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相淇剛回府,就見周姨娘哭哭啼啼的跑過來,他一臉不悅道:“這副模樣成何體統?”有什麼事不能等到他去她院子再說,如此這般迫不及待。周姨娘上身穿着鵝黃色的交領被子,底下是白綾子裙兒,這樣鮮嫩的眼色穿在她身上,就像枝頭那朵引人注目的桃花,讓人挪不開眼。
腰間的還綴着五彩繩編織的套着雙魚玉佩的絡子,再加上額頭上隨着眼光而光芒大盛的藍寶石花鈿,更顯得華麗富貴。林相淇根本就沒心思去欣賞她精心的打扮,滿臉的不悅,周姨娘拿着絲帕不停的抽泣着,林相淇沒理會她,雙手背後徑直往前走。
周姨娘見狀趕忙跟上他,林相淇坐在大廳,正在喝茶,周姨娘這才緩緩道來,“老爺,你可要給妾身做主,綠竹是妾身身邊最聽話的丫鬟,就去給顧一清送幾樣吃食而已。誰曾想他見綠竹有美色,就起了色心,不顧綠竹的反抗,強佔了她的身子。老爺,你可不能不管,綠竹是妾身身邊的人,那代表的就是妾身的臉面。俗話說的好,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就算是先夫人的侄子,也不能在相府如此這般胡來,不把老爺放在眼裡。”
林相淇剛喝下去的茶水恨不得能吐出來,周姨娘話他不相信,顧一清是個正人君子。顧家不會教出這麼不知禮數的嫡次子,林相淇直覺其中必定有貓膩,他做了十多年的宰相,要是連這點判別是非的能力都沒有,那真是白費了皇帝對他的信任。
周姨娘一邊擦拭眼中的淚水,一邊擡眼飛快的掃視林相淇,發現他並沒有她想象中的生氣,不由的在心裡發嘀咕,老爺這是怎麼了,難道就因爲顧一清是顧氏的侄兒,就要把這件事壓下來。
現在整個相府都傳遍了,顧一清強佔了她身邊綠竹的身子,擺明就是不把她這個周姨娘放在眼裡,你說她要是不替綠竹出口氣,討個說法,那根本就對不起自己。呂氏說不定就等着看她的笑話,一想到着,周姨娘雙手用力的蜷縮起來,半寸長的指甲掐進肉裡還渾然不知。
周姨娘還在等着林相淇說話,半晌他纔來了句:“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老爺,你可一定要給妾身做主,妾身……”周姨娘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林相淇給打斷了,“本相說的話你是不是沒聽到?”面色漸漸凝重,直至陰沉,帶着鋒利棱角的陰沉,讓周姨娘不寒而慄,立馬俯身道:“老爺,妾身這就告退。”
此刻林冬嫺根本就不知道顧家兄妹倆的事,她還要忙着給吳國圍出謀劃策,討得平伯侯的歡心。中饋暫且由管家掌管,對外宣稱薛氏身子不適,要靜心調養,女眷往來就暫且斷了。薛氏若是出去胡言亂語,會使平伯侯的聲譽受損。
府上雖說有姨娘,但也不能代表平伯侯府的當家主母,要是讓姨娘代替薛氏出去應酬,參加各府的宴會,還指不定會怎麼受人話柄。俗話說的好,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卿姨娘的身子在大夫的精心調理下,一日好過一日,如今都能下牀走動。
在屋裡悶得厲害,再待下去,不出來透透氣,她怕是喘不過氣來。對於此,平伯侯只是責備了幾句身邊伺候的下人,對卿姨娘還是依舊笑臉相對。卿姨娘經過這次事件,越發的看清楚,要想在後院生存下來,光是依靠平伯侯的寵愛,那不可能長久。
平伯侯正值壯年,嫡子吳國圍十七了,雖說還未娶妻,但近來吳國圍好像轉性,變了一個人似的。能親自到她院子來負荊請罪,她就偏偏要把他給打回原形,原形畢露,沒成想吳國圍真的能堅持下來,連着好些天都被她派人打昏過去,還是不死心的一如既往來她的院子請罪。
