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靜的連那倒茶水的聲音都顯出一種震耳之勢。
鳳卿荀張了幾次嘴,終於說出了一句話來,“佩兮......好生有本事。”
蕭佩兮依舊的低頭不言,屋子裡也還是依舊的安靜。
覓音覺得這種安靜的氣氛有些莫名的怪異,令她覺得很是不適,彷彿此刻不說些什麼,她整個人的體積就會變得格外大,格外的招眼。
這種感覺前所未有。
爲了打破這種怪異的不適,覓音刻意的用一種活潑的語調大着聲音道:“論起做文章,少有人能比得過三爺。可要論起看賬目,可是少有人能越得過夫人。
莫說是這點子賬,就是再多十倍,也難不倒夫人。”
不知怎麼的,蕭佩兮忽然覺得自己的丫頭很是聒噪。如此吹噓,怎麼好意思。
蕭佩兮的裙衫飛快的一動,輕踢向覓音小腿。覓音茫然不知所措,卻也是立刻閉了嘴。
蕭佩兮的動作是在桌案下悄悄的完成,鳳卿荀並不知曉,他順着覓音方纔的話道了聲,“確是,確是。”後,屋子裡便再次的陷入安靜。
那種怪異的不適感再次的侵襲了覓音,她恍惚覺得自己的身體變作了三倍大,在這屋子裡的每一舉、每一動,甚至每一個呼吸都是那樣的扎眼。再加上方纔那不知爲何的一踢,讓她更添了幾分尬然緊張。
從小到大,她很少做夫人不喜歡的事情,自來到汴京後夫人待她更加親近,她也更是事事、言言都做到、說到夫人的心中。剛剛到底是怎麼了?
覓音心頭有些燒,處在這安靜中越發的不自在。眼見着兩位主子都不出聲,覓音便覺得彌補過失的時機到了。
打破沉默這種事情,還是得她來。
只是要說些什麼?
覓音想了想,規避開方纔有關賬目、有關誇讚自家夫人的話題,絞盡腦汁沒話找話的道:“三爺這套新衫好看的緊,與素常的風格截然不同呢。”
諸多話題裡,誇讚是最容易討巧的了。夫人許是不願意讓誇,誇三爺又有些心大的嫌疑,那她誇三爺的衣衫好了。
鳳卿荀慣來的好脾性,聞言便笑着同覓音道:“這不是我的衣衫,是大哥的。”他低頭看了看身上的那套衣衫,又向蕭佩兮道:“佩兮可也覺得好看?”
蕭佩兮一愣。
自他一進門她便發覺了,他身上這套衣衫是從前並未見他穿過的。只是她也以爲這是一套新衫或是從前留在莊子上的。
這竟是鳳卿城的衣衫嗎?
鳳卿城的東西,她卻沒看出來。
鳳卿荀見蕭佩兮久久的發怔不作言,面上便略帶了些失落,很快的又換做了一副笑容,“我也覺有些彆扭。”
便是穿了他的衣衫,他終究也不是他。於容貌風姿,他便是星燭而他那位大哥便同日月,於謀略本事則更是遠不可比。
鳳卿荀微微的遮下眼簾,遮去眼底的自嘲之意,緩緩的端過了茶盞來。
早就看明白的事情,他又何必多次一問,徒惹尷尬,徒做無用之功。
他的脣纔剛剛觸及到茶麪,便聽蕭佩兮道:“好看。”
鳳卿荀頗爲意外的擡起眼,卻見蕭佩兮笑望過來,“好看,易之哥哥穿什麼樣的衣衫都是如此溫文爾雅。從來衣衫御人貌,鮮見人壓衣衫品。”
她生的容貌傾世,嫣然一笑間更如洛水神妃,瑰姿豔逸,迷人神思,勾人心魄。
鳳卿荀覺得有些恍惚,面上燒紅一片,思維好半響纔開始運轉。
她這是......在誇讚他?
安靜,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來臨。在覓音眼中,時間彷彿停滯了。夫人在長久的笑着,三爺在長久的呆着。
眼見着鳳卿荀手中的茶水已經涼了,覓音暗自的挪動了下發麻的雙腳,出聲道:“三爺,茶涼了,奴婢給您換一杯。”
一句話落下,凝滯的時間重新開始流動。
蕭佩兮放開了手中那已然被抓皺的荷包,問道:“易之哥哥怎麼穿了大哥的衣衫?”
