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夢庚看着並不堅固的鹿邑城池,不由得牙關緊咬。他今年不過三十歲出頭,相比較於他的父親左良玉,他的身材更爲高挑,但卻單薄了許多,雖然身披家傳的盔甲,但其武將的氣質卻是遠不及左良玉,一雙恰似女人的細嫩雙手不停的揉搓,在高坡的平地上來回的走動,顯出內心的焦躁和不安。
十餘萬大軍圍攻這彈丸之城,卻是耗費了整整一日一夜的時間,竟是毫無寸進。南京方面沒有一點消息傳來,這更是讓左夢庚的心高高懸起。
眼前就是一場豪賭,左夢庚和馬士英、阮大鋮、劉孔昭三人約定,在河南和南京同時動手,利用朝臣、江南豪族和士紳與義興帝之間矛盾的激化,趁機發動兵變,打出靖難鋤奸的旗號,扶保福王朱由崧登位。
憑藉左家在湖廣的實力,只要兵變成功,左夢庚頃刻間便會成爲掌握江南朝廷兵馬,一等一的國朝勳貴。這樣的事情,英國公幹過、石亨幹過,很多人都幹過,現在,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便輪到了左家。
可惜,左良玉實在是太過迂腐不化了,面對着這樣的機會,他竟然選擇了放棄。左夢庚爲此憤憤不平,他知道自己的父親忌憚的不過是自己的名聲。可老頭子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世道,名聲還有那麼重要嗎?一旦大權在手,隨時可以將黑的變成白的,世間輿論還不是掌權者一語定之嘛!
爲了左家、更是爲了自己,左夢庚選擇了向自己的父親揮起屠刀。一夜之間。左軍中老將被全部控制起來,不肯聽從左夢庚號令的全部被誅殺殆盡。左夢庚殺氣騰騰的闖進左良玉養病的別院。但還沒等他將自己的來意說完,左良玉已然是被氣的口噴鮮血而死。
左夢庚鬆了一口氣,眼前妨礙他一飛沖天的最大障礙總算被兵不血刃的清除了。
於是,他立刻驅動十餘萬大軍進入河南,向孫傳庭發起了進攻。義興皇帝最大的依仗,便是他的這位執掌兵權的泰山老岳丈,只有消滅了孫傳庭和他麾下的數萬北伐之軍,南京方面纔可以毫無掣肘的展開行動。
爲了防備山東軍有可能的增援。左夢庚還派出部分兵馬埋伏在睢州到鹿邑的交通要道上,但令人感到詫異的是,山東軍竟然沒有絲毫的動靜,似乎正在鹿邑進行的這場血戰與他們毫無關係。
這讓左夢庚信心倍增。畢竟山東朱平安是當初輔佐義興皇帝登位的第一功臣,手中還握有數萬勁旅,他如果南下,那事情便沒有那麼容易了。
雖然山東軍保持了沉默。使得左夢庚可以放開手腳對鹿邑發動猛攻,但鹿邑城中的孫傳庭部卻是讓左夢庚有些想要發瘋的感覺。
不過是兩萬沒有任何補給的殘軍,竟然死守了這座小城整整一天,左夢庚氣急敗壞,爲此,連斬了兩名他認爲作戰不力的麾下將領。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昔日左軍中的精銳,全被他的父親葬送了在了河南和山陝。現在的左軍雖然有二十萬之衆,但十之七八卻是這兩年之內收攏的各地殘兵,雖然看着人數衆多,但實際上的戰力卻是乏善可陳。
“劉良佐、黃得功出兵了嗎?”左夢庚忽然想起和自己一同密謀的兩位“同伴”。之前。在他看來,這份天大的功勞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與這兩個人分享的。但此時,他卻盼望着這兩個人能儘快殺到鹿邑來,助自己一臂之力。
“壽州和廬州還沒有一點動靜!”左夢庚的幕僚回答道:“大帥,這兩個人不會是直接兵進南京了吧?”
“不會吧!”左夢庚嚇了一跳。劉良佐和黃得功對於他來說,一直是依附在左家羽翼之下的兩個家奴而已。憑他們的實力,萬萬不能與左家相提並論。但幕僚的話卻是閃過腦海,這個時候,劉良佐和黃得功兵進南京,卻顯然是有極大的可能。他們的兵力,雖然不足以與左家抗衡,但在南直隸附近卻是無人可敵。他們兩個只要進入到南京城,便會立刻成爲焦點所在,控制南京沒有任何問題。
這樣一來,靖難的第一武將不就和他左夢庚徹底無緣了嗎?
“糟了!”想通了這一點,左夢庚的冷汗涔涔而下。莫非他百般籌謀,到了最後竟然要爲他人做嫁衣不成?
“不行,不能再在這鹿邑城下空耗時日了!”左夢庚忽然醒悟過來,“當務之急,是要立刻消滅孫傳庭的部隊,然後儘快轉道南下,到南京去爭奪擁立之功。左軍二十萬大軍,只要到了南京,還有誰敢小覷!”
