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最後一絲氣息的斷絕,羽林身體突然爆發出一陣光芒,光芒照射下,整片空間全都開始融化,露出了原來的底色。
這片世界,又重回到雲煙繚繞的山谷,寒潭邊,蛟前輩負手而立,神情專注的望着地上躺着的羽林。
無數白色光點從羽林身上升起,一離體便四處逸散,蛟前輩伸手輕揮,那些光點只得乖乖的朝他手上飛去。
待到羽林身上再無光點飛出時,蛟前輩手中的光團已經猶如荔枝般大小。
看着手中一明一滅的光團,蛟前輩像觸動了什麼心事,他幽幽嘆了一聲,輕輕鬆開了手掌。
光團輕靈的騰起,飛到了羽林的身旁,圍繞身體飛舞幾圈,然後沒入了他的眉心。
……
意識不知在無盡虛空中漂浮了多久,突然聽見遙遠處有一道聲音在不斷的呼喚,於是意識睜開了雙眼,只卻看到黑暗中刺進耀眼的光芒。
羽林緩緩睜開了眼,盯着似曾相識的場景,目光茫然。
良久,他纔想起了什麼,皺起了眉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好像終於想起,臉色突然一變!
他一骨碌爬了起來,無比震驚的盯着自己的雙手,隨後伸手貼上自己的面頰,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
這是怎麼回事?我沒死?!
他的目光掃到寒潭旁的蛟前輩,他眼角一縮,連忙大步奔上前去,喊道:“蛟前輩,這是怎麼一回事?”
蛟前輩微微頷首,說道:“你通過了考驗。”
羽林一臉疑惑,隨即面色變得蒼白,他顫抖着,雙目變得通紅。他一邊搖頭,一邊不停的叫道:“不,不,不!”
過了許久,他突然擡起頭,盯着蛟前輩,一字一字冷冷問道:“你是說,我在長廊之中,只是一個考驗?”
面對羽林的逼問,蛟前輩轉過身去,他神色平靜的望着眼前這一潭潭水,輕聲回答道:“不錯。”
聽到蛟前輩的回答,羽林只覺得有一團火蹭的就從胸口燃燒起來,這股火,燒出了他內心的無限憋屈,山谷之下,羽林仰天怒吼!
那一刻,對於蛟前輩的畏懼早已拋在腦後,他怒吼着,衝着蛟前輩大聲咆哮:“啊!我在長廊中受難一百二十年,你居然告訴我這只是一個考驗!”
說完,羽林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怒火,縱身朝蛟前輩撲去!
還沒等羽林撲近,蛟前輩大袖一揮,把羽林扇飛數丈遠。他剛想轉身對羽林說些什麼,只見羽林又猙獰着朝他撲來!
蛟前輩冷冷哼了一聲,身前泛起了一陣漣漪,看到羽林歇斯底里的舉動,他的心裡突然生出一絲煩悶。
急衝而來的羽林撞到漣漪,就如同陷入了泥潭中一樣,他奮力掙扎,卻不能掙脫。由於實力的差距,蛟前輩隨意一舉動就禁錮了他。
羽林手腳被困,嘴上卻絲毫不肯停歇,不停的怒吼着,謾罵着,猶如一頭髮瘋的猛獸。
不知過了多久,羽林終於罵乏了,等他不再掙扎,漣漪頓消,他無力的跌坐在地。
安靜下來的羽林無助的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突然他擡起頭,咧開嘴嘿嘿的狂笑着,狂笑一陣後,他悲從中來,忍不住埋頭嚎啕大哭。
一百二十年吶。
在面對那樣的絕境自己都未曾沒被打垮,頑強的在無邊的孤寂中行走了足足一百二十年,這一百二十年,他的內心每天都被苦楚一波一波的侵襲,早就千瘡百孔遍佈傷疤。
他耗費了數十年的時間才讓自己習慣那種致死的孤獨,讓自己的靈魂可以深藏於傷疤之下不再被心緒所擾,卻在夢醒時被告知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夢境。
光是想想那些年的孤寂,他就忍不住一陣顫慄。
原本耗費一百多年磨練出來的心境在那一瞬間轟然破碎。
羽林顫抖着,猶如一隻瑟瑟發抖的落水狗。
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的蛟前輩眼中都浮現出一絲不忍。
突然,他眼角一縮,發現羽林似乎有些不對勁。
他低吼一聲,一步跨到羽林身邊,伸手按住羽林的頭頂。
蛟前輩的掌中爆發出淡藍的光,沒入羽林的頭頂,羽林身體一僵,顫抖的幅度減少了許多,但仍然還在不由自主的顫動。
蛟前輩悶哼一聲,重重咬住了牙關,手中光芒更甚,源源不斷的朝羽林頭頂涌去。
……
此時羽林的意識裡,卻仍然還停留在陷入漣漪中與蛟前輩對峙的場景。
他掙扎着,怒罵着,突然腦中閃過一道靈光!