後來還是平伯侯下令,讓吳國圍在院子裡休息,卿姨娘不傻,平伯侯顯然在護着吳國圍。薛氏再不得平伯侯的寵愛,她生的兒子也是平伯侯的兒子,身上流淌着他的血液。一陣風吹來,卿姨娘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丫鬟趕忙道:“姨娘,起風了,奴婢扶着你進屋歇着。”
卿姨娘聞言,露出一個燦然的笑容,“好。”被丫鬟攙扶着進屋後,朝丫鬟招手,在她耳邊嘀咕了幾句。丫鬟眸光微閃,不再遲疑的離開了。望着離開的丫鬟,卿姨娘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林相淇厲聲把周姨娘打發走後,他不能坐視不理,當做沒發生一樣。
接着他起身來到當年他最不願意來的院子,現在經常會不自覺的過來。屋裡的陳設這麼多年都沒動過,還跟顧氏在世時一樣,對於林冬嫺這個女兒他有些愧疚。等到她沒了,顧氏留給他在世上唯一的女兒沒了,他才恍然意識到,這麼多年,他對呂氏的信任不過就是虛假的表象。
隱藏在這表象背後的他不想再去深究,一則影響到他宰相的名聲,身爲當朝宰相,若是連小家都治理不好,還如何協助皇帝處理朝政。一旦此事傳揚出去,都察院那幫御史必定會紛紛上奏摺彈劾他。就算不會動搖他在朝中的地位,但在皇帝心目中,肯定對他有所責備。
二則,就算他查出來,林冬嫺的死跟呂氏脫不了干係,那又能如何?林冬嫺已經過世,再也不能活蹦亂跳的出現在他面前。爲什麼只有他永遠失去的時候,纔會醒悟?林相淇不知不覺走到了顧氏和林冬嫺曾經住過的院子,一陣風吹來,把開的旺盛的桃花吹落在地上。
林相淇的腦海中浮現了當年跟顧氏初見的那一幕,許久都沒回過神來。半晌蹲下身子,慢慢撿起一朵粉紅色的桃花,放在脣邊閉上眼聞聞,感受它的淡香。這瞬間,他彷彿感覺到顧氏在他身邊包圍着,再等到睜開眼,什麼都沒有。都是他的幻想而已,林相淇不由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苦笑。
“姑父。”顧一慧清脆的聲音適時想起,把林相淇飄遠的思緒拉回來。她沒去顧一清的屋裡打擾他,看到慢慢走近的林相淇,她鼓起勇氣走到他跟前,想替父親顧明瑞辦件事。要是二哥知道,肯定會高興,省的他還在絞盡腦汁的想着該如何跟林相淇開口?
林相淇望着面前的少女顧一慧,身穿粉紅色的繡花羅衫,下着珍珠白湖縐裙。那瓜子型的白嫩如玉的臉蛋上,頰間微微泛起一對梨渦,淡抹胭脂,使兩腮潤色得象剛開放的一朵瓊花,白中透紅。簇黑彎長的眉毛,非畫似畫,一雙流盼生光的眼睛,那誘人的眸子,黑白分明,盪漾着令人迷醉的風情神韻。
珍珠白色的寬絲帶綰起,本來就烏黑飄逸的長髮卻散發出了一股仙子般的氣質。長髮及垂腰,額前耳鬢用一片白色和粉色相間的嵌花垂珠發鏈,偶爾有那麼一兩顆不聽話的珠子垂了下來,竟然更添了一份亦真亦幻的美。林相淇不自覺的伸手想要撫摸她的臉蛋,“珏兒。”
就要他把手伸到顧一慧面前的時候,把她嚇得後退幾步,遲疑道:“姑父,慧兒不是姑姑。”她聽到林相淇喊出珏兒,就知道他在思念姑姑顧珏,雖說她未曾見過姑姑,但從小聽父母經常提起。林相淇越是如此懷念顧氏,就說明她能讓他點頭答應幫忙把顧明瑞調回京城。
林相淇緩過神來,不自覺的咳嗽兩聲,“對不起,慧兒,姑父失態了。你長得跟你姑姑很像,很像。”“沒事,姑父,慧兒真替姑姑感到高興,這麼多年過去,姑父還能念着她。”顧一慧溫婉的笑道,就是這一笑,越發的像過世的顧氏,林相淇越發肯定這是顧氏回來了,她在冥冥之中把顧一慧送到他身邊。光是這樣看着她,林相淇就覺得心曠神怡,顧一慧還真的爲顧珏高興。
