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伊然夏曾經看到過這樣一句話:一盞孤燈照明月,江湖問路不問心。
當她悄然推開明炎一辦公室的房門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令人傷懷的景象。
明炎一趴在寬大的辦公桌上,一張原本俊秀好看的臉上,此刻卻寫滿了疲倦。
他就像是一個陷入了奇怪世界的亞瑟王子,只是身邊成山一般堆積起來的,不是迷你王國的城堡,而是永遠也看不完的A4紙。
那些繁雜的資料文件,幾乎成爲了他小憩時的靠枕。他就這麼安靜的趴在桌上睡着,只剩屋內的一盞檯燈,還散發着微弱的光亮。
比起家用式的插電燈,明炎一更喜歡用這樣的充電式檯燈。伊然夏對於他這個人奇特的生活習慣,總是感到莫名費解。而他卻說,他就是喜歡看到一盞燈,從光線明亮,到黯淡無光的這個過程。
就像是人生。
明炎一總是把每天的生活規劃得井井有條。不僅是李嫣然爲他設定的工作計劃,就連他個人,也有設定私人生活計劃的習慣。
他總說,人的每一分鐘,都是消耗精氣神的,就如同一盞正在逐漸耗電的檯燈。它總是被動的打開着,不論你做什麼,電量都在不斷的耗損。
伊然夏覺得,只有當一個人真正的活在了你的生命裡,你纔會細緻的,想要去主動留心關注他生活中的一點一滴。
譬如明炎一,他現在就活在她的生命裡。他的一舉一動,他的每一篇專欄報道,伊然夏都會很用心的收集閱讀。
也是當她在真正慢慢的瞭解了明炎一之後,她才意識到,爲什麼這個男人可以被萬千的人追捧,可以站上如今的地位。只是今天看來,這個男人在她的眼裡,又多加了一層模糊的色彩。
而這樣的色彩,是灰暗的。
她想要感謝他趕來現場救自己,可一回想起班傑那副可憐的模樣,又覺得是他做的太過分了。
或許,這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罷了。明炎一怎麼會爲了她,這麼大動干戈呢。
伊然夏想了想,躡手躡腳的回了主臥,專門取回了一條柔軟的毯子,小心的搭在了他的肩上。
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可以換來對方多大的感觸,這是伊然夏早有體會的。
回想以往,她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次這樣的場景,只記得明炎一總是會在她脆弱的時候,用一件簡單卻厚實的外套,像這樣將自己圈起來。
它在外人的眼裡看來,或許只是避風寒的衣物,又或許只是避開世俗的目光,爲她立起一道嚴密的擋風層,可這一切在伊然夏的眼裡……是洪流。
突如其來的,溫暖的逆襲。
如果可以,她也想要有這樣一次還人情的機會,還給他一片溫柔鄉。
只是……
“你怎麼進來了?”
伊然夏手中的毛毯,剛落上明炎一的肩頭,他就異常敏銳的醒了過來。
倦怠的眼底,還帶着極度疲憊的渾濁,卻強硬着透出警戒色。
“我……”
“你先回房休息,不早了。”眼看她正尷尬的想要解釋,明炎一脫口而出的話,又硬生生的打斷了她的下文。最後,在伊然夏的眼前,只剩下孤燈底下那個冷漠的背影。
大老闆一定是因爲她無故放棄代言,所以生氣了吧?伊然夏暗忖着,手裡的毛毯,頓時像一塊燙手的山芋,無處安放。
“關於非零的代言,我只能說抱歉,但是我以後會……”
“夠了!”
嚴厲的呵斥聲,響徹在着並不大的書房內,“我說了讓你回去,聽不懂人話嗎!”
這一瞬間,“代言”二字,就形如一顆會引爆炸彈的*,而這彈藥的威力,真的讓伊然夏體會到了一種複雜的情緒。
那是一種,害怕,又悲傷的心情。
柔軟的毛毯,一如它上好的面料,即使是墜落在地上,也不會發出絲毫的聲響。
伊然夏緊張的低下頭,看着不小心落在地上的毯子,又連忙彎下身子將它撿了起來,緊緊的抱在懷裡。“對不起……”
她深諳,這一句話說出來的那一刻,就又一次的劃清了他們之間的界限。
“呯——”
簽字筆清脆的落在桌上,那聲音聽起來像是一種危險的警告。
明炎一耐着性子站起來,回過身正視着眼前這個和自己叫板的丫頭。如果將事情放在以前,伊然夏一定不敢擡起頭來,去直視明炎一的雙眼。
可現在,她雖說口吻帶着弱勢的態度,但那一雙明亮的眸子,始終緊鎖着他的視線。
她只想將事情明朗化,爲什麼明炎一會爲了她放棄代言這件事動怒?是因爲她破壞了公司合作的項目,還是……
因爲別的原因?
難不成,她私下面見班傑的事情,這麼快就暴露了嗎?還是說,子叔又偷偷的給他打小報告了?
