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聞言擡起了頭,神情略帶驚愕。
大鷹獲得先祖魂靈附體,在場的所有人都親眼目睹,因此羽林知道,三叔公肯定會猜到他會問這件事情。只是沒有想到,三叔公倒是主動提了出來。
三叔公輕輕的點了點頭,揹負雙手朝着院子走去。
三叔公來到正廳,在正座上坐下,伸手扯了扯衣袖,示意羽林坐下來。
三叔公開口道:“這一次你的表現很不錯。”
羽林垂頭:“還是死了很多人。”
三叔公點點頭:“山林搏鬥,哪有不死人的道理。他們人雖然死了,魂靈卻留在了山林之中,護佑子孫後世。”
雖然從亡靈法師那裡得知了靈魂的存在,但是對於靈魂是否可以脫離肉體而獨立存活羽林卻絲毫不懂。此時聽到三叔公如此說話,想起自己年幼時在接觸了孃親所留下的朱釵之後那連續十餘年的夢境,再加上在山林中親眼見到大鷹的變化,羽林心中某個念頭又重新的熾熱起來!
他盯着三叔公,急切的問道:“三叔公,人死了之後,靈魂真的還能存活下來嗎?”
三叔公點了點頭,說道:“在我們的傳說中,這種事情確實是存在的。就像天降偉人一般,每隔幾百年,總會有人得到了先祖魂靈,從此戰力驚人,那一代的神鷹村都將衣食無憂。”
不知不覺之間,羽林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這樣說來,孃親的靈魂還有可能留在世間?
也許,就在那支朱釵之上?
他恍惚的記得,那次被鳳凰封印住經脈時,正是孃親的一聲聲呼喚將他的意識從無盡虛空中拉了回來。
那道呼喚,是真實的嗎?
還是自己迷糊中的幻覺?
正當羽林低頭皺眉,腦中不斷的猜測拉扯時,一旁的三叔公突然說道:“不過……”
“不過什麼!?”羽林猛然擡起頭來,大聲問道。
很快,羽林意識到自己反應太大,連忙致歉:“對不起,羽林失禮了。”
三叔公深深的看了羽林一眼,隨後說道:“不過人死之後,靈魂會逐漸消散,就算能夠繼續留存,靈魂其中的意識也會消散。”
三叔公頓了頓,繼續說道:“留在山林之中的,正是歷代無數先祖的靈魂殘退消散後的倖存者,是由無數的靈魂聚攏而成,他們之所以能夠聚攏,是因爲他們都擁有共同的信念,那就是護佑神鷹村。”
“但是這些靈魂已經不能算是靈魂了,他們已經沒有自己的靈智,只有那一道執念,所以我們把它叫做,魂靈。”
三叔公後來的話語羽林一句都沒能聽進去,他腦中只回蕩着三叔公的那句“靈魂會逐漸消散”。
時隔二十年,孃親的靈魂消散了嗎?
羽林突然覺得,自己想要復活孃親的念頭,就像神鷹村民想要出去的渴望一樣。每次剛剛燃起一絲希望,又很快被現實潑下一盆冷水。被命運反覆捉弄下卻沒有半分掙扎的力氣。
羽林苦笑,將這個念頭埋進了心底。
在自己完全沒有實力解決的問題面前,暫時的忘記是最好的辦法。
羽林回過神來,發現三叔公不知何時停止了說話,他擡了擡眼,發現三叔公已經走到身邊,正慈祥的看着他。
“我……”羽林張口剛想說話,三叔公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會過去的。”
“會過去的。”三叔公重複了一句,說道:“天無絕人之路。就連我們神鷹村這樣的窮山惡水,每隔幾百年還有天降偉人和先祖魂靈降臨,你的情況再差,應該也不會比神鷹村更差吧。”
羽林點點頭,嗯了一聲。
“三叔公,靈魂,或者是魂靈,能夠降臨到他人身上嗎?”
羽林有些疑惑,寄居自己體內的鳳凰似乎和先祖魂靈降臨情況相似,但又有很多不同之處。之前好像聽鳳凰提起,它是以元神的形態存在於羽林體內的,可是元神到底是什麼?
至今爲止,羽林從未聽說過有元神這一說。
難道元神就是魂靈?只是不同的說法嗎?
可是鳳凰明明是單獨存在的,而且擁有完整的意識。
這些想不通的問題,羽林並不指望能從三叔公那得到解答,他想聽到的,更多是那些能讓他燃起希望的回答。
三叔公沉吟片刻,說道:“魂靈降臨的要求,非常高。”
“每個族人都無比的虔誠去祭拜山神水神,祭奠先祖,這才能獲得先祖的庇佑。不僅是在祭祀的儀式之上,就算是在日常的生活中,戰鬥中,都必須擁有對於山神水神和先祖的虔誠的信仰,任何一個不敬的舉動都會讓你終身無法得到山神水神和先祖的庇佑。”
“虔誠,信仰。”羽林輕輕的念着,細細琢磨其中的含義。
這麼說來,鳳凰寄居自己體內應該是屬於另外一種情況了。
“神鷹村人信奉萬物有靈,山有靈,水有靈,先祖有靈,山水之間的任何生物都有靈。只有信仰足夠虔誠,就能得到山靈水靈先祖魂靈的庇佑。”
“萬物皆有靈?”羽林疑惑的問道。
三叔公點了點頭,說道:“你身上的衣物,腳下的泥土,乃至你呼吸的空氣,都有靈,關鍵在於你是否能有足夠的信仰去激活他們的庇佑。”
去信仰衣物信仰泥土信仰空氣?羽林想了半天都想不明白,人怎麼可能會對這些東西產生信仰?
