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南部
荒獸尾角南端
棠花寺
這裡的氣氛依舊沉穩,和平時無異,沒有因下了兩日的雨而有絲毫糟亂。諸佛坐於荒原上,滴雨不沾身,嘴中呢喃有詞,顯然是在誦讀經文,手中同時敲打着木魚警鐘,驅天地之邪。
這一百二十餘位堪稱諸佛般的存在皆有參天之能,而坐在海崖邊,身影總被揚起的海浪捲過,可依舊於其下沒有絲毫波瀾。這等堅毅的身影,引得寺中學院教員和工會長老注目,不由欽佩。
僧人比俗人多的向來不是自命清高,而是捨己爲人的品質,從不用思考。除了寺前百位諸佛在誦經,寺中僧人亦然,從前日起,至今都未停下。光是這等毅力,便令教員和長老無比尊敬。
一開始,派來此處的馮睿教員和苟格長老等人並不會主動交談,生怕打攪他們唸經。諸佛及數百僧人動作一致,敲打木魚的聲音都相差無幾,這等堪稱藝術的宏大場面,他們不忍打破。可兩日下來,見他們絲毫沒有動靜,他們才站到一起,道:
“這片荒原真是神奇,既然沒有因爲大雨產生半點變化。”
“是啊,似它從不允許任何東西存在其上。”
前天開始下雨後,今日他們已收到命令,要丈量海水升高多少。可但凡落在荒原上的雨水,都不知去了哪,反正沒有半點積水出現在荒原上,最多隻是令荒原的土壤變得溼潤,低窪處都未積水。
南邊無疑是大雨下後情況最好的一處,就算植被極多的荒獸大森林,都因爲大雨沖刷了兩日,地面出現不少積水。南海的水位確實漲了不少,本就不算高的十米海崖此時已數次被海水沖垮,只有主持所坐之地依舊存在。可很快,它成了極爲奇異的一地,似荒原指出的手指,比四周海岸多出幾米距離。
誦讀經文的洪亮聲音中,諸佛及僧無比專注,不與外界有任何交流,馮睿便自行打開一道通訊符陣,保持信息交流,免得出現信息不對稱,或出現不知指令的情況。幸虧他們來的早,否則這南海關卡會失聯於大雨中。諸佛僧者,顯然不像會打開通訊符陣,主動和他們交流的人。
“那邊情況如何?”
這是管仲易的聲音,作爲寧神學院靠近山頂的十三人之一,他在教員中地位很高,受後者敬仰。此時馮睿面色極冷,如實彙報情況,道:
“東部地勢低窪,大森林又太過潮溼,北部還有冰原,估計草原上的很多水都會被凍結,我們這邊倒可以暫時不用管。等主持大人退出當前狀態,我會和他商量,一同聯手修復海岸,並將海水大幅度移到荒原中,希望有所效果。”
“那我們這邊先致力於其他三處,多多注意,切記不可大意。”
“明白!”
擁有參天實力的馮睿雖不像靠近山頂的十三人那樣擁有超越參天,近乎問道的實力。可也明白世事,不會像毛頭小子那樣做事。他們在棠花寺還算自由,只要不打擾他們,便不會有什麼矛盾。這些僧人向來祥和待人,就是不知主持大人何時能退出當前這種狀態。
走出棠花寺,元氣化傘,打在他們頭頂。一行人見着泥濘的荒原,當即運用元氣,踏於荒原上。他們不願髒鞋,可數千米外的諸佛卻盤坐於稀泥之中。他們不曾運用半點元氣,因爲力量不用在此時此處。
走出一段距離,教員長老們看着海岸變化,不禁鎖眉搖起頭來。
“又有海岸崩塌,這般下去,一個月後,大水將衝龍王廟。”
“希望主持大人早些退出當前狀態纔是,我們又不能將其強行喚醒。”
此聲罷,陰暗的天色既被破開層層金燦之光,猶如真佛之色。荒原除了漆黑的夜,只有深褐色的蒼穹,永遠低沉,似被一種遠古的力量影響至今。而此時,陰暗天色中的光一束束照耀大荒,令雨不再下,令諸佛沐浴時,背後皆有不同法相顯現而出。
“什麼情況?”
