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清末,人們記起的肯定是李鴻章、袁世凱,而相較於兩人,也只有慈禧才能穩居在前。“西太后”之名可說得上是臭名昭著,足以遺臭萬年。而唯一能夠跟西太后放到一起的,自然就只有曾經跟其一起垂簾聽政的東太后慈安。
說起慈安,後世許多書籍電影電視上面都只是將其描述成了一個老實巴‘交’的傳統‘女’人,對比慈禧,長期以來,慈安給人一種過於忠厚老實,缺乏政治才幹,事事依賴慈禧的印象,當然,人們也都相信,慈安是被慈禧給害死的,因爲她的存在妨礙了慈禧獨攬朝政的野心。
可是,事實真個兒如此?
身爲清廷重臣,不論李鴻章,還是曾紀澤,其實都很清楚地知道,慈安遠不是外界傳說的那麼沒料兒。真實的慈安出身於世代官宦之家,從小就受到過良好教育。特別是她成爲中宮皇后的五年中間,清王朝遭遇了空前的外患內憂,使她在憂患中成熟,在憂患中增長閱歷。在美‘女’如雲的皇宮,在多情好‘色’的咸豐帝身邊,能保持11年榮寵不衰,除了憑藉她本人的超凡的容貌和人品之外,還有一個更爲重要的因素,就是她有一套十分成功有效的處理和駕馭她與衆妃嬪、與夫君皇帝關係的秘訣。這些都足以表明慈安是一位城府很深的大智若愚的‘女’‘性’。
而走出後宮,只是把慈安簡單地作爲一個政治人物來衡量,也是很不簡單的。即使把她與慈禧放在一起做比較,慈安太后也絕不是一無是處。決定朝政大端,慈安優於德,而慈禧優於才。慈安對權力不感興趣,所以日常朝政多讓慈禧處理。而“慈禧懾於嫡庶之分,亦恂恂不敢失禮”。遇到朝政大事,慈禧不敢擅做主張,仍要徵詢慈安的意見。由此可見,慈安太后在控制局面、掌控權力方面也是很有一套辦法的。在光緒年間任過大清國駐英國大使,回國後先後任過光祿寺卿、太常寺卿、大理寺卿、左副都御使的薛福成,在他的《庸盦筆記》中記到:誅殺陷城失地、臨陣逃脫的兩江總督何桂清,將驕蹇貪yin的勝保下獄賜死,賞給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爵位,皆出自慈安之意。
一個忠厚老實、缺乏政治才幹的‘女’人,能夠這麼殺伐決斷?
而近的不說,咸豐死後,肅順等八大臣輔政,慈禧因爲生了同治而爲聖母皇太后,雙方爭權奪利……最後,慈禧終於在奕訢等人的幫助下殺敗了八大臣,卻還是不得不向慈安稱臣,以東太后爲尊。僅僅是因爲慈安是正宮皇后出身,是同治的母后皇太后?開什麼玩笑?權力面前,名位什麼的又算個屁?不過是塊遮遮掩掩的兜襠布,如果慈安沒用,就算慈禧給她留下聽政的位子,她又能幹什麼?身爲咸豐死後才真正崛起的漢臣之一,李鴻章深深地明白,其實,自己,乃至自己老師曾國藩,還有左宗棠之所以能夠在平定太平天國和捻軍的戰事中脫穎而出,在滿清貴胄的層層阻撓之中躍登重臣之位,主要還是因爲慈安的決定。因爲,縱然是兩宮皇太后一起垂簾聽政,“大舉措大誅賞”也依然是由慈安來主持,慈禧不過是處理一些“庶務”至於說什麼他們都是慈禧向慈安舉薦的,那更是笑話……李鴻章對自己的情況很清楚,而身爲曾國藩的學生,他也知道自己的老師對兩宮皇太后分別是個什麼態度。同治改元之初,也就是同治帝剛剛登基的那段時間,慈安就下旨任他老師曾國藩爲兩江總督。而曾國藩也感慈安太后的知遇之恩,盡心謀國。慈安則自軍政、吏治、黜陟、賞罰,無不諮詢曾國藩並採用其建議……於是當時遂有“至軍國大計所關,及用人之尤重大者,東宮偶行一事,天下莫不額手稱頌”之說。
而除此之外,大太監安德海胡作非爲,被山東巡撫丁寶楨逮了,慈禧有意袒護,慈安卻“立命誅之”,一點兒面子都不給慈禧……這是一個忠厚老實的‘女’人能辦的事兒?
