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葉與藤蔓交織而成的“門”伴隨着沙沙聲向兩旁退開,身材嬌小的金髮精靈從昏暗的走廊中踏入了這座內部空間開闊的腔室,她小心翼翼地跨過那些閃爍微光的、彷彿血管或神經纖維一樣的植物導管,一邊走向貝爾提拉一邊很小聲地說道:“我……睡醒了,聽到外面有很多聲音,所以就來這裡看看……”
“很多聲音?”貝爾提拉怔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你是說神經共鳴中聽到的那些動靜吧?抱歉,把你吵醒了——那是來自廢土邊境的神經信號。”
一邊說着,她一邊從自己所棲身的藤蔓叢中慢慢走出,繁茂的花藤和葉片如一襲長袍般從她身後脫離並向後退去,形成了形似王座的結構,她的視線則落在了眼前的嬌小精靈身上——
被稱作“貝爾娜”的年輕精靈身上只披着一件樸素的衣衫,手臂、脊背和雙腿上暴露出的皮膚上則隨處可見淡綠色中夾雜着金色細線的繁複符文與連接在一起的線條,這些符文與線條繁雜卻有序地形成了紋身般的“陣列”,而在沒有符文覆蓋的地方,她的皮膚又呈現出一種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質感,皮膚下的血管隱約可見,裡面卻彷彿流淌着某種發光的……“溶液”。
這些明顯有異於正常人類或精靈的特徵覆蓋在貝爾娜體表,讓這個年輕的“精靈”憑空生出了一種如同鍊金人偶般的、非人的感覺,她在貝爾提拉麪前站定,體表的符文流淌過些許微光,然後看了一眼那些已經收縮成爲“王座”的藤蔓與神經節點,小心翼翼地問道:“邊境……邊境現在還打的很厲害麼?”
“戰事激烈,但你不用擔心這些——敵人是一羣只能盤踞在廢土上的爬蟲,他們打不到聖靈平原,”貝爾提拉隨口說道,語氣中帶着毫不掩飾的蔑然,隨後她看着貝爾娜,儘管臉上缺乏表情變化,語氣中還是帶上了一點關心,“倒是你,你的身體剛剛完成最後一個階段的生長,現在你需要好好休息來讓神經系統得到適應,回房間去吧,或者去神經網絡裡找朋友們玩也可以……”
“睡不着了,我感覺精力很充沛……”貝爾娜細聲細氣地說着,似乎有點苦惱,“而且神經網絡上也到處都是關於南邊戰場上的消息,認識的朋友們都在談論差不多的事情……”
年輕的金髮精靈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猶豫什麼,但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我聽說白銀帝國那邊的情況不太好?我們好像和南邊斷了聯繫,白銀帝國那邊孤立無援,而且甚至就連……甚至就連羣星聖殿都從天上掉下來了……”
“有些人就是喜歡在神經網絡裡誇大其詞,離得越遠謠言就越誇張,”貝爾提拉立刻不客氣地評論道,連她腳下的花藤都跟着搖晃起來,“羣星聖殿是爲了堵住屏障上的缺口才迫降在地表的,白銀精靈們的千年軍團和高嶺王國的遊俠軍團早已經把防線穩定下來了,而且我們也不是和南邊徹底斷了聯繫,只是魔網通訊暫時被切斷了而已——我們還有在幽影界中穿梭的信使和提豐帝國的備用傳訊渠道可以和南邊聯繫,情況哪有那麼嚴重……”
“迫降麼……我離開故鄉的時候,導師就說過羣星聖殿只要降落在地上,就再也不可能飛起來了,”貝爾娜回憶着那些在腦海中已經有點模糊發黃的記憶,那些回憶遙遠的彷彿是另一個人的人生,但在最近這些“甦醒”的日子裡,它們卻在不斷地上涌,一點點在她這具依靠尖端生化技術和魔導符文技術“製造”出的身體中清晰起來,“信使……您說的信使是代號爲‘鹿由器’的那位神秘使者麼?我聽網絡裡的朋友說,那位信使是皇帝陛下結識的一位古老存在……”
“……差不多吧,”貝爾提拉隨口說道,接着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最近似乎很關心南邊的事情?”
