師兄,今晚會過來幫他保存布氏桿菌的菌種。原本是不想來的,因爲今晚在實驗室值班的人,是黎秋。

可不知道爲何,等她來的時候,實驗室的燈雖然開着,黎秋卻並不在其中。

這樣也好,她正不想見到這個人。

P3實驗室有一個負壓裝置,會讓房間外的壓強大於房間內的,這樣一來,存放在實驗室中的高危細菌就無法被釋放出來。

但是這種壓強的關係並不穩定。

等譚惜保存完菌種,準備出來的時候,房間裡壓強突然發生了變化,門因爲強大的壓力作用竟然也無法打開!

就連電閘都似乎出了問題,房間裡驟然黑下來……

那時譚惜還並沒有慌張,因爲實驗室裡還有一個安全逃離的小門。但那把門每打開一次都會對整個實驗室的安全模式造成明顯的破壞,所以一年頂多只能打開兩次。

爲了防止學生們擅做主張,門鎖也安在外部,鑰匙則握在黎秋的手中。

那是中秋假期,實驗室放假。除了輪班的黎秋外,是不可能有任何人在的。偏偏,譚惜又把手機落在了實驗室的外間。

夜,冷得像一個噩夢。

譚惜抱着雙膝,坐在牆角里,嘴脣沒有一絲血色。

她已經餓了兩天兩夜,快要奄奄一息的時候,她擡頭,望着暗夜般漆黑的房間。

如同幻覺般,她彷彿看到了林斐揚的眼睛。

她看到他握住她的手,輕輕地說:“別怕,我的手在這兒。”

她彷彿忽然間有了力氣,一咬牙,搬起試驗檯上的顯微鏡,重重地捶向了眼前的小門。

一下,又一下!

她拼盡所有力氣,門終於被她砸出一個洞。

她以爲自己終於逃出了生天。卻不知道,她正跌入了更深的地獄。

“院長,是我疏忽了。我那天臨時有事,所以提前回家,並沒有好好交代師妹,”記憶裡,那個穿着名牌連衣裙,打扮得像個名門淑女般的女孩強忍着眼淚,楚楚可憐的說,“我沒有想到,她竟然不小心打碎了一瓶沒有滅活的布氏桿菌菌液,更沒有想到,細菌到處流竄,竟然使這麼多人都感染了布病。”

布病可是與甲流、艾滋、禽流感等20餘種“大名鼎鼎”的傳染病並等的乙類傳染病!

譚惜臉色慘白,無措地望着滿屋子的學校領導。

從那天起,她的世界全部改變了。

變得萬劫不復,變得了無生機……

黑雲沉沉地壓在天空。

譚惜抱膝坐在牀上,瑟縮着,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現,伴着鋪天蓋地的疲倦,連身體的疼痛都不再能感覺出來。

林斐揚則坐在牀的另一端,他點燃了一根菸,狠狠地抽着。他的身影被暗暗的燈光在地面上拉得斜長斜長。

就連時光也變得漫長。

第三根菸燃盡的時候,他忽然說:“譚惜,跟我走吧,讓我帶你遠走高飛。”

林斐揚看着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黑色的瞳子裡溢滿了深沉的疼惜:“我們會忘記過去的一切,忘記所有痛苦所有悲傷,我們去雪山,在雪山下蓋一個小房子,就像我們一直夢想的那樣。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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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惜望着那徐徐上升的菸圈,心也變得茫然:“你也說了,那隻會是夢想。”

是的,夢想。

她曾經無數次的想象過,有一天斐揚會回來,會重新握住她的手,帶她逃離這個令她慌亂的灰色世界。就在幾天前,她甚至還那麼迫切地想要見到他,那麼迫切地想要抱住他,靠緊他,彷彿只要這樣,她就能從命運的污泥中走出來,只要這樣,她就能回到過去,那個乾淨而溫暖的過去……

可是,當他真的回來了,真的握緊她的手,抱着她,那樣堅定地對她說:“讓我帶你遠走高飛。”

她卻忽然一個激靈。

猶如做了多年的美夢,一朝清醒過來。

她看着他,看着眼前那麼真實的他,所有的夢想都在這剎那間撕碎。

她終於明白,這些年她所夢想的一切,都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藉口,一個華而不實的謊言。她最深愛的不是他,最渴望的也不是他,而是他的盛大,他的溫情,他的疼愛,他的港灣……他給予她的那些全世界僅有的一切。

她愛得太自私,也愛得太懦弱。

她有什麼資格去承接他的盛大、他的傾盡所有?

