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恩將仇報小道士
“十里秦淮河,半部金陵史。”
秦淮河,古名龍藏浦,漢代起稱淮水。
據傳秦始皇東巡會稽過秣陵,手下有方士善於望氣,上奏曰以此地有“王氣”,日後當有天子出世。
秦始皇遂下令在今此地東南的方山、石硊山一帶,鑿晰連崗,導龍藏浦北入長江,以泄其“王氣”,並埋金以鎮風水。
自此秣陵改稱金陵,因貫通淮水的河道爲秦人所挖,故稱“秦淮河”。
秦淮河水神號小姑,姓蔣,蔣山(紫金山別稱)的蔣,亦是蔣子文的蔣。
東漢末年,蔣子文在金陵作縣尉,時有山賊作亂,蔣子文率兵討賊,力戰而死。
蔣家之人聞訊後盡皆悲慟,家中有一小姑,乃蔣子文之三妹,芳齡十四,聞兄死訊之後痛哭不已,投秦淮河自盡。
至孫權稱帝,定都金陵,改稱建業,因蔣子文時時顯靈佑民,遂下旨封其爲“蔣王”,爲鐘山之神,兼任建業城城隍。
後來孫權又遣人在建業城中開鑿了一條自南向北的溪澗,承接蔣山之水入秦淮河,後來這條溪澗越來越寬,更兼溪水長青,故名“青溪”。
又有人在青溪和秦淮河交匯之處建廟,祭祀蔣子文的三妹,稱其爲‘青溪小姑’。
孫權順應民意,遂下旨冊封青溪小姑爲秦淮河水神。
後來隋唐滅陳時,晉王楊廣將陳後主的妃子張麗華、孔貴嬪二人帶到青溪中橋附近殺死。
待天下平定之後,金陵的文人墨客同情這兩位美人的遭遇,就出資在青溪小姑的祠廟中增設了兩位妃子的塑像。
只因張麗華、孔貴嬪二妃未得朝廷冊封,故被視爲青溪小姑的屬神。
青溪小姑是金陵歷史上留下筆墨文字的女性。
自六朝至宋元這段漫長的歲月裡,蔣氏兄妹一爲山神,一爲水神,二者都時常顯聖助民,被人引爲佳話。
明朝建制,改金陵爲南京,太祖皇帝封文丞相爲南京都城隍,蔣子文卸任之後被酆都大帝調往陰司擔任第一殿秦廣王,
張牧之前些時日下地府一行,實力羸弱時多虧秦廣王相助纔在陰間站穩腳跟,然後一步一步趁勢而起,分出化身稱“報應王”,擔任第五殿君王之位。
故而張牧之才說這秦淮河水神青溪小姑和自己有些關係。
如非必要,小道士實在拉不下臉出手對付秦廣王的親妹妹。
張牧之和孫悟空兩個在距離秦淮河不遠處尋了個偏僻的小巷落下身形。
方纔小道士大致解釋了下這秦淮河水神和自己的關係,孫悟空更加嘮叨個沒完“”
“小道士!秦廣王對你有恩,你若設計對付青溪小姑,豈不是忘恩負義?”
張牧之猛地停住腳步,轉頭望向猴子:“我方纔去清涼寺前已經得了消息,旱魃現世同妖僧搏鬥,致使銅井鎮、博望鎮、江寧鎮總計數百畝良田化作焦土。”
“數百上千戶農家受到殃及,他們全家老幼辛勤耕耘了半年,眼看就要收穫的糧食都被焚成了灰燼,田裡沒有產出,說不得再過十天半個月就要斷竈了!”
“然而他們連悲傷慟哭的時間都沒有,只是祈求着上天三兩日間有大雨落下,好澆透那些乾涸的田地,如此他們就來得及種植晚稻……”
猴子千多年餐風飲露,哪裡懂得這些?聽到此處嘴巴張了張,不曉得說些什麼。
張牧之一雙眼睛亮的嚇人:“這只是災劫將起的前兆,未來還不知有多少百姓受難!然而上界那些高坐雲端的神明,卻說這善惡報應!不肯頒下降雨的法旨!”
“朱家當年奪取天下時造的孽和百姓何干?這些妖魔出世要攪亂大明江山,最終受難的是誰?是紫禁城裡那些龍子龍孫麼?”
孫悟空聽着這張牧之口中大逆不道的言語,隱約明白了幾分小道士心中的執念。
張牧之冷着臉開口:“現在已經五月底了!我在地府中推衍今年大勢,六月底就是餓殍遍地,百姓離散的局面!”