苟格擡頭,老眼中皆是詫異,鬍鬚無風而亂,馮睿亦然,幽幽道:
“衆所周知,棠花寺的修煉體系與大荒主體不同,可沒想到不同到這種地步。”
大荒的修行路線主要還是靠元氣之樹,且與荒獸簽署靈契,挺過最容易夭折的幼齡期,並得到五行之力。雖說這樣的方式最爲主流,但因爲修行最後會受限,所以很多有長遠目光的人,都並未簽署靈契,而是自我感悟五行,或依靠強大的精神力成爲符師。
比如說,學院中靠近山頂的十三人除了胡不歸是荒獸,以及兩位符師外,其餘十人中,只有一位年少無知,沒有遠大的目光,簽署了普通的靈契,其餘皆是自我感應五行。雖說這樣感應五行十分麻煩,且只能擁有某一方面的五行之力,但路途遙遠,不會受荒獸限制。那簽署靈契之人,即便契約獸有七階血脈,之後突破八階,他也只能到達參天,怎麼都擠入不了問道,百年都在原地踏步,一步都走不出去。
除此之外,大荒只有勾龍邦氏和棠花寺的修行方法不同,前者因爲沒出過幾個絕世強者,所以很多皇族大臣都依舊用着大荒主流的修行方法,將其遺棄。而棠花寺則一直使用五行之燭,一盞盞佛前燈燭中,每一次熄滅都會積攢前輩的部分修爲。只要將其點亮,便將擁有對應的五行之力,且能吸收其中蘊含的少許元氣。
這些都是學院工會皆知之事,雖說是很神奇,可少了自主選擇的權力。因此,學院沒有效仿,但對其瞭解頗深。比起以降妖除魔爲己任的棠花寺,學院大多時候都很清閒,研究天下諸事變成了教員們的樂趣。可沒想到此時既有這般壯闊之景,令人見之感慨。
佛光照耀,停在諸佛身上。雖說天地已停雨,可他們身邊依舊有很多水滴懸浮。可在佛光之中,一尊尊大佛閃耀而出,令這乾坤明亮。而後一霎,雨滴落地消散,潰散的海岸也逐漸恢復原樣。
那似時間逆流之術,先前被沖垮的泥土岩石皆從海中逐漸聚集,且回原處。這個過程極快,即便離了數千米,馮睿苟格等人也都可以看清。海岸不斷復原時,諸佛雖未起身,可一一離開原地,於海岸上排成整齊一列,距離因實力有別,有遠有近,可皆有無邊威嚴在身。
諸佛有坐有臥,有立有躺,形態各異。這些法相真佛有吉瑞之光加身,是在場所有的教員長老用元氣模擬不來的,即便是副院長和隆會長都難做到。就是這些真佛,動手時,整片南海都開始顫動,如要被治水。
“他聽到我們的對話了?”
有長老問出此言,卻無人回答,誰也不知還在敲木魚的他們究竟能不能感知到外界。可唯一能確定的是,斟鄩那個通訊中心沒有聯繫主持。可那個背對他們蒼老至極的活佛,一直知道該怎麼做,無需外人多言。
能看透天機的,除了清尋子和副院長,當今大荒只有他!
誦經聲一瞬變大,迴響於天地間,卻無震耳反饋之意。馮睿苟格一行人只是回頭看寺,又擡頭看天,這片乾坤內的陰沉烏雲,既猛地破散開來。
佛不是神邸,沒有確切掌控哪一種五行之說,不像雷公掌雷,電母控電。可這並不是佛的缺陷,因爲它可鎮萬物。一切的一切,皆會因其而動。烏雲被撕碎,其中水行也於陣陣轟響聲中被毀滅。
隨之,荒原開始動搖,似大海被端在巨大的手掌中如一盆水般被劇烈晃動。於無邊蒼穹下,馮睿苟格等人還沉浸在天空變化中。蒼穹中沒有烏雲,亦無晴日,只有一片深褐色的光,極爲奇異,引人注目。
雖說這樣的光依舊顯得荒原奇怪,可對這裡稍加了解便知,荒原本就如此。荒原上只有一寺,沒有其他活物,只有怨靈。還未被超度的怨靈一代緊接一代禍害其上的人。而此時,躲於雨中的他們,又開始有所動作。
震驚之餘,先前揚起足有海崖高的浪花已變得低了起來。大荒世界的海水相通,可當即,它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雖說難以回到起初的高度,可馮睿苟格站於隊伍前,也站在海崖外,看其下波濤不禁眉頭緊鎖。
一旁的主持大人沒有馮睿苟格見過的高僧白林那麼嚴肅,即便此時閉着眼,也依舊祥和,似天空柔軟的雲。他面對前方,又微微頷首,謙卑有力,可四周的力量,已至馮睿苟格未知的境界。
都說曲輪可控空間,參天可改日月,問道即世間無人能敵。都說主持神秘,且與副院長同級,那便不是問道那麼簡單,而是如上雲巔境界。這樣的存在使用起力量來就是和普通修行者不同,四周沒有半點波動,只有空間在泛濫。力量於其中穿行,與百位真佛法相一起構建出一堵高牆。
南天諸佛之牆可擋陰邪黑暗,亦可治水,有恢弘難比之氣。這番下來,海水消失諸多,馮睿見到,當即結印,聯繫起管仲易,他現在是棠花寺聯繫學院的唯一樞紐。
不等管仲易開口,馮睿匆忙道:
“棠花寺的諸佛高僧已成功停雨,海水下降極多,其他三個位置呢?”