從同治改元,到年初突然崩逝,慈安執掌大清最高權柄二十年,這二十年裡,大清經歷了許多事情,但大體上都能攘外安內,幾年前還在新疆打了勝仗,保住了大片國土,雖說主要是左宗棠的功勞,可誰敢說那裡面沒有慈安這個最高統治者的功勞?在內憂外患的情況下保持國家的基本穩定,維護皇權,這是一個沒什麼才能的‘女’人能做到的?
可惜,這樣一個‘女’人卻最終死了。年初,先是聽說東太后偶染小恙,可沒兩天就突然病逝……有人說是西太后所害,因爲慈禧想獨攬朝政,可李鴻章覺得這話很不靠譜。以慈禧的本事,未必害得了慈安,而且,如果真的要害,幹嘛要等上二十年?二十年啊二十年前,西太后就已經兇狠無比,把輔政八大臣殺了個‘精’光,二十年來,她如果真的不滿,真的想獨攬朝政,還害不了一個慈安?
李鴻章深信自己的判斷,可是,負責的對象由慈安變成了慈禧,雖然這位慈禧太后同樣也很‘精’明,可大事上……李鴻章對這位正式晉級爲唯一太后的‘女’人可真不怎麼放心。要不然,她突然把在傢伙召集起來,提那些在美國的草民做什麼?這事兒是大清能摻和的?
“不知太后的意思……”
得,這小娘們兒大面兒上雖然比不上東太后,可爲人也夠‘精’明的,而且還心狠手辣,最喜歡記仇,如今人家是大清頭號槓把子,咱還是先往後退一退,反正,那邊兒不還有恭親王的嘛,先看看再說。李鴻章打定主意,不經意地先瞟了自己對面的奕訢一眼,又朝慈禧拱了拱手。
“哀家倒是沒什麼意思,就是想問一問,這英國公使夫人說的,到底有沒有個譜兒,還是故意在那兒說樂子逗哀家呢?”慈禧淡淡說道。
“太后,”沒等李鴻章回話,一邊的慶郡王奕劻就忍不住冒頭了。這位才四十歲出頭,瘦瘦的大清重臣、宗室,是乾隆十七子永璘之孫,輔國公綿‘性’長子。論能力嘛,倒也不是多麼突出,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一般而下,可就是這位老兄,在晚清時代可說得是一位風雲人物,原本的歷史上,他在光緒十年任總理各國事務大臣,十七年遷總理海軍事務大臣,二十九年任領班軍機大臣,三十四年晉封世襲罔替慶親王,宣統三年任首任內閣總理大臣……突出的政績,那是一點兒沒有,就是專‘門’賣官鬻爵。奕劻的貪婪庸惡,在當時可謂是人盡皆知,其賣官鬻爵之多,不可勝數。世人因爲其庭若市,戲稱之曰“老慶記公司”。可不管怎麼說,怎麼戲謔,這位慶親王還真就站得住,穩得了,晚清政壇官員想要升遷,更是幾乎都要走慶記一‘門’。舉個例子,有個漢族官員叫陳夔龍,歷任河南布政使、漕運總督、河南巡撫、江蘇巡撫、四川總督和湖廣總督等要職,他在宣統元年出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官居一品;清亡後在上海當寓公,直至解放前夕纔去世,整整活了九十餘歲。他歷經同治、光緒、宣統三朝,自稱三朝老臣,期不負厚恩。他起於寒士,又是漢族,但是卻能官運亨通,其中與奕劻有着莫大的關係。據說,陳夔龍繼妻許氏在奕劻府中常來常往,討得了福晉的歡心,被奕劻認做了幹‘女’兒,等奕劻繼榮祿成爲晚清樞臣領袖,陳夔龍便開始了自己飛黃騰達之路,從布政使一溜向上,到封疆大吏。而陳夔龍那麼多的官員之中,四川總督卻並未到任,《國聞備乘》記載:“蒞任未久,升川督,夫人又不‘玉’往。夔龍計無所出,乃‘私’於奕劻,令爾巽以兩湖讓之,而令錫良以四川讓爾巽。以一‘女’子之愛憎牽動數省督、撫,當時用人之得失蓋可睹矣”……因爲幹‘女’兒不喜歡跑遠路,就接連調動了好幾個封疆大吏,慶親王的果然不一般。
奕劻死後,滿清官員照例向皇帝請求給這位新的鐵帽子王一個諡號,可溥儀認爲這傢伙禍國有術,實在是不配有什麼諡號,就是非要有,也得是最惡劣的那幾種,比如什麼“幽”、“醜”之類,這樣鬧到最後,給了個“密”字。而這個“密”,在《諡法》裡面就是“追補前過”的意思,在滿清三百多年所有親王裡面,這是最差的一個諡號。
當然,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這時候的慶親王還只是慶郡王,雖然開始大肆巴結慈禧,可在慈禧手裡畢竟還有奕訢、榮祿這些有能力的滿族大臣,輪不到他出頭,更輪不到他去做什麼朝堂領袖,所以,奕劻能做的,依舊是巴結,想方設法的巴結……而這一回,他認爲是一個機會,很大的機會。
“太后,奴才以爲,自兩宮垂簾,我大清二十餘年來攘外安內,國勢愈強,泰西諸國莫不側目,今一班草民亦能在洋國捭闔,可見我大清國運日隆……重現康乾之時的盛世之態也只是早晚而已。所以,那英夷公使此番作爲,應該不是什麼詭計,而是真個有意兒討好咱們大清,當然,那也是討好太后。”
“胡說八道。”曾紀澤臉‘色’一沉,“慶王,英夷憑什麼討好大清?他們又何必討好?”