“包括天庭水府在內的諸多神明既然不理會人間災劫,那我便代其行使職司!”
“我持都功印、斬邪劍,自當督查天人兩道之神,豈可坐視百姓遭災?”
“我沒有時間去講人情世故,也不理會這些水神之前是善是惡!能聽我號令行雲布雨便可留的命在!若哪個敢有半分猶豫,我便殺之奪其神位!”
“猴子你如今入了佛門,心有慈悲之念乃是應當,換伱是我,你會如何?”
猴子在張牧之灼灼目光下沉默了片刻,小聲道:“若我是你,想來也會同你一般行事……”
張牧之聞言哈哈大笑:“好個猴頭!難怪能被佛門看中!既如此你還猶豫什麼?且跟我去逛一逛這秦淮河上的花船!對了,且變化個人樣來!”
孫悟空將身一搖,變成了一個身穿大紅描金袍服的貴公子,頭上金箍變成了一個美玉裝飾的抹額,更映襯的他如王侯家的世子一般。
與之相比,張牧之的青袍書生扮相就顯得黯然失色了,所幸小道士長得不差,氣質平和儒雅,讓人如沐春風,並無寒酸卑賤之感。
秦淮河分內河、外河兩段,其中內河位於南京城內,以夫子廟爲中心,共計十餘里,是真正的繁華風流之地。
河中有諸多畫舫、花船往來,燈火整夜不熄,鶯鶯燕燕悅人耳目,琵琶瑤琴動人心絃。
兩岸酒樓、青樓、茶樓林立,又有江南貢院,達官顯貴的園林等羅列分佈,樓閣林立,水榭亭臺美不勝收。
兩人走出小巷來到街上,只見大路兩側懸掛了一盞盞明燈,照的街道亮如白晝,街上人來人往,多是士子佳人相伴而行。
猴子和小道士兩人順着街道走了片刻,就來到了秦淮河岸邊。
但見兩岸許多閣樓臨水的窗戶裡,都有身着輕紗的妙齡女郎,手中持着絲帕開口嬌笑着攬客,讓船上士子靠岸歇腳。
一股脂粉香氣隨風撲面而來,讓這兩個修行之人都忍不住眉頭一皺。
孫悟空變化的貴公子手持一柄摺扇搖呀搖,壓低了聲音詢問:“見水神不是應該入水底嗎?怎地還要逛花船?小道士莫不是動了凡心?”
張牧之腳步不停:“這位水神有些不同,你隨我來就是了。”
小道士早讓麾下狐精探聽的清楚,這秦淮河上最大的畫舫名叫“如意舫”,裡面三個清倌人便是青溪小姑和陳、孔二妃。
如意舫順着秦淮河漂流,這三個女神在畫舫中接待賓客,卻不索取金銀,而是要以才氣爲酬。
或詩或詞,或書或畫,只要文筆才情得了坊主認可,就能入畫舫中同三位佳人一起飲酒、聽曲,或是暢談詩詞歌賦。
而且胡三郎等狐精還探聽的明白,這秦淮河兩岸的青樓,包括水上往來的畫舫之中,有許多狐精、蚌精、蚌精等各類精怪變成的女子,迎來送往做那皮肉生意。
這些精怪都是讀書不成,走的類似於‘淫狐’的路子,不過她們都在城隍處登記造冊,背後有神明約束,令其不得害人,只取些男子精氣用來修行。
他們真正的東家,即約束這些精怪不作惡的神明,就是那如意舫裡的三位神女。
三位女神以這種方式令那些資質不夠的精怪得以鞏固人身,又約束其行止令她們不作孽,倒也勉強算是一種功德之舉。
但張牧之自後世而來,心中對三位神女的這種做法只持保留態度,不認同,也犯不着多事。
張牧之掏了銀子租了一條船,吩咐船伕:“船家,載我們去如意舫!”,孫悟空也上了船,任憑船伕划槳,往秦淮河中行去。
兩岸閣樓裡許多姑娘穿着花花綠綠的紗衣爭妍鬥奇,看到張牧之和猴子變化的貴公子後都一起嬌聲招呼起來,“公子”“姐夫”之類的叫個不停。
張牧之自然不會理會這些姑娘,反而對孫悟空道:“孫公子,可有中意的姑娘?”