三叔公看着羽林不解的模樣,微微笑了笑,說道:“你之所以不理解,是因爲你沒有看見,要善於用眼觀察,用心體會。”
善於用心體會。羽林默唸,緩緩閉上了眼。
他努力的嘗試着想要找到以往的那種精神力,想要用精神力去觸碰身上的衣物,腳下的泥土和身邊的空氣。
可是毫無反應。
就在那個山洞中對魔法陣的那一次研究事故後,所有的精神力都已然崩潰,此時他的眼前只有一片虛無的黑暗。
他睜開了眼,看着三叔公,搖了搖頭。
三叔公也搖了搖頭。
“看,自然是要用眼睛看。你看都沒看,就先閉上了眼睛,怎麼能看到?”
羽林更加疑惑不解,難道用心體會不用閉上眼睛嗎?睜開眼睛,又能看出什麼?
“對這些尋常之物產生信仰,聽起來非常困難,但並非全然不可能。只是你不曾經歷過,所以便不曾能夠理解。”
三叔公說完,朝前方伸出了手,在空氣中虛虛抓着:“比如,陽光。”
“轟”的一聲,羽林腦中一震,彷彿一扇透着無限光明的大門在眼前打開了。
三叔公接下來說的話字字都如鐘鳴一般響徹羽林腦海。
“如果說以神鷹村的苦難還不足以支撐起對陽光的信仰,那麼,如果當苦難再加深成千上萬倍呢?”
羽林心中一顫:當苦難加深成千上萬倍?那將是怎樣的悲慘?在那樣的悲慘之下還會有人能夠生存下來嗎?
“我明白了。”羽林點頭道,他當然知道三叔公只是打個比喻,但心裡仍是忍不住的猜想,會不會當真有那樣的地方存在?
如果真有那樣的地方,恐怕稱爲煉獄也不爲過吧。
三叔公點點頭:“能夠理解就好,每個人的經歷不同,信仰自然不同。信仰沒有高下之分,只有是否虔誠之別。”
說到信仰,羽林突然想起了不遠處的奧爾良城裡澀生生的小艾米,黑暗神殿難道是靠信仰黑暗來獲得來自黑暗的魂靈之力嗎?
可是人在光明之下生活的好好的,怎麼會有人去向往黑暗?
一想起黑暗,羽林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達可深淵那陰森森的祭壇和無數恐怖詭異的螞蟻洞。
爲了汲取死氣中的力量,叛離光明教廷的恩伊•C能夠在那暗無天日的深淵裡潛伏數百年,只爲了能給光明教廷帶來無窮無盡的煩惱,在這樣的執念面前,信仰黑暗算得了什麼?
自己內心中,不也曾作出化作亡靈法師的決定?
原來爲了獲取力量,真的可以付出很多很多。
多得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超出自己心中一直堅定的堅持。
只是獲取瞭如此強大的力量之後,自己又獲得了什麼?
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或許,亡靈法師留下的那本自傳更加能夠解釋這個問題。
只是那種偏執無比的信仰或者執念,又是在何時深深紮根於內心?
羽林偷偷了舒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問道:“這種信仰山水和先祖的方式,也是偉人金歪恩傳授的嗎?”
這一次,三叔公搖了搖頭。
“沒人知道這種信仰的方式從何而來,好似從某一個時刻起,人們覺得應該信仰些什麼,然後他們就這樣做了,於是一代代的傳了下來。”
“起先這一切只是單純的信仰,人們只是爲了給自己的心靈找個依託,從來未曾想過有什麼回報。直到不知道從何時起,突然就有一個村民得到了先祖魂靈的降臨。”
“最起初,人們莫名其妙,不知道這股強大的力量從何而來,但是人們把他當做故事一代代的傳了下來。再後來,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一次這樣的事情發生,慢慢的人們就摸清了規律,明白了這股力量的來歷。”
“在得知擁有這樣的回報之後,人們的信仰越來越虔誠,甚至人們心中認爲,天降偉人也是信仰足夠虔誠得到的回報。儘管出現了種種動盪,人們內心還是一直堅信,是自己的不虔誠導致了報應,因爲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人們太過急功近利,太過渴望先祖魂靈。而信仰,必須是無私的,必須是不能要求任何回報的。”
“也許,正是這種信仰,才能讓神鷹村在歷次動盪中仍然生存下來吧。”羽林說道。
三叔公笑了笑:“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