鳳卿荀將手中的茶盞交給了覓音,道:“我的衣衫沾了些泥,恰好大哥同崔小大人在那附近賽馬車,見我狼狽就將車上備着的衣衫予我換了。”
蕭佩兮的視線在鳳卿荀頭上停留片刻,又道:“怎麼連簪子也一起換了?”
她記得清楚,鳳卿荀並沒有這樣一支烏木簪。他不是那等講究穿搭的人,沒理由換套衣衫還得將髮簪也換了。
鳳卿荀“嗯”了一聲,沒多說什麼。
蕭佩兮又道:“易之哥哥原本戴的那隻簪呢?”
鳳卿荀含糊的發出一道音節,便自覓音手裡接過了新倒的茶水,埋頭去喝茶。
覓音忍不住瞧了自家夫人一眼——難道不是賽馬車那事更加值得好奇嗎?怎麼夫人倒問起了簪子。
蕭佩兮見鳳卿荀這般舉動,越發確定了心中所猜,“易之哥哥可是摔着了?”
且摔得不輕,否則也不會摔碎了原本插着的那隻玉簪。
蕭佩兮一息未頓的問道:“可摔的厲害?”
鳳卿荀笑了笑,道:“不妨事。就是不小心跌了一跤。”
蕭佩兮待要說話,忽然聽到叩門之聲,隨即有人在外面道:“三爺可還在?”
覓音開了門,見是流觴提着只食盒立在外面。他沒有進門,只在外面行了禮,而後揚着張討喜的笑臉說道:“三爺若是想捉兔子,只管吩咐小的。說起這捉兔子,滿汴梁再沒有比小的更加利落的。”
說着他將食盒遞予覓音,又道:“已經烤好了,三爺和三夫人嚐嚐味道可好。若是吃着好,明日小的再去打兩隻來。”
說罷了,流觴又道了幾句吉祥話,轉身離開了。
覓音將食盒打開,那熱騰騰的香氣便沒遮沒攔的冒了出來,勾的人口生涎津。
蕭佩兮反應了片刻,略帶驚奇的向鳳卿荀道:“易之哥哥去捉兔子?”
捉兔子跟鳳卿荀,實在是有些劃不上勾。
捉兔子不成還摔了一大跤這種事情,鳳卿荀覺得甚是難爲情,他乾咳了兩聲,解釋道:“散步時見到只兔子,想起前陣子曬東西時,你那兔皮暖手壞了。就想着打來給你新制一副,奈何......看來容易,做來難,我沒有那個本事。”
他說沒有那本事時,面上有些愧然和尷尬,卻沒有分毫的自卑之色,依舊的溫潤如玉,襟懷坦白。
蕭佩兮看了他一陣,道:“那暖手是我及笄時,阿爹送我的。不過就是個念想兒。我並不喜歡兔皮的東西,以後莫要再跑去捉兔子。”
一語說罷,蕭佩兮見鳳卿荀笑着點了點頭。他這種笑,她常常見到,只是不知爲什麼,她越來越不願意見到他這種笑意。
分明是笑,卻並不歡喜愉悅。那只是禮貌的,掩飾着什麼的表情。
澀而微苦。
頓了片刻,她又道:“回去後,易之哥哥陪我去買一副就好。”
鳳卿荀微微詫異的看向她。蕭佩兮忽覺的面上有些熱,見覓音已經食盒裡的烤兔子取了出來,她便立刻的推了推那盤烤兔肉,“暮食用得早,易之哥哥餓了吧。”
鳳卿荀習慣的點了點頭,又很快的搖了搖頭,將兔肉向蕭佩兮那邊推了推,“看了這許久的賬目,必是辛苦,吃些東西墊一墊吧。”
蕭佩兮把盤子推回鳳卿荀的面前,搖頭笑道:“追兔子追的這般辛苦,實該補一補。”
鳳卿荀再次的將盤子推到蕭佩兮那邊,道:“佩兮才該補一補。”
......
一盤子烤兔肉被不停的推來推去,覓音的眼睛黏在那表皮烤的晶瑩油潤的兔子上,口水吞了一次又一次,心中的腹誹一波接着一波。
餓什麼餓!墊什麼墊!方纔她帶人端來的那些羹湯茶點都進了誰跟誰的肚子啊?
都不想吃,她想吃啊!
好好的烤兔,眼睜睜的就瞧着它涼了。須知道,烤制的東西一旦涼了,就失了那分焦脆口感和油脂香。
再一次的吞下一大波口水,擡眼瞧瞧自家三爺和夫人這不正常的模樣,覓音的嘴撇了又撇。
有誰能來告訴她,今兒到底是個什麼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