“曾大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咱們大清還怕了他們區區一個蠻夷之邦不成?”奕劻當即反‘脣’相譏。
“你……”
“曾大人,”李鴻章趕緊拉了一把曾紀澤,“太后聖明,什麼事不明白?慶郡王說的也自有他的道理。”
“可……”曾紀澤掙了一下,偷瞄了一眼慈禧的臉‘色’,雖說沒看出什麼來,但還是老老實實地窩了回去。他剛剛只是一時衝動,對奕劻睜着眼睛說瞎話的行爲表示不滿,當然,身爲‘侍’郎,也就是副部長級別的大臣,他並不是真的衝動,而是想借此向慈禧進言……慈禧突然莫名其妙地提起什麼美國的事情,他就覺得不妙。這洋鬼子的事兒是好摻和的?半夜鬼叫‘門’啊,這老孃們兒平日子也‘挺’‘精’明的,怎麼就還着了人家的道了?
“慶王,您接着說。”李鴻章再偷偷拉了曾紀澤一把,又向奕劻示意道。
“太后……”奕劻看了一眼慈禧。
“李中堂都讓你說了,你說就是。”慈禧面不改‘色’,依舊淡淡的。
“太后,奴才以爲,此番英夷突然向您提及此事,恐怕還是因爲他們自個兒看不慣那美夷……奴才聽說有一班草民在美利堅鬧事兒之後,專‘門’派人去東郊民巷查過,可不得了,那幫子哪是草民?那簡直就是李自成再世啊……太后您是不知道,他們可是差點兒‘逼’得那美利堅的皇帝……”奕劻大聲說着,表情極其誇張。
“是總統”曾紀澤沒好氣兒地說道。
“也都差不多。”奕劻白了他一眼,“把那美利堅的總統都差點兒給‘逼’死……而據奴才所知,這美利堅,原本也就是英夷的一個藩國,結果被個叫什麼華什麼頓的帶着人造反,愣生生自立了一國。如今,雖說這美利堅還不及英夷,但也相差不遠,英夷與其世仇,自然極是不爽。如今突然有人又造了那美利堅的反,他們當然不會眼睜睜地放過這麼好的一個機會。可那造反的畢竟是大清子民,而且那英夷又不好直接跟美夷開戰……所以嘛,他們就想借刀殺人”
“這麼說來,英夷果然是另有機心,咱們大清還真不好出手了?”慈禧貌似認真地問道。
“非也非也,”奕劻搖頭晃腦,“太后,這英夷雖說是在借刀殺人,可他們那些蠻夷又哪裡真懂得什麼征伐之道?他們想借咱們大清的刀去殺美夷,可咱們,又何償不可以借他們的刀,打出咱們大清的威風來?”