“我……”貝爾娜猶豫了一下,下意識地抓着衣服下襬,“我想回去看看……回白銀帝國那邊……既然信使先生可以過去,那說不定……”
“貝爾娜,”貝爾提拉不等對方說完便開口道,她注視着眼前這個從生物學概念上剛剛“誕生”沒多久的年輕精靈,語氣顯得有些複雜,“我確實答應過要送你回家,但……我們那時候都沒想到這場戰爭會這麼早爆發並且打成這樣。現在情況並不適合,戰火正在整片大陸燃燒,而且你的身體……”
她說着,忍不住又看了貝爾娜體表那些暴露在外的符文一眼。
結構複雜的德魯伊符文和銘刻在身上的神力逆變陣在維持着這具軀體的穩定,其體內的一套和血管共存的液體循環系統中則流淌着成分複雜的生物鍊金溶液,多重保護下的神經系統,備用的臟器和帶有內部覆甲的骨骼……這具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軀體實際上凝聚了目前塞西爾帝國最極限的生化技術,是索林巨樹孕育出來的、比合成腦還要不可思議的造物,而這一切,都是爲了讓一個早已死去多年的精靈回到這個世界,並讓她能夠穩定地在外部環境中存活下來。
“雖然我已經用技術手段讓你可以在培養囊外面活動,而且幾次測試的結果也還算符合預期,但你的最後一個生長階段纔剛剛完成,尚需更多檢驗,”貝爾提拉耐心地說着,“在索林巨樹,你出了問題我還能及時處理,可一旦前往南方,我就不可能照拂到你了——在白銀帝國,誰能修復你這具軀體?”
貝爾娜定定地看着眼前這位曾經的黑暗教長,過了片刻,她突然笑了起來。
她還是那個小精靈貝爾娜,卻已經不像當年那般一無所知,她知道貝爾提拉的過往,知道黑暗的萬物終亡會,也知道自己身上都發生了什麼,但正是因此,此刻看着這樣的“黑暗教長”才讓她覺得格外……不可思議。
只不過小精靈決心已下。
“我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態——貝爾提拉姐姐,別忘了我腦海中也有你分享來的知識,我知道自己這具身體是如何運轉的,”嬌小的金髮精靈平靜卻堅定地說道,“我知道南邊很危險,但正是因此,我才必須回去看看,我已經離開家很久,或許有些人這次看不到,以後就再也看不到了……而且您不必擔心這幅身體出狀況,白銀帝國同樣有很多優秀的德魯伊,我也能緊急處理自己的‘故障’,哪怕真的出現了問題,信使先生也是來得及把我送回這裡的。”
“那位信使……好吧,或許吧。”貝爾提拉有些無奈地說着,她的頭腦(以及許多輔助用的頭腦)飛速運轉,在意識到這位離鄉多年的白銀精靈已經打定主意之後,她便開始思考起了這件事的可行性——如果無法打消對方的念頭,那唯一能做的或許就是讓這件事不要脫離控制了。
在一番思索之後,她終於再度擡起眼皮,看着貝爾娜呼了口氣:“好吧,既然你決心已下,我不攔着——不過你先別急着興奮,這件事我們要好好規劃規劃,我不能讓你就這麼莽撞地跑到南方去,你因爲莽撞已經付出過代價了。而且這件事我還要跟高文兄長商議一下,那位信使……”
她說到這頓了頓,哪怕是難以做出表情的擬態面容此刻也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那位信使可不是一般的存在,希望你之後見到他可別被嚇到了。”
……
混雜着戰火硝煙氣息的風掠過了已經化爲一片焦土的舊防線,粗糲的沙塵被風捲起,拍打在支離破碎的大地與邊境要塞高聳的牆壘上,旗幟在風中獵獵飛舞,被火焰與魔力燒焦的旗幟邊緣在捲曲中拂過了貝爾塞提婭淡金色的髮梢,風中則帶來了遠方森林中的低語。
貝爾塞提婭俯瞰着大地,在風中不發一言,唯有淡淡的魔力波動偶爾從她身邊傳來,顯示着她正在聆聽從遠方傳來的“聲音”。
一名身材高大、留着黑色短髮、身披甲冑、一隻眼睛覆蓋着暗紅色眼罩的中年人站在這位白銀帝國的統治者旁邊,與對方一同俯瞰着遠方的焦土以及焦土盡頭那片匍匐在大地上的“山脈”,在長時間的沉默之後,這名中年人才打破沉默:“我們奪回藍巖丘陵的嘗試失敗了,戰士們已經暫時撤回防線——那些怪物在藍巖丘陵投入的兵力比我們想象得多,而且它們似乎打算將那裡當做一個長期的據點在‘建設’。”
