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砍翻了最後一個反抗的明軍士卒之後,長街終於迴歸平靜,遠處的廝殺聲也在漸漸止歇,進攻安慶的戰役終於走向尾聲。?明明只是一場規模不大的巷戰,但格圖肯卻像是經歷了一次難以掌握生死的決戰,精神上所感受到的疲乏遠遠大於身體上的。
看着那滿地的屍身,每奪走敵軍的一條生命,他們必然要至少擊倒一名八旗精銳,這樣的傷亡是格圖肯自入關以來都前所未見的。更重要的是,這遍地的屍體之中,很多都不是明軍的士卒而是城中的百姓,他們手中的菜刀、鐵叉、鋤頭都足以證明各自的身份。
還有那名將自己戰馬撞倒的明軍武將,格圖肯萬萬想不到他的瀕死一擊居然會有這樣的威勢,以至於看着他的屍身,格圖肯都狠不下心來命人砍下他的首級作爲自己的軍功。草原、滿洲都以勇士爲尊,但像這位明軍將領這樣的勇士,關外也萬萬再難找出第二個來。
剛剛手下的部卒找到了他身上的印符,原來他就是明軍中有名的猛將虎大威。看着虎大威那死不瞑目、怒氣充盈的雙眼,格圖肯沒來由的感到濃烈的寒意。
十字長街的盡頭就是安慶知府衙門,紅磚白牆的院落就在眼前,大門卻是敞開着,清軍卻是在安慶城中吃了不少的虧,再也不敢貿貿然的進入,擁堵在大門口,探頭探腦的向裡張望。隱約可見正堂處一名紅袍明官端坐於其中。
格圖肯看見麾下八旗兵和綠營兵這幅畏畏縮縮的模樣,頓時怒不可遏,剛要下令衝進衙門中去。一旁的士卒卻是來報,說是抓到了兩個品階不低的明朝文官。
格圖肯看看士卒們押上來的兩個人,頭上的烏紗帽、身上的圓領袍服,都顯示出他們的身份。兩個人看到格圖肯,當即大禮參拜,口中稱道:“安廬巡撫黃配玄,安慶知府皮應舉參見將軍!”
格圖肯對於漢話懂得不多。好在身旁便有遼東的漢人士卒,總算是將意思弄了個明白。對於這些趨炎附勢。毫無意思氣節的漢人,格圖肯打心眼裡是瞧不起的,但多爾袞以及朝廷卻是投靠過來的漢人甚是器重,尤其是這兩人一個是三品的巡撫大員。一個是四品的知府,卻是南下以來少見的高官,因此,格圖肯也不得不做出一定的姿態來。
“裡面那人是誰?”格圖肯指着那正堂之上的紅袍官員問道。
“回稟將軍,那正是鎮守安慶的湖廣參議兼任兵備道的黃公輔黃振璽大人!”皮應舉恭謹的回答道。
“原來是他!”格圖肯點點頭,造成綠營和八旗如此之大傷亡的罪魁禍首就在此處,總算是沒有白白付出這麼多的代價。這個人無論是生擒還是就地斬殺,已經能夠對博洛有個交代了。
正堂之內的黃公輔似乎也看到了格圖肯身邊的皮應舉和黃配玄,看情形是怒髮衝冠。破口大罵,相隔甚遠,雖然挺得並不真切。但誰都知道那並不是什麼好聽的話語。
戰事落下帷幕,敵軍統帥就在眼前,身邊已無一兵一卒,格圖肯顯得有些意興闌珊,剛要命麾下士卒衝進去生擒黃公輔。黃配玄卻是搶上前一步,“將軍。外臣還有一事要稟明!”
格圖肯一皺眉頭,“講!”
“大清攻克安慶之後。便要兵臨南京。南京位於水陸要衝,虎踞龍盤,城池更是堅固無比,更有大明兵部尚書史可法親自據守,我大清兵馬想要一舉克復想來並不容易。”
“哦?”格圖肯很是詫異,“莫非你有什麼好法子?”
黃配玄諂媚一笑,“外臣兩人不才,都曾經在南京爲官,因此,這些天便繪製了一幅南京的城池分佈以及兵力配置的詳圖,想要進獻給大清主將。嘿嘿,將軍也是知道的,如今大明江山社稷將傾,我等外臣也想在新朝中謀劃一官半職,這南京詳圖……!”
格圖肯大喜過望,萬萬沒想到天上居然砸下來這麼一大塊肥肉來。小小的一個安慶已經讓清軍損失不小,攻打南京更是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那要耗費多少兵馬士卒!但眼前卻是有人將南京的地形詳圖和兵力配置繪製成圖送到手中,這實在是天大的喜事!
“圖樣在哪裡?”格圖肯急不可耐。
“外臣隨身攜帶!”黃配玄回答道。
“速速拿來我看!”