他停了下來,死死盯着盯着蛟前輩的背影,嘴裡不停的唸叨着:“不對,不對!”
他猛烈的搖晃着自己的頭,撕心裂肺的大喊着:“不對!這是幻境!給我破啊!”
隨着羽林的掙扎,整片空間都震盪起來,漣漪瞬間消逝不見,四周亂石飛濺,山崖坍塌,潭水倒卷而起,地動山搖中只有羽林安然而立,飛石亂塵全被擋在周身三尺之外。
塵煙散去後,露出這個世界本來的面目,羽林凌空而立,腳下是一個深深的漩渦。
不遠處的岸邊,一羣人正在喧鬧,那是正在準備年終祭祀的神鷹村人。
羽林一念起,周遭的喧囂便被驅逐在耳外,他微微低頭,看着腳下的水面。
水面一陣涌動,浮現出蛟前輩的身影,與羽林對面而立。
羽林輕聲說道:“我猜的果然沒錯,潭底山谷也是一個幻覺。你以爲憑藉這連環幻境便可以打倒我嗎?”
蛟前輩笑了笑,說道:“我本來就沒打算打倒你。”
羽林眉毛一挑,說道:“你費盡心思引我入局,又是所爲何事?”
“你猜。”
羽林皺眉,語氣漸冷:“哼,你未必是我對手。”
蛟前輩笑容更盛,說道:“你可以試試。”
羽林心中戰意升起,如淵如海的鬥氣轟然流轉開來,在寒潭上引起三尺高的大浪。
他渾身火紅鬥氣籠罩,猶如一尊戰神,大步朝着蛟前輩走來。而蛟前輩依然負手而立,含笑不語,像是根本沒把羽林放在心上。
看着蛟前輩的淡定,羽林心中警兆突生,他停下步伐,突然皺眉。
他盯着蛟前輩,越看越覺不對勁,心中疑惑越來越多,突然,他面色一變,抽出軟劍朝着虛空一劃。
“嗤啦!”
隨着他這一劍劃出,空間都被撕開一條口子,隱約可以看到背後翠綠的背景,久久沒有癒合。
他衝着蛟前輩大笑道:“果然我沒有猜錯,這神鷹村也是一個幻境!我在這裡呆的這麼久所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是我的幻覺,這一切,都是你布的一個局!”
“也虧得你老蛟,竟然可以布這麼多如此真實的局!”
說完,羽林不再管一旁的蛟前輩,雙手抓住那道口子用力一撕,隨即鑽入了那道口子。
鷹嘴下的那個山洞裡,羽林猛然睜開了眼睛。
他一把坐起,大口大口喘氣,汗珠佈滿額頭。
他朝着洞口望去,仍然忍不住一陣後怕,沒想到竟然有人佈下如此強的幻境禁制,若不是他心神穩定,心思縝密,恐怕就要困在幻境之中永生無法脫身了。
他檢查了自身的傷勢,小心的探查了周圍的環境,爬上了鷹嘴。
已經接連半個月沒有追兵經過了,城主府應該已經放棄了這次追捕了吧?
不知潘達叔和小艾米傷勢如何。
他在夜色中辨別了一下方向,準備朝原路下山。
想來自己已經離開故國太久,也該回去了。西二十三領的衆將士肯定十分想念他。
他想着想着,突然腳步一頓。
不知爲何,在想起西二十三領時,他的腦海中總是閃過一片火海。
那片火海給羽林的感覺十分奇怪,他一時之間想不起這一幕到底是何時出現,但卻感覺是那麼的熟悉,而且他彷彿在這火海之中嗅到了一股濃得散不開的血腥。
突然,他雙目大睜,終於看清了火海之後的景象!
荒原上,野火漫燒,他縱馬疾奔,卻只來得及看到雷豹被殺的那一幕!
悲憤在心中激盪,腦海中,天牙公會被滅門的慘劇出現在眼前,與荒原上的火海重合到了一起!
轟!
大地沉陷,山火噴發,神鷹崖在頃刻崩塌,遍地只有岩漿奔涌,淹沒了整個世界!