“我知道你在怕什麼,”見她恍惚的樣子,斐揚坐過來,寬厚的手用力地握緊她,“譚惜,你欠的錢,還差多少我替你還,還不起我們就一起努力賺錢,一點點地把這筆賬勾銷。如果你還是不願意,那麼我願意等你,這週末,我會在以吻封緘等你。我已經買好了去北京的機票,我要帶你回家。”

如同被什麼定住了,譚惜的身體霍然僵在那裡。

過了好半晌,她才緩緩抽回自己的手:“斐揚,我不可能跟你回家的……”

“你既然已經知道了,半年前分手的原因,是我在騙你。那你知道我爲什麼要騙你嗎?”

“不是因爲我爸爸的身份,讓我覺得配不上你。而是因爲……”

惜擡頭,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心卻寸寸涼下來,如覆霜雪:“我媽媽是破壞你們家庭的第三者,我看到了……她和你爸爸在偷情。”

“斐揚,我們不可能的……”

……

那天之後,譚惜就再沒見過林斐揚。

她知道,他一時之間恐怕很難接受這個事實,他需要時間去消化。

這也是她這麼長時間以來,不肯告訴他真相的原因。

她還記得從斐揚家離開的那個夜晚,玉蘭廣場上有街頭藝人在彈唱,那是阿杜的《撕夜》:“我把夢撕了一頁/不懂明天該怎麼寫/冷冷的街冷冷的燈照着誰/一場雨溼了一夜……”

很多人輕聲哼着,默默流淚。

這不僅僅是一首歌,更像一部悲傷的電影,濃縮記錄了這樣一個人的一生:漂泊流浪居無定所,丟掉夢想失去方向,找不到讓靈魂安營紮寨的地方,找不到讓愛情居有定所的懷抱,敗局註定卻又倔強堅持,不願向命運低頭。

譚惜擡頭望着沉默的人羣,忽然想,原來不只她是這樣一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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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悲傷過後,生活總得繼續。

回家後,譚惜忽然想起譚大有說的那個盒子。因爲最近心力交瘁,她幾乎就要把這件事忘記了。

按照譚大有的說法,她鑽到牀底下,果然發現了一塊鬆動的磚頭。撈出那塊磚頭,裡面放着一個比火柴盒大一點的鐵盒子。

爸爸的秘密,就都在這裡面了。

譚惜皺了皺眉頭,打開那個盒子,裡面居然是一張銀行卡。銀行卡外部還小心翼翼地包裹了一個單子,是銀行收據之類的東西。單子的背面還用圓珠筆寫下了一串六位數字,應該是銀行卡的密碼。

“那裡面……只是我的一點積蓄……”

突然想起爸爸的這句話,譚惜越發覺得蹊蹺,她拿着那張卡去取款機前查賬。

可屏幕上的數字卻讓她驚呆了。

一百萬存款!

譚惜倒吸一口冷氣,爸爸一輩子勤勤懇懇,做得那點小生意也不過剛好能顧着家而已,怎麼可能存下這麼多錢?

還有,既然有樣一筆鉅款,爸爸爲什麼一直不肯告訴她和媽媽,直到發現她爲了錢去以吻封緘工作,才得以告知?

最蹊蹺的是,爲什麼那天之後,爸爸就選擇了自殺?

這筆錢,會不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以至於爸爸寧願讓她們母女倆過着清貧的生活,也不願輕易的動用它?

譚惜越想越覺得心驚肉跳。

理智告訴她,這筆錢大有來頭,所以她把銀行卡藏了起來,準備按兵不動;可是另一方面,她又會忍不住去想,一百萬……足夠她還清了所有債務、離開那個紙醉金迷的失樂園,離開這座讓她傷心痛苦的城市,開始新的生活。

可是,一旦她用了這筆錢,爸爸的秘密就永遠無法揭破。爸爸的冤情也……

譚惜不知道該怎麼抉擇,也許她需要一個契機,需要一個人來幫她權衡輕重。如果斐揚能帶她走該多好?過去那麼多日夜,她都在心裡假想着這個命題——如果斐揚能回來,帶着她遠走高飛,離開這紛擾的一切,那該多好!

但現在,她只有死了這條心。

得知真相的斐揚,又怎麼可能會帶她走?真是癡人說夢!

