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繾綣過後的夜裡。

院子裡吊着一壺剛剛溫過的劣質清酒,那香味卻美得很。

少女躺在武藏的胸口,聽着武藏渾厚的心跳。

“阿通?”

“我還沒睡。”

“這次我遇到一個和尚,他的棍子很厲害的。”武藏悠悠回憶:“我從來沒想過,原來棍子也可以打穿樹木,還能將石頭擊碎……差一點,我的心臟就停了。”

“幸好沒有呢。”阿通笑笑。

只要武藏還在身邊,就算他講了再多驚險刺激的經歷都無所謂。

因爲他平平安安地躺在自己的耳朵下,比貓還乖。

然後,武藏竭盡所能,用最誇張的語氣說了他與寶藏院胤舜的決鬥。

寶藏院胤舜是一代槍神寶藏院胤榮的真傳弟子,胤榮的槍法全都毫無保留傳授給了胤舜。胤舜年紀不過二十五,是公認的武術天才,再平凡的招式到了他的棍上,威力就能強大好幾倍。

像寶藏院這種習武的僧院,每天都有好幾個大言不慚的武人登門挑戰,武藏也是其中之一。想之當然,幾乎都被拒絕。

求見未果,武藏乾脆以粗鄙的方式一刀砍開了僧院厚實的大門,強要了一次與寶藏院胤舜生死對決的機會。

武藏用的是真刀,而寶藏院胤舜也在棍子上加了槍頭。

雖然拼的是生死,卻以兩人都沒有傷到對方性命的程度作結束。

“要不是我在對決到一半的時候就用肩膀的傷口,換來一刀砍掉他槍頭的機會,等到他這一棍頂在我這裡的時候,肯定不只是肋骨斷掉而已。”武藏指着右邊肋骨,圓形的紅色焦印。

阿通睜大眼:“真的耶!”手指在上面颳着。

武藏有點得意,說:“那和尚不只棍子上的力量厲害,速度也是一流,在緊要關頭被我連攻了快一百刀,竟然全部都擋了下來。”

“可是你不是用刀嗎?”

“忘了說,他那根棍子不是平時練習用的木棍,而是精鐵燒煉成的,很沉,沒想到那和尚看起來瘦瘦小小的,竟然有那種神力。我們對了很多次,那股力量差點震掉了我的刀。”

“那你是怎贏的呢?”

“後來啊……”

武藏神秘兮兮地爬了起來,露出孩子氣的表情。

阿通坐了起來,看着武藏大步走到勉強可稱作院子的門前空地。

拔出大剌剌插在院子裡、已出現好幾處缺口的武士刀,隨意吹掉上面的泥屑,武藏高高舉起武士刀,對着一棵已有百年歲數的櫻樹。吐氣,呼吸。

“很意外,在對付那光頭和尚時,意外讓我發現一個秘密,我想,以前也一定有人理解過……不,光用理解絕對無法到達這樣的武技。”

距離櫻樹還有七步,武藏的身上散發出濃烈的殺氣。

那股殺氣壓得阿通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大喝一聲,武藏一刀斬出。

刀尖指地。

“……”武藏眯着眼,看着紋風不動的櫻樹。

“……”阿通伸長脖子,看着武藏看着的那棵櫻樹。

沒發生任何事。

“剛剛手感有點不對勁。”武藏臉紅了。

“嗯。”阿通忍住笑。

武藏重新凝聚殺氣,這次殺氣聚攏得又快又急。

不多等待,這次也不大吼大叫了,武藏一刀飛快斬出。

這一刀的破空聲很驚人,但,那棵似乎應該被怎麼樣的櫻樹還是老神在在。

“再一次。”武藏的耳朵也紅了。

“加油!”阿通鼓舞。

於是武藏在思考之前,身體已經揮出了下一刀。

這一刀同樣聲勢嚇人,如果被它劈到了,絕對砍成兩半。

但……那櫻樹還是完好無傷。

武藏又一刀。

又一刀。

終於在第七刀時,也不知道是無意多了什麼技巧,還是脫卻了剛剛用的什麼累贅的技巧,總之,一道肉眼無法追見的“刀氣”沿着鋒口破射而出,將大樹整個削斷!