孫悟空面料肅然道:“自從遇見了你,本公子就再也不近女色了。”
猴子的本意是遇見張牧之後他自己就拜入了佛門之中,自此持戒把素再不近女色,不料船伕聽了這話後明顯就想歪了。
這船伕一邊划槳一邊以微妙的眼神打量兩人,忍不住搖了搖頭:“秦淮河女子這麼多,偏偏你們兩個男的湊了一對……”
張牧之和孫悟空兩人乘船行了三四里,漸漸到了貢院附近,兩岸鶯鶯燕燕的聲音才消失不見,隱隱可見一座寬大的畫舫停在河面上。
畫舫前懸了一串燈籠,船頭有個帶着綠頭巾的壯漢和一箇中年婦人正在以爐火煮茶。
船伕明顯是個熟路的,停靠在畫舫邊上開口詢問:“巧娘!三位姑娘今日可有時間麼?”
孫悟空一雙眼睛看得明白:“這倆人都是烏龜變的……這可是名副其實的龜公了……”
那婦人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兩步,看了一眼張牧之和孫悟空:“姑娘們倒是沒有見客,只是有朋友來訪,不方便招待外人了!”
船伕轉頭看向張牧之和孫悟空二人:“兩位公子,要不咱們回去?”
張牧之擺擺手示意船伕稍待,心道:“什麼朋友?莫不是旱魃到了?”然後笑着開口:“我並非外人,實是你家三姑娘兄長的朋友。”
“哪來的輕狂書生,敢自認是地府閻君的朋友,真是不知死字怎麼寫了……”
巧娘聞言面色一冷:“我家三姑娘的哥哥可是大人物,斷不可能在這南京城有什麼朋友,這位公子還是不要冒認的好。”
張牧之卻道:“我知曉你家三姑娘的底細,你直接進去稟告便是。”
“公子在說些什麼,奴婢實在不明白。”
巧娘搖了搖頭,只把張牧之認作是信口開河的書生。
孫悟空饒有興趣地看着小道士應對。
張牧之不好當着船伕的面打殺這隻母烏龜,於是隨口唸起詩來:“開門白水,側近橋樑,小姑所居,獨處無郎!”
聲音中包含着輕微的雷霆法意朝舟中傳去,巧娘聽了面色一白,這才知曉眼前的書生是個惹不起的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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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士唸的是樂府歌謠中的《神絃歌》,是南朝時百姓祭祀青溪小姑的歌謠,在這大明朝並無人知曉其中的隱喻。
果然,小道士話音剛落,畫舫中就傳來一聲清婉的聲音:“巧娘!讓他們進來吧!”
孫悟空一步跨出,跳到畫舫船頭上,張牧之也走上畫舫,對船伕揮揮手:“不必等候我們,你自己回去吧。”
船伕應過之後,划着小船離去。
張牧之和孫悟空一走進畫舫,只覺眼前一闊,卻是已經進入了秦淮水神的靈境之中。
面前是一處開闊的房間,家居陳設形如大戶人家待客的廳堂,鄭重懸掛一副山水畫,描繪的是紫金山的風景。
正廳兩側擺着屏風,猴子和小道士對視一眼,都感應到屏風後有人潛藏,不知是不是張、孔二妃。
主位上坐着一個身穿青衣的少女,容顏清麗可人,頭上挽着環髻,宛若小家碧玉,正是秦淮河水神青溪小姑。
因其兄長爲地府君王,故而如今神明都稱其爲‘青溪公主。’
小道士和猴子都行禮道:“見過青溪公主。”
青溪公主伸手道:“兩位公子遠來是客,快請入座。”
衆人分主賓落座之後,青溪公主朝張牧之詢問:“這位公子自言同家兄有舊?不知可否細說一二?”
張牧之點了點頭:“貧道旬月之前曾入陰司一行,幸得秦廣王相助才免了殞身之禍,故而算結下幾分交情。”
青溪公主仔細想了想,然後搖頭輕笑:“公子原來是個道士?兄長同我確實有書信來往,只是並未提過地府中的事務。”
“不過道長既然認識我兄長,我也不好將你拒之門外,道長尋我有什麼事兒,直說便是。”
孫悟空忍不住噗嗤一樂,心道:“小道士自視同人家有交情,想不到人家壓根不認識他……”
張牧之倒沒覺得有什麼尷尬之處,直接開口講明來意:
“貧道曾得消息,不久將有旱災降臨,屆時良田乾涸,百姓流離,今日來此實是想通尊神截下盟約,待貧道求雨時,望尊神相助風雨之事。”
青溪公主神情轉爲鄭重:“昨日午時初刻,有天庭水府仙官來我這裡傳旨,說水德星君今年閉關不出,降雨之事但憑下界水神自決,道長可知這是爲何?”