岩漿冷卻後,整片天地只剩下一個拄劍而立的孤獨身影。
身影不知站立了多少年,終於擡起了頭,他拔出長劍,朝東方眺望。
遙遠的地平線處,出現了一條黑色的線。
黑色的線飛快的移動,變大,轉瞬之間便至眼前。那是整個西二十三領,領頭的正是謝婉和雷豹。
二人躍下戰馬,羽林連忙迎上,三人緊緊抱在一起。
“好兄弟,你還在!”
羽林笑容滿面,淚如泉涌。
整個西二十三領沉浸在重逢的喜悅當中,士兵們就地而坐,不知從何處擡來了美酒和美食,擺上了滿滿一地的酒席爲羽林接風洗塵。
酒過三巡,雷豹突然湊到羽林耳邊,小聲說道:“小子,有位大美人找你哦。”
羽林疑惑的擡頭,雷豹側過頭去,努了努嘴。
遠處,一隊騎兵正整齊的朝着羽林走來。
騎兵清一色的白馬銀甲紅披風,頭盔下的騎士臉龐均是俊朗無比。在這二十名騎兵身後,五十名面容清秀的宮娥圍繞一頂金轎齊步走着。
望着那頂轎子,羽林情不自禁的站了起來,整片天地突然不見了西二十三領和騎士宮娥,只有他與那頂金色的轎子。
他走上前去,伸手掀開了門簾。
門簾之後,一個身穿鵝黃長裙的女子婷婷坐着,她神情溫婉,嘴角噙着淡淡的笑,黑髮中,一隻朱雀振翅欲飛!
羽林猛然跪下,頭深深躬到泥土之中,他哽咽道:“孃親。”
猶如天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林兒,起來。”
他擡起頭,一隻如羊脂如青蔥的玉手正伸在眼前。
他顫抖着伸出手,在半空遲疑了許久,終於猛然一抓,緊緊抓住了眼前的手。
多少次夢中魂牽夢縈啊,二十年的分別後自己終於實現了自己的夙願,終於握住了孃親的手。
原來這一切堅持,都是值得的。
羽林泣不成聲,幾乎癱軟在地。
玉手傳來一絲柔和的力量,將羽林拉起,女子伸手拍了拍羽林肩膀的灰塵,滿意的在羽林身上打量:“我林兒長大了。”
羽林破涕而笑,連忙點頭:“嗯,孃親,林兒長大了,林兒好想你。”
說完,撲入了女子的懷抱。
時間由此靜止。
女子溫柔的撫摸着羽林的頭髮,輕聲的在他耳邊說着話語,彷彿在訴說這二十年的衷腸。
這一瞬間,不知過了多少年。
二人終於分開,女子衝他笑了笑,轉身進了院門。
原來回到了朱雀家族的那個小院。
羽林推開門,迎面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低頭行了個禮,說道:“父親,我來找孃親。”
男子神情哀傷,凝噎道:“婉依她,她……”
羽林驚愕的擡起了頭。
這一幕,不正是十四年前的那一幕嗎?
整片天地都飛快旋轉起來,羽林仰天怒吼,給我破啊!
這一切,都是幻境!整座朱雀神山都是幻境!
這個世界,我所有的經歷,都是幻境!
我到底是誰!
羽林怒吼着,伸手朝前狂亂的抓着,整片天地被他抓得搖搖欲墜。
都破碎吧!讓我看一看,隱藏在這個世界背後的我,究竟是誰!
突然,天際最遙遠處,涌來一道明亮的藍光。
藍光迅速的沿着天邊蔓延,穩固了即將破碎的天空,隨即急速下降,凝固了迅速下沉的大地。
最後,它幻化成一雙大手,輕輕的捧住了發狂的羽林,帶着他離開了這片世界。
……
潭底山谷中,蛟前輩緩緩收回了手,他身形剛動,突然面色潮紅,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
他朝地上的血跡看了一眼,伸指一彈,一道藍光閃過,地上血跡消失得乾乾淨淨。
他揮袖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從儲物空間裡拿出幾顆藥丸,攙扶着羽林喂下。
做完這一切,他輕輕的放下羽林,又恢復了清冷的神情,負手站在一邊。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羽林這才悠悠醒來。
他睜開眼,就看到一旁的蛟前輩。
這一次他沒有激動暴怒,眼中也恢復了清明,他只是靜靜的盯着蛟前輩,突然噴出了一大口鮮血。
他只說了五個字。
“你好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