阿通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不是沒有想過這棵大樹會受傷,但是整個倒下,就完全超出意料了。

根本就跟武藏直接揮刀砍樹的結果一模一樣,而且還不會傷到刀身。

這種招式,連一點武藝都不會的阿通也知道,這是何等的驚人!

“厲害吧!”武藏哈哈大笑,握刀的手持續感應着殘留的餘勁。

這一路跑回來,他可不只是跑跟睡而已。

武藏反覆從各個角度劈砍,拼命回憶那致勝的幸運一刀是怎麼使出來的。

……完全沒有頭緒,結論整個空白。

“這一刀一定將那個和尚殺死了吧?”阿通走到門邊。

“倒沒有,他也很幸運,那時我揮刀的角度沒有很好。”武藏又揮了一刀,當然沒有刀氣:“只不過刀氣的威力很大——就像你剛剛看到的那個樣子,和尚只是被刀氣輕輕掠過,還是受了重傷。”

頓了頓,武藏心想:

雖然角度不好,但這股雄渾的刀氣掃到那個和尚身體的任何一個位置,都應該要立刻將他砍成兩半纔對。如果談到力量,這一路上自己反覆練習的刀氣斬擊都沒有在對付和尚時,意外使出來的那一刀厲害……武藏很清楚這一點。

砍得斷大樹,劈得了大石,卻無法穿透那個和尚的身體……

一定,那個和尚一定用了某種神秘的力量保護了自己,不過絕對不是佛祖保佑之類的阿彌陀佛神力,而是一種“氣”。據說中國有一種武功叫“硬氣功”,說不定會有關係。

嗯,自己在那和尚倒下時,並沒有多此一舉走過去砍掉他的腦袋結束對決,而是在驚嚇剛剛揮出的那一刀……說不定他以爲是我刻意饒了他一命。

是了,那下一次出門就走過去寶藏院探訪一下肯定還在養傷的小和尚,問問他到底他練的是什麼武功好了?那小和尚不像他師父整天板着臉孔,很好說話的樣子……

“你在想什麼啊?”

阿通看着武藏呆呆站着的模樣,心中有說不出的滿足。

“現在砍出十刀,大概只能有一刀發出這樣的威力,用在實戰裡還不夠。”武藏回神,又揮了一刀,說:“依賴這種不成熟的招式,無疑自尋死路啊!”

說着,不等阿通回話,武藏快速絕倫地朝虛空連續砍出一百多刀。

與其說是太快了,太猛了更爲貼切。

像煙火一樣,刀起刀落的過程完全看不清楚,其中約莫有三刀斬出了刀氣,範圍卻沒有剛剛那麼遠,只不過比原來的刀長更遠一些。無須靠着斷樹,武藏自己就可以感受得到。

可見,專心在一刀之中所爆發出來的力量,遠比連續快斬還要有看頭。

不過這可不行,一定要在任何狀態都能使出新的招式……

“在下次出發前,我想將這種奇妙的力量鍛鍊到隨心所欲的層次。”

“你可以的。”

武藏將刀又插在院子裡,大步走向阿通。

兩人一起坐在屋檐下。

武藏看阿通的身子有點受冷,於是回到屋子裡拎起被褥,從後面裹住她。

“阿通,外面的世界好大,有各式各樣厲害的人,各種神奇的武功。”

“嗯。”

“像我剛剛那種招式,絕對不會是我第一個鍛煉出來的技巧,在我之前一定有更多的怪物練出那種招式,或更厲害的招式。你知道嗎,我在用刀氣砍倒那和尚時,他的師父,那個叫胤榮的老傢伙竟然一點驚訝的表情也沒有,一臉就是……‘喔,原來如此’的表情。”

武藏滔滔不絕,比手畫腳:“我想,這就是武學之道最不可思議的地方,看看我正在走的路,然後知道這條路已經有人走過了,這個時候就會很不甘心,會想,比起當年他們踏上這個位置的我,我是不是還來得太晚了?我的資質沒有問題嗎?繼續走下去的話,我是不是永遠都在重複別人已經走過的人生、領悟的都是別人早就參透了的武功?”