頭七之後,譚惜又重新回到了以吻封緘。

阿蘭一見到她,就跳過來攔住她的手,稚嫩的臉龐被深深的急切和擔憂籠罩着:“小西姐,我以爲你這幾天不會來了。”

“不來我靠什麼吃飯?”譚惜勉強衝她笑了笑。

知了嘆了口氣,走過來說:“你來得正好,今天有三件事情跟你有關,第一,周彥召今晚來了,他要訂你的房,現在人在四樓翡冷翠。”

眼神驀然間黯了黯,譚惜不着痕跡地別過臉:“第二件呢?”

知了擡眸,一雙烏黑的眼睛深深看住她:“第二,那個叫林斐揚的人也來了,在一樓卡座那裡。他說等不到你,他就不回去……”

心臟猛地收縮了一下,譚惜呆呆地立在那裡,如同被什麼定住了。她腦中瞬時空白,只是不能置信地盯着知了。

“譚惜,我等你,這週末,我會在以吻封緘等你。我已經買好了去北京的機票,我要帶你回家。”

腦子裡不斷盤旋起林斐揚的話,譚惜只覺得自己的血液漸漸發熱,然後沸騰了起來。

難道……難道知道了真相的他,還是要帶她走?

他多麼傻!

如同走投無路的人,終於看到了柳暗花明的洞府。譚惜再也不能自持,她想也不想地衝進了一樓大廳。

衣香鬢影間,她曾經遙不可及的歸宿就站在那裡。

近在咫尺。

一時間譚惜聽不清荒腔走板的舞曲,也聽不見小姐客人們的嬉笑怒罵。所有的聲音都在她見到他的那一剎那遠去。

時光像是被定格在這一瞬間。

譚惜一步步地,朝着林斐揚走去,彷彿用了一輩子的時間,她終於走到他的身邊。

她望着他,緊緊地,緊緊地凝視着他:“你要帶我走?”

林斐揚低眸,眼底的火苗固執又堅定:“我帶你走。”

心驀然間一澀,譚惜咬脣,漆黑的眼瞳裡閃着淚光:“可我們是個錯誤。”

“我說過,兩個相愛的人,應該擁有同一個命運。不管這種命運是什麼,都是一種幸福。如果錯誤是我們註定的命運,我寧願跟你一起錯下去。”

“譚惜,我願意拋下一切帶你走,你願不願意,拋下一切跟我走?”林斐揚深深地凝視着她,又握緊她的手。

握着她的手上,彷彿還蘊着某種顫抖,令她的心臟猛地收縮。

那一瞬間,譚惜甚至還覺得,他就像是從昨天直接走過來,握着她的手,一直都沒有放開。

腦中似有什麼東西轟然綻開了,譚惜再也忍不住,猛然間撲進他的懷中……

她還有什麼不滿足?還有什麼不甘願?

他還愛着她,從過去到現在,一直都是。他的愛,曾讓她惶恐不安,只能故意躲避,因爲她沒有一點自信,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被他如此深愛的價值——因爲他們父母的那個錯誤,那個幾乎無法被寬恕的錯誤,更因爲周彥召,在她的心頭倏然掠過的周彥召。

她終於把真相都講給了他聽,她終於……也對他傾盡了所有,她知道,這是她的劫數,也將是他們的結束。

可是現在,他居然又站在她的面前,那樣毫無餘地的話語,完全信任的眼神,和堅定執着的緊握,讓她忽然陷入混亂。

爲什麼……爲什麼斐揚能如此乾脆的下定決心?爲什麼,他能一點一點地放棄從前珍惜的許多東西,放棄父母放棄黎秋放棄世俗放棄那些普通人都深深愛着的一切?

面對這樣的他,她還有什麼資格再懦弱下去?逃避下去?

命運待她如此無情,她爲何不能任性一回?熱血一回?牽着他的手,從此連枝同氣,從此相附相依,哪怕只有幾天也好?

譚惜把頭深深埋進他的胸口。

林斐揚低頭,吻住她頭頂的髮絲。他懂她,她是那樣隱忍的女孩,人生最黑暗的那幾年,她一直自己默默承受着,不肯向任何人泄露半點痛苦。除去熟識自己過去的人。

而熟識她過去的,就只有他。所以,只要她肯,他們便可以在一起,再沒有人可以分開。

是的,從今天起,再沒有人能把他們分開!

……

四樓圍欄上。

曾彤小心覷着身邊人的神色:“周先生。我說過的,這個人,終究會擾亂您的計劃。”

“你是這麼認爲的?”

周彥召緩緩將視線收回,瞳孔深處有隱藏不住的暗黑:“你真的認爲,我的棋盤上,會有漏網之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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