“東海的海水升空正在準備,其他兩處還沒開始。”
馮睿成熟老練,聽出些端倪,詫異道:
“什麼意思,副院長不能停雨?”
“若有人配合,說不定可以一試,可我要在此地保證符陣的正常使用,笛木利、孫仲磊和白門又留在學院。大師姐帶着五人去了大森林,三人去了北部。副院長一人之力,做到這樣已是十分了不起。”
“教皇呢?”
“上次撕開封印後自身受損,正在療傷,現在離大戰只有一個月時間,他必須將狀態調整到最好。”
馮睿老臉上皆是沉重,瞥向身邊冒險者工會的長老時,略有些不滿。平日裡各方皆強,都要排名爭霸,可真正有了災難,大部分還得看他學院。試問,有哪方實力的強者數量可比學院?答案自然是沒有,學院現在當之無愧,爲大荒第一勢力!
離山頂最近的十三人向來只出現兩位,便可支撐起學院的正常運作。可現在所有強者皆出山,其餘勢力便得無條件臣服。只是十三人沒了胡不歸,便只剩十二人。
見到如今掌控天下的學院,當初老一批五大勢力皆羞愧難當。想起當初,他們覺得學院最弱,挑其下手,試圖爭奪五大勢力之名。沒想,學院只是在隱藏實力,倒不是學院甘願做隱士,被別人瞧不起。而是其中人太過個性,以至於有些懶散,釣魚的釣魚,製作瓷娃娃的製作瓷娃娃,還有些不斷嘗試登山或睡大覺,誰閒着沒事亮相於天下人眼前?
這樣的學院會逐漸令知情人敬佩,可那苟格見馮睿目光,哼道:
“你以爲我工會人什麼都沒做?就算東部和西部是你學院主要出手,北部不是我工會大軍把守?”
“還不是需要我學院人幫忙?”
“那也別用這種瞧不起的眼神看我,否則沒你好果子吃!”
馮睿和苟格都不是什麼好脾氣,彼此瞥了一眼,不再廢話,只是看這天地再度穩定。身爲學院人,死是學院魂,馮睿希望學院能在這一戰中得到天下所有人的認可,讓那些低估學院,背後戳學院脊樑骨的人看看他們究竟有怎樣的實力。
如此一來,今後學院的學子會更多,但也希望學院人不要犧牲太多。
苟格倒沒這麼想,冒險者工會不像學院,還在乎聲譽,他們只在乎錢!學院承受不了的惡名,他們可以承受,他們本來就以守財奴自稱,工會中賭徒罪犯數不勝數,不像學院那麼清高。因此,在他放下一些事時,注意到一些馮睿沒有注意的事。
比起清靜不愛爭鬥的學院,冒險者工會中的大多數人都掉進金錢和勢利眼裡。面對棠花寺,他們無錢可掙,甚至還要被其化緣拿走不少。可他注意到一個問題,那就是這位法號不明的主持,實力根本不像會長大人給他說的那樣是四大勢力中的末尾。
以前擎天宗在時,隆熊尚且不會做排序這種無聊事,可現在神秘的白敦一死,隆熊曾講起當今世上正道的前五位強者。其中,位列第一的肯定是清尋子,汪遠柯第二,第三是他隆熊,第四便是這位主持。
現在看來,這位主持根本不會排那麼後,而是比學院的一些傢伙還要低調。佛無七情六慾,否則怎能叫佛?那樣一來,不暴露自己的真實實力倒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可苟格有些好奇,他的實力究竟有多強?巔峰又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