“我已經聽到風中傳來的消息,守護者古樹和千年軍團的戰士們正在前往支援,奧德里斯陛下,”貝爾塞提婭沉聲說道,“現在我們的戰線已經僵持在藍巖丘陵到森林屏障一線……隨着越來越多的千年戰士跨過歸鄉者長橋,那些從廢土裡涌出來的怪物也在增兵。”
“……最危急的時刻雖然已經過去,但我們距離真正的曙光還有很遠,女皇陛下,”奧德里斯,這位高嶺王國的國王在風中微微眯起了他僅剩的那隻眼睛,“現在森林屏障的北部淪陷區已經有數個區域被轉化爲廢土,我們不得不分出相當多的兵力去解決那些不斷從空氣裡‘長’出來的畸變體,還要想辦法淨化在森林裡蔓延的污染,整個戰線拉得太長,我們的戰士疲於奔命——那些怪物卻不懼死亡。如果局勢繼續如此僵持,我們會再次落入下風。”
貝爾塞提婭一時間沒有說話,在沉默了幾秒種後才語氣低沉地開口:“但我們一步都不能退……你知道從北方傳來的消息,那些怪物進攻文明世界的真正目的極有可能是爲了在特定的地點投下某種能夠控制整個星球魔力系統的‘控制節點’,現在的僵持很艱難,但卻是別無選擇的階段,我們必須挺過這個階段。”
“……羣星聖殿墜落那一天,你們沒有放棄高嶺王國,那麼高嶺王國也就絕不會背棄‘聯盟’,不過我還是得說……如果再沒有破局的辦法,這仗可就真不好打了,”奧德里斯嘆了口氣,“最近我們的偵察部隊在西北邊境也發現了畸變體行動的痕跡,顯然一部分原本進攻西線的怪物如今正在向着我們這邊前進,雖然現在的數量還不算很多,但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他話剛說到一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便突然從附近的城牆上傳來,貝爾塞提婭轉過頭去,看到的是一名留着黑色短髮、腰間佩着長劍、身穿軍裝的年輕人正快步朝這邊走來,那是高嶺國王奧德里斯的獨子,前不久纔剛成年的洛林。
“怎麼這麼慌張?”看到洛林這急匆匆的模樣,奧德里斯立刻皺了皺眉,語氣略有些嚴厲地問道。
“格瑞塔要塞遭到攻擊,”洛林語速飛快地說道,“敵軍來自暗色路口方向……”
“又來?那幫混賬玩意兒沒完了是吧?!”畫風粗獷的奧德里斯頓時破口大罵,腦袋上的頭髮都根根豎起來,隨後他一邊飛快地走向城牆另一側,一邊回頭對貝爾塞提婭急匆匆地說道,“我得去跟將軍們見個面了,格瑞塔要塞最近的情況可不太妙——女皇陛下,就像我說的,如果再找不到破局的辦法,這場仗可就真的不好打了!”
身材高大的國王和他年輕的繼承人很快消失在城牆上,貝爾塞提婭的視線則很快回到了森林屏障的方向,在白銀精靈所獨有的感知中,她不僅能看到那片滿目瘡痍的大地,更能看到森林與土壤間充斥的其他東西——掙扎中的生命氣息,不斷蔓延的混亂力量,凡人留在大地上的“記憶”正在被黑暗吞噬,文明在消退,並且已經消退到了腳下這座要塞的邊緣,但它又在這裡頑強地停了下來,在無數凡人強烈意志的支撐下,這道邊界線與那股來自廢土方向的黑暗力量僵持着,持續着相互吞噬、此消彼長的拉鋸戰。
……
同一時間,剛鐸廢土北部前線,一身戎裝的芬迪爾·維爾德正駕駛着一輛魔導裝甲車穿過推進營地之間的廣闊荒原。
寒風裹挾着凍硬的碎冰雪屑拍打在魔導車的車門上,風中夾雜的呼嘯聲讓人的神經時刻維持着緊繃的狀態,遠方的羣山在惡劣的天氣下都變得朦朦朧朧起來,卻又有散發出明亮藍光的光柱在遠方的風雪中亮起——那是淨化裝置運行時釋放出的光輝,在這惡劣的天氣下,正好可以指引前進的方向。
一名士兵的聲音從後方傳來:“長官,需要我換班不?您已經開挺長時間了。”
“不用——我們正在穿過淨化區間隙,最好不要停車。”芬迪爾頭也不回地對坐在後面的部下說道,隨後微微低頭,看了放在手邊的任務摘要一眼:
任務:前往新設立的前線實驗室,協助實驗室負責人佈設魔網通訊系統。
任務注意:保持冷靜和禮貌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