黃配玄答應一聲,隨手便向懷中摸去,格圖肯滿臉急切之情,溢於言表。
黃配玄的手慢慢向外抽出,似乎是拿了什麼東西出來,但忽然之間,他的手卻是猛然一抖。剎那之間,一片白茫茫的東西瞬間丟在了格圖肯的臉上。
格圖肯只覺得眼前一花,接着雙眼便是一陣火辣辣的疼痛襲來,“石灰!”格圖肯總算有些見識,立刻明白自己上當了,顧不得自己雙眼的劇痛,右手急忙摸向腰間的兵刃。
wωω¤ T Tκan¤ ℃o
周圍的清軍士卒實在是沒想到會有如此的鉅變,任誰也沒想到眼前兩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明朝文官會突然之間發難,所以一時都愣在了當場。
但一旁的皮應舉也沒有閒着,雙手一揮,竟是將更多的石灰撒了出來,將周圍的清軍逼退,然後就挺身而上,緊緊的抱住了格圖肯的身體。
格圖肯只覺得胸腹之間一涼,皮應舉暗藏的短刀便深深的刺了進去。
“啊!”格圖肯痛苦難耐,不由得嘶聲痛呼,揮起一拳將皮應舉打了出去,皮應舉口噴鮮血,萎頓倒地。
但黃配玄卻是又撲了上來,已經是將近五十歲的年紀,但此時卻是勢如閃電,一把緊緊的摟住了格圖肯的脖子,雙腿緊緊纏繞在他的身上,讓格圖肯動彈不得,任憑格圖肯如何揮拳猛擊,黃配玄就是忍住不肯放手。
黃配玄哈哈笑了兩聲,鮮血從嘴角流淌下來,張口便咬住了格圖肯的脖子,狠狠撕咬,頃刻間便要下一大塊血肉來。格圖肯脖子上的鮮血頓時激噴而出,劇痛之下,將黃配玄猛然摜在地上,雙手捂住脖子痛呼不已。
“振璽公!”倒在地上的黃配玄勉強支撐起身體衝着知府衙門大堂之內的黃公輔喊道:“你看到沒有!我等腐儒文官亦能殺賊!哈哈哈!”
“痛快!痛快!”皮應舉也大聲附和,“振璽公,我等二人先走一步,黃泉路上等着你來相會!”
四周的清軍總算清醒過來,大怒之下,各挺刀槍衝了上來,頃刻間便將兩人砍倒在血泊之中。
黃公輔看得分明,心中大慟,此時卻又無能爲力,只能站直了身體用力的拍着門板,“我大明亦有文忠烈、嶽武穆,兩位且慢行,我黃振璽頃刻便來相聚!”說完,拿起桌上的一盞油燈便扔向牆角。
清軍手忙腳亂的圍攏過來,但格圖肯脖子上的傷口卻是大的驚人,血管破裂,鮮血噴灑而出,誰也無能爲力。不大會的功夫,格圖肯便有些支撐不住了,眼神也逐漸渙散。
“將軍!主子!”一大幫親隨手足無措,只能大聲呼喊。
格圖肯勉強睜開雙眼,用盡全身的力氣擠出一句話來,“明人奸詐!奸詐啊!”說完,頭便重重的垂下,再無聲息。
清軍頓時呱噪起來,拿起刀槍兵器便打算衝進知府衙門將黃公輔亂刃分屍。但一轉頭,知府衙門的正堂卻是已經燃起了熊熊烈火,他們這才發現,原來在正堂的四周早已堆滿了一捆捆的乾柴。
乾柴上都撒了火油,因此,燃燒的極是迅猛,眨眼之間,整個正堂已經都在火焰的籠罩之下,但正堂內的黃公輔卻是根本沒有踏出來一步。
火勢逐漸蔓延開來,清軍惶恐的後退,看着熊熊大火,一顆心卻是深深的被震撼。
等到博洛、吳三桂等人得到消息趕來的時候,能夠見到的也只是格圖肯的屍體以及已經燒成白地的知府衙門。
看着這副情景,吳三桂、夏國相、方光琛等人對視一眼,都是沉默不語。但博洛卻是大發雷霆,鏖戰將近一月,賠上了包括順軍降部、綠營、八旗在內的三萬多士卒的生命,得來的卻是這樣一個結果,連麾下鑲藍旗的固山額真都被兩個詐降的明朝文官奪去了性命,安慶之戰打到這個份上,簡直是狠狠的在博洛的臉上打了一個耳光。
“屠盡全城,三日之內不得封刀!”博洛大聲喊道。
一旁的衆將面面相覷。吳三桂只得站出來輕聲說道:“貝勒爺,安慶城中百姓早已疏散了大半,留下的士卒和民壯,在這戰事期間,到今日爲止,除了明將劉肇基帶領千餘人從水路突出重圍之外,其餘的,已經全部戰死在安慶城內!”
“什麼!”博洛不可置信的看向吳三桂,直到身旁的心腹也點頭示意,確認吳三桂所說都是事實之後,博洛才頹喪的低下頭來,但轉眼之間又猛然擡頭,“人都死光了!便燒了這安慶城,一磚一石也不留下!”
吳三桂悚然而驚,剛要勸諫,但袖子卻是被方光琛死死的拉住,回頭看去,方光琛瞪着雙眼輕輕搖了搖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