“此話怎講?”慈禧又問道。
“咱們根本不必出面。”奕劻端着架勢,“太后,那英夷想借咱們的刀,可咱們大清又不是那種見利忘義之徒,那美利堅又未招惹到咱們……”
“其實,這美國人倒還真是招惹了咱們大清”李鴻章突然打斷了奕劻,“近些年來,美國經常有些‘排華’的行爲,我大清旅居美利堅的百姓常受其國之民欺辱,而當地官府卻又故意視而不見,頗有放縱之意,致使我華人多有死傷,那郭金章之輩,正是因爲不堪受其迫害,這才揭竿而起……”
“豈有此理。我大清子民,豈容一介蠻夷欺辱?”慈禧猛得一巴掌拍在了身旁的小几上,冷哼道。不過,她的這一番做作,除了讓李鴻章等人的腦袋更低了一些,也實在是沒什麼作用,甚至幾個人還在暗地裡不屑地撇嘴……大清子民就能不受欺辱了?大清多了不起嗎?真還以爲是以前的天朝上國,萬國來朝?……自道光年間,英國人仗着堅船利炮打過來之後,這大清的遮羞布就連連被扯下來好幾次,二十多年前,英法聯軍不過幾千人,就把僧格林沁十萬‘門’g古騎兵殺了個‘精’光,還把咸豐從北京城趕了出去,連圓明園都燒了……你慈禧太后當年不也是陪在一邊兒的嗎?這時候你拽起來了,那當年幹什麼去了?至於那些在美國的華人……咱大清朝什麼時候把人家放在心上過?不過,雖然心裡不屑,慈禧的面子還是要賣的,大家在低頭之餘,也都‘露’出了一副憤慨之‘色’……當然,這神‘色’也沒多麼沉重,純屬表演。
“駐美公使是誰?”慈禧又突然問道。
“回太后,是陳蘭彬”奕劻道。
“我大清子民在美受辱,他爲何不報?”慈禧沉聲問道。
“不是不報,而是那美國人根本不理會,陳蘭彬遠在美國,我大清雖強,卻難以及遠,故而……”奕劻一副有力使不上的頹喪模樣。
“此事,你們當商量出個章程來,要給我大清子民討回個公道,但也要保住我大清的顏面”慈禧又看了衆人一眼,突然道。
“太后……”
“奴才等遵旨”
曾紀澤想說話,可奕劻卻已經搶先跪下接旨了,沒奈何,其他人也只得跟着一起……其實他們都知道,慈禧都這麼辛苦地演了一出,他們已經沒有拒絕地理由,只能照旨遵行。
……
“六王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以太后的脾氣,怎麼會突然關心起國外之事?”
四人離開了慈寧宮,曾紀澤自己走了,權當沒自己什麼事兒,又或許是回去想辦法去應付可能會引發的外‘交’糾紛,慶王奕劻滿臉得意,拉着奕訢和李鴻章就要回自己家,說是一起商量怎麼完成太后的懿旨,奕訢和李鴻章雖然不想理他,可奕劻終究是位王爺,而且很有可能會得寵,兩人也不願意平白得罪,只得催着各自的轎子跟在後面……不過,走着走着,這兩位的轎子就不自覺地靠到了一起,確切地說,是李鴻章主動朝奕訢靠了過來。
“少荃兄,你又何必明知故問?”奕訢掀開轎簾,朝着李鴻章苦笑了一下,“我今個兒一言不發,你還不明白嗎?”
“不至於吧?”李鴻章苦笑道。
“‘女’人啊,再厲害也還是小心眼兒,”奕訢朝在前面引路的奕劻一行看了一眼,又道:“東太后突然薨逝,朝中如我等雖都知這未必關西太后之事,可朝野上下依舊紛紛……西太后是何等樣人?若是沒有那英國公使‘插’上一‘腿’倒也罷了,如今人家都擺明了想要咱們‘露’一手了,再加上有心之人攛掇,她還忍得住?”
“立威而已,何苦非要選洋人?”李鴻章換上了一臉苦‘色’。
“爲何不能選洋人?滿朝上下,能有幾人如你我這般清醒?尤其是那位‘今亮’打敗了阿古柏,收復了新疆之後,這滿朝上下一個個都志得意滿,自以爲大清將再入盛世……如今一羣草民都能在外建功立業,這夥人自然也都忍不住一個個在太后面前拍‘胸’脯擼袖子,太后再‘精’明,又能如何?”奕訢冷笑道。
“那也……”‘精’明?李鴻章同樣心中冷笑。慈禧是‘精’明,可那只是小‘精’明,權謀手斷上‘精’明,真正的大事兒,說句不恭的話:她懂個屁?可惜,這話他只能憋在心裡,不能說出來。
“你也莫要着急,這回咱們就隨着慶王,看他怎麼搞……”奕訢又朝前面看了一眼:“就這些人的能耐,成不了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