她過世多年,林相淇身爲當朝宰相,身居高位,居然還能念着她,把她的院子封鎖起來,只讓林冬嫺居住。足以說明對她的感情之厚,可惜顧珏沒有這個福分,否則她若是在世,她跟顧一清也不會這麼謹慎,要等到何時的機會才能跟林相淇開口,提起把顧明瑞調回京師一事。
只因林相淇雖說是他們的姑父,可他現在的夫人呂氏乃是國子監祭酒的嫡女,身份並不比顧氏低。況且她跟顧一清兄妹倆住在相府這些日子,她至始至終都沒有露面,就明白她的態度。並不喜歡他們兄妹倆,那他們何必去呂氏的院子給她添堵。
要是她從中插上一手,怕是會壞了他們的事,與其這樣,還不如雙方相安無事。待林相淇鬆口應下此事,他們就立刻離開相府,她要留下來尋找林冬嫺,讓顧一清回江浙告訴父母。她還沒跟顧一清商量,等林相淇點頭了,再說也不遲。雖說知曉顧一清會生氣,但她既然決定了,誰都不能更改。
林冬嫺對她而言,非常重要,這些日子,她人在相府,可一顆心早就飛到林冬嫺身邊,陪着她。她跟林冬嫺在路上相處的日子,每日她都會在腦海中細細的回味。閉上眼就浮現林冬嫺熟悉的身影,豎着耳朵,彷彿還能聽到他溫柔的說話聲,顧一慧覺得她不知不覺中了林冬嫺的毒,再也無法忘卻。
林相淇嘴角噙着笑,道:“慧兒,你二哥呢?”就在顧一慧準備趁林相淇懷念顧珏的這個好時機,要說出口的時候被他給打斷了思緒。此刻的林相淇板着臉,滿腦子都是周姨娘哭哭啼啼的樣子。“回姑父,二哥還在屋裡,慧兒沒去打擾他。”
顧一慧實話實說,林相淇臉上帶着笑意:“慧兒,那我去找你二哥了。”顧一慧聞言,林相淇去找顧一清,那還是讓顧一清開口求他。他們都是顧珏的親人,不管誰開口,都可以。念在顧珏的份上,林相淇應該會答應。如此想來,顧一慧頓時眼前一亮,一抹微笑爬上了臉頰,“好,姑父慢走。”
望着林相淇離開的背影,顧一慧的思緒有些飄飄悠悠,若是此刻林冬嫺能在身邊,該有多好。她不需要林冬嫺幫她多大的忙,只要他陪在身邊,心裡就覺得前所未有的踏實和安寧。林相淇剛走幾步,似乎想到什麼,轉頭大步走到顧一慧的面前,解下身上的披風披在她身上,輕聲道:“慧兒,外面風大,快些回屋,別凍着了。”
他關切的話語在顧一慧耳邊響起,才把她的思緒給拉回來。等她定睛回神,林相淇已然走遠。身上還披着他的披風,顧一慧越發覺得林相淇會答應把顧明瑞調回京師。這樣她就能一直留在京城尋找林冬嫺,曾經林冬嫺告訴她,要來京城,否則她也不會下定決心纏着他,對着空中飄落下來的桃花,展顏一笑。
林相淇在門外敲了許久的門,屋裡都沒動靜,顧一慧說顧一清在屋裡,應該不會騙他。此外周姨娘既然說綠竹的身子,也沒聽管家說顧一清離開,就說明他肯定還在屋裡。林相淇砰的一聲,踢開了門,映入眼簾的顧一清正光着身子躺在牀上,身上蓋了一牀單薄的被褥,手臂和上半身幾乎都露在外面。
林相淇從鼻端重重的哼了幾聲,“顧一清,你好大的膽子,居然在我相府作出這等齷齪之事。”他凌厲的目光徑直插入顧一清的眼睛,那萬分兇狠的眼神,像是要把他千刀萬剮一般。嚇得顧一清立馬蓋好身上的被褥,緊張道:“姑父,你聽我解釋,我不是故意的,我並不想……”
話說到一半就被林相淇伸手打斷,“行了,我不想聽你做什麼解釋,我就只問你一句,你是否要了綠竹的身子?”顧一清聞言,張張嘴,還想繼續解釋,但望着林相淇眼中的寒涼和冷漠,他不由自主的點頭道:“姑父,是。”
閉上眼的他很懊惱,不知道當時爲什麼那麼衝動不顧一切的要了綠竹的身子。“既然你都承認了,你還跟我解釋什麼。已經發生的事,你再去解釋,有什麼用?又能改變什麼,顧一清,枉你還是顧家的子孫,百年世家的聲譽都被你給毀了。若是你姑姑泉下有知,不知道該有多傷心。”林相淇幽幽的嘆口氣,雙手背後,望着面前的顧一清,他又有些不捨,念着他是顧氏的親侄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