阿通的頭,輕輕倚在武藏的肩上。

“每次我都會很生氣,我說,總有一天,我一定要衝到這些人都沒有走過的地方,看到這些老傢伙一輩子都看不到的風景。嘿嘿,就只有我纔看得到!”武藏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並非一個懷抱偉大志向的武者,更像一個小孩。

“光是聽你說,就覺得好有趣喔。”

“……”武藏有點感動。

自己剛剛說的那些熱血萬千的話,都不及阿通這平凡的三言兩語。

只不過……

“你……你不怕我死掉嗎?”武藏有點笨拙地說。

“只要你成爲天下無雙,就不會死掉了啊。”阿通天真無邪地看着他。

“……”武藏怔怔地看着他的女人。

不,他的女神。

“快點成爲那樣的男人吧,我的武藏!”阿通笑嘻嘻地。

這是,何等的愛啊!

武藏用力抱住阿通,不讓她看見自己難看的眼淚。

“沒問題!只要繼續變強的話,就一定沒有問題!”武藏抱得好緊好緊,阿通都快要不能呼吸了。

直到眼淚都幹了,武藏才放開快要窒息了的可憐阿通。

兩個人回到牀上,像兩隻小狗摟着睡覺。

阿通摸着武藏佈滿鬍渣的粗獷臉龐,刺刺的,好好摸。

“武藏,如果有輪迴,真想下輩子再這樣摸摸你的臉。”阿通憐惜地說。

武藏微笑。

只有在這個女孩面前,他纔是這種模樣。

跟他交過手的人絕不會同意,他們一致認爲武藏是個囂張跋扈的惡魔。

“那個時候的你,可不能把我給忘了。”阿通小小聲地說:“阿通就算是當一個小小的丫環,也很樂意在後面服侍武藏,讓你開開心心去做想做的事。”

“我配不上你。”武藏真摯地說。

就連捧着她的小臉,都生怕指甲裡的污垢弄髒了她。

兩人許久未語,阿通的睡意漸濃,任武藏輕輕拍撫她。

每次武藏回來,阿通就特別好睡。她真喜歡被輕輕拍着睡覺。

“還記得我們相遇的那一天嗎?”武藏摸着阿通的頭髮。

阿通沒有回話,只是微微動了一下身子。

“當時我在水裡漂啊漂的,很冷,冷得我想這麼死去都沒有辦法,意識清醒得很。”武藏吻着阿通微微發熱的臉頰,吻着回憶:“當時我想,若這樣還不死,我一定可以成爲天下無雙的男人……但一點也動彈不得呢。”

“好棒喔,你有那麼好的自信。”阿通含含糊糊地說。

“謝謝,我真的可以的。”

更肉麻的話,武藏沒有辦法說。

那就是:我一定要成爲天下無雙,才能匹配得上你啊。所以我一定會的,一定一定。

蜷縮在武藏身上的阿通漸漸睡着。

武藏卻沒有辦法入眠。

他太開心了。

“只要你成爲天下無雙,就不會死掉了啊。”

武藏的眼淚,又流下來了。

〖千年一敗

命格:情緒格

存活:九百年

徵兆:宿主通常是戰無不勝的某領域霸王,例如億萬合約的球星、叱吒風雲的拳擊手、牌桌無知的賭神、考試沒拿過一百分以下的天才等等,但都會在最重要、最關鍵的某一場比賽或考試中失敗。且一敗塗地,幾乎沒有可能在人生中翻盤。

特質:慘到極點,宿主的失敗將被當成經典案例討論,大家會興致勃勃討論你失敗的故事,用各種分析圖歸納出你失敗的原因,並好心地結論你的失敗對世人帶來什麼樣正面的影響。簡直就是流傳千古的敗北。

進化:大敗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