想到這裡,左夢庚忽然平添了無限的勇氣和信心,當下命令,將自己的軍帳向前移動兩百步,他要親自指揮大軍攻城。
左夢庚的帥旗前移,令左軍士卒士氣大振,加上左夢庚的嚴令傳達到各部各營,左軍兵馬便如同潮水一般涌向鹿邑城,單薄的城池在攻城的人潮中風雨飄搖,岌岌可危。
……
虎大威等人如同泥牛入海,一去睢州,再也杳無音訊。左軍不分晝夜的攻城,鹿邑城中已經斷糧,士卒們開始殺馬充飢,但城中的礌石滾木箭矢等物早已告罄,城防隨時都有崩潰的可能。
史可法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不斷的催促手下再向睢州的山東軍求援,但孫傳庭卻是頹喪的擺擺手,“不必了,朱平安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他是要我們去投奔,到了睢州之後,加入山東軍序列,此後便再也沒有北伐之軍的稱呼了!”
“若是不按照這樣去辦,咱們死守鹿邑,就算城破之後,全軍覆沒,他也是不會派出一兵一卒前來救援的!”
冷冷清清的大堂上,史可法頹然的坐回到座位上,好半晌這才疲憊的說道:“伯爺,放棄鹿邑吧,咱們衝出重圍,也是爲城中的將士們留一條活路啊!”
孫傳庭苦笑一聲,“左夢庚雖然不如乃父,但卻不是酒囊飯袋。外面重重圍困,只有東門外的兵力相較單薄,分明是他設下的一個陷阱,讓我等由此突圍,他好全力圍剿堵截!”
“那如何是好!”史可法重重的拍拍書案,“總不能坐困愁城,等着左夢庚殺進城中吧!”
孫傳庭慢慢站起身,眼睛中漸漸恢復了清明,“如果老夫所料不錯,南京此時已經是亂了起來了。老夫爲大明奔波半生,北伐之戰剛剛開啓,卻不得不中道放棄。我只擔心陛下,是不是能夠逃過此劫。企盼大明列祖列宗庇佑,保佑陛下等安然度過此次劫難,要不然,我大明可就真沒有中興之望了!”
“左夢庚之流,想要的無非是老夫的首級,既然如此,老夫奉上便是。”
史可法嚇了一跳,“伯爺何苦如此,眼下睢州還有山東兵馬駐守。那朱平安雖然被陛下忌憚,鬱郁不得重用,心懷怨恨,但總算是對我大明忠心可鑑。事到如今都沒有響應叛賊起兵,便足以證明他不願同流合污。既然如此,咱們便去投奔他,日後有了機會,再謀取兵權便是!伯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孫傳庭苦澀的回答道:“憲之你是太不瞭解朱平安其人了。此人雖然年輕,但卻是不世之才。你的那些想法,他定然早有應對,聖上用我,便是爲了節制天下鎮將,這一點朱平安看的比誰都透徹。自打他離開南京,這麼些日子始終沒有動靜,便是爲了悄悄的積攢實力。老夫聽聞,如今關外動盪,便是他一手搞出來的,要不然,滿清大軍順勢南下,我大明早就不攻自破了!”
“朱平安將兵馬屯住在睢州,距離鹿邑不過一天的路程,卻遲遲不發救兵,其用意便是在提醒老夫。只有加入山東軍,老夫纔有一條活路,陛下用老夫節制他,他便要反過來掌控老夫,換句話說啊,如果老夫不肯加入山東軍,那,便只有死路一條!”
話音剛落,門外便有士卒來報,城南已經被左軍攻陷,大批左軍正在蜂擁入城。
史可法當即站起身,不由分說,便叫來親兵,打算架上孫傳庭尋機突圍。
孫出庭卻是將自己的佩劍拔了出來,劍指衆人,“不要再做無謂之爭了。老夫心意已決,南京變亂,陛下夫婦二人以及我的家人不免凶多吉少。老夫身爲定北伯,又是國丈,已經無法置身事外,總要爲國殉難,以盡臣子之意!你們沒必要都留在這裡等死,還是速速突圍,覓得生機吧!如果能衝出去,便不妨去睢州,也幫老夫給朱平安帶句話。”
“我孫傳庭有心殺賊、無力迴天,此爲畢生之憾。北伐之事,便拜託朱總兵了!有朝一日,假若朱總兵能盡收失地,直搗黃龍,便請將我孫傳庭安置在京師北門之外,我孫傳庭即便爲一鬼魂,也願生生世世爲大明看護北方疆域!”
史可法苦勸毫無效果,只得灑淚拜別孫傳庭。
不到半個時辰,左軍士卒便蜂擁進入到孫傳庭治所。
但只見大堂上一人滿身甲冑,端坐於堂上,左軍士卒不敢入內,只得層層包圍起來,通報左夢庚。
片刻之後,滿臉興奮的左夢庚快馬趕來,率領親衛殺進大堂。
等到走近才發現,孫傳庭雖然端坐于帥位,但脖頸間卻是一片血肉模糊,腳下的鮮血已經流淌一片,顯然是早已經自刎身亡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