該死!笨女人,讓你回去睡覺你不聽,非要討罵了,心裡纔會平衡嗎?明炎一看着她的目光,也從冷冽逐漸轉緩。只是仍舊繃着臉皮子,不願意放下身段。
“……幹嘛一直盯着我看!我剛纔睡了一會兒,臉上有什麼分泌物嗎?”他說着,還故意站得離她近了幾分。一張掛着邪笑的臉,驟然間放大在伊然夏眼前。
老實說,明炎一真的是天生着一張蠱惑人的臉。外加平日裡的日常保養工作,更是爲他的外表加了不少分。
只是,面對敵人,不論對方有多麼的強勢,也要硬着身板,爲自己增加那麼一兩毫米的高度。
“是啊,哈喇子到處都是!你睡前吃了炫邁吧,瞧瞧那晶瑩剔透的,根本停不下來!”伊然夏說着,還連忙掏出口袋裡的一張面巾紙,狀似好心的塞到他手裡,“快擦擦吧,別讓子叔他們看見了,以爲你大半夜的對我有什麼非分之想。”
“伊然夏!”明炎一真想立馬扒了這丫頭!
“好了好了,我走就是了……”見他一副要吃人的兇惡樣,伊然夏立馬舉起手來,護着自己的小腦袋。
“好心沒好報!”說完,還衝着明炎一吐了吐舌頭。
“你最好看緊了你的房門!”趁着這妮子還沒跑遠,明炎一立馬對着她倉皇逃竄的背影致以最高的忠告。
很明顯,這一招即刻奏效了。伊然夏跑得太過匆忙,甚至於左腳的棉拖鞋都落在了走廊裡。
因爲某個暴君的威脅,她根本不敢回頭看一眼,拿出五十米衝刺的速度,眨眼間消失了。
看着地面上那隻被拋棄的棉拖鞋,明炎一的臉上可謂是紅白參半。
這女人,真是……
明炎一的腦子裡,突然蹦出來無數的貶義詞。它們融會在一起,就像是不同的組織器官,只要在他的腦海裡,就能拼湊出伊然夏的模樣來。
這樣一些亂七八糟的詞彙,徹底擾亂了他原本的心思。
手機不安分的振動,讓他頓然想起了暫時被她拋之腦後的危險因子。
“老闆,那個尹曜沒有什麼特別的行跡,看樣子他並不知道我們的事。”
“我知道了,你還是多看着一點兒。”
“好的,您放心。”
簡短的對白後,明炎一幽幽的收起了手機,對着門背後停留多時的人,友善的打招呼:“子叔,ICU(加護病房)的環境挺不錯嘛,不知道那裡,還有沒有多餘的單人間啊?”
他這一語說得輕巧淡然,卻是極有深意的揭穿了子叔背地裡,瞞着他做的那些個小動作。
“少爺,瞞着你送班傑去醫院,的確是我的錯……”
“還有呢?”明炎一併沒有轉過臉去正對他,反倒是走到辦公桌前,將一杯尚暖的咖啡遞給子叔,“咱們有話慢慢說,不着急。”
“謝謝少爺……”子叔指尖顫抖着,連忙扶了扶垮下來的金絲邊眼鏡,立馬正色,將實情一五一十的都交代了出來。
“這是班傑那天寫下來的稿子,才一天的時間,他就寫了足足有好幾萬字呢!”正說着,子叔又將兜裡的一個U盤交給明炎一。
“我看過了,這篇悔過書簡直是一氣呵成的,全方位的自述了他的行事過程!”子叔不禁感慨,這貨如果去網絡上當網文作者,肯定是個潛力股!
如果讓班傑知道,那些恐嚇他的皮箱子裡,裝的都是炎少特意囑咐幾個黑衣大漢從國外帶回來的特產,而並非是什麼可怕的武器……
他恐怕會徹底瘋掉吧?
“他最後手一直在發抖,實在打不了字了,一副等死的表情,看着主屏幕上的倒計時,最後發現那只是少爺你設計的整蠱軟件後,當場就昏死過去了……”
“我沒讓你給我彙報這些。”明炎一嫌棄的將U盤扔在桌上。
他不過是想要玩弄一下這個圖謀不軌的小子,哪知道,同情心氾濫的徐子,會把班傑送到加護病房照看,而伊然夏那個笨女人,還讓他到傾顏底下工作!
伊然夏,你的演技,真是越來越好了。
“算了算了,事已至此,就這樣吧!”煩躁,早已讓他失去了耐心。
“是……少爺,以後我絕不會再瞞着你做事了!”子叔看他面色陰沉,連忙悔過表態,“另外,大少爺的行蹤,我沒能夠查到,有消息稱,大少爺前幾日回美國了,也不知道可不可信。”
明炎一早已習慣了明紀軒的神出鬼沒,他就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心情好了出來蹦躂幾天,暗地裡有什麼案子,又神秘的消失得不見蹤影。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明炎一側眸看着桌面上昏黃的燈光,天色已經很暗了,燈光也越發的暗淡,可桌上那幾份厚重的資料,在他的眼裡看來,還是如此的刺眼奪目。
一如日光下的伊人,光芒萬丈。
“劉明美……”
明炎一輕撫着那一行娟秀的文字,不自覺念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