張牧之暗自估算了下時間,青溪公主接到旨意的時刻,正在自己斬殺玄武湖水神之後。
“看來上界果然有神明在暗中助我,纔有水德星君閉關之事……不過也有可能是水德星君自己不欲多事……”
於是張牧之便開口給青溪公主詳細解釋了災劫的因由,無非是朝綱不振,國運式微,當年受到殘害的元魂化生妖魔欲要報仇霍亂天下等等。
青溪公主聽完之後搖了搖頭:“若按道長的說法,這災劫是當年冤死的百姓在尋仇,上界諸神持公正之心,兩不相幫也是正理……”
孫悟空心頭一震:“這姑娘真不會說話……如今小道士心中滿是偏執之念……這姑娘再胡說八道不是自己找死麼……”
猴子想到此處,連忙轉頭看小道士,果見張牧之眉頭一皺,不過又按捺下來:“貧道不管上界諸神作何想法,只是不忍數十萬百姓遭劫,故而來此懇求公主。”
青溪公主眼睛一轉,好似才反映了過來:“昨日玄武湖水神被殺,莫非是道長所爲?那毛老頭是個膽小怕事的性子,平時也不作惡,道長也下得去手?”
張牧之坦蕩地點頭:“玄武湖水神受了妖僧脅迫,令他旱災時不得降雨,貧道殺他無關善惡,唯立場不同爾。”
隨後又反問:“不知青溪公主是否也像他一樣受了脅迫?”
青溪公主回憶了下才開口回答:“幾年前倒是有個和尚來同我說過此事,不過也談不上強迫,我覺得他說的挺有……”
“這姑娘再說下去就要死了……”
猴子唯恐青溪公主胡說八道,連忙插嘴:“那和尚已經被我和小道士聯手收拾了,公主不必再提當年之事,還是說說眼下的事吧。”
張牧之也點了點頭:“妖僧幾年前神通未成,估計對秦廣王有所顧忌,青溪公主直接說自己如何決定便是。”
青溪公主自椅子上往前探出身子,表情玩味地問張牧之:
“我若不助你降雨,你也要殺我嗎?你就如此報答我兄長對你的恩義?不怕三界衆神罵你?”
張牧之聞言,閉目沉默良久,隨後張開眼睛,目中光芒亮的嚇人:“同幾十萬百姓生死相比,貧道個人的榮辱、譭譽都是微不足道之事!”
孫悟空這會兒也看出來了,這青溪公主從一開始就是故意招惹小道士,於是忍不住勸道:
“公主還是答應了吧……小道士這些時日快把自己逼瘋了,公主何必以身犯險,非要觸他黴頭?”
青溪公主卻不理會孫悟空,猛地一拍案几,“呼”一聲站起身來:“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士!居然真要殺我!”
“姑奶奶明白告訴你!姑奶奶就是不願聽你使喚!什麼百姓生死幹我屁事?”
“這位公子你也不必勸我!今日姑奶奶有幫手在!再來十個小道士也殺不了我!”
孫悟空以手扶額不忍再看, 只嘆息道:“完了……這姑娘死定了……”
張牧之緩緩從椅子上站起來,掌中現了斬邪劍:“你說的是屏風後那兩位嗎?實不相瞞,今日縱使秦廣王親身到此,也阻攔不得貧道!”
“看在秦廣王的面子上,貧道容你從容佈置,你且讓那兩位出來,看看貧道能否殺得了你。”
青溪公主連忙扯着嗓子大喊:“兩位姐姐快出來,這潑道人要殺我!”
幾聲環佩聲響起,屏風後轉出兩位美貌少女,一個穿紅衣,一個傳粉衣。
張牧之剛欲提劍動手,擡頭一看,身上殺意頓時消散,忍不住道:“天孫娘娘!你怎在此?”
身穿粉衣的織女麪皮微紅,張了張口:“妾身同孫姐姐一起來訪友,你……是來逛花船嗎?”
紅衣少女聽了這話忍不住翻了下白眼,倒是青溪公主還未反應過來:“兩位仙女姐姐!快快助我拿下這恩將仇報的小道士!”
正在此時,畫舫外船頭上突然自空中降下一個人來,但見此人黑鬚紅袍,身材高大,正是旱魃方國珍。
巧娘和那帶綠頭巾的大漢站起來還未開口詢問,只見方國珍雙手一伸,就把這兩個龜精扭斷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