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那一天，他在後山玩，彩霞燃遍了天空，就連離山深處也有些色彩被渲染。
大伯來叫他回去吃飯，看上去心情不錯。
突然，遠處家的方向響起一聲惡鬼的長嘯，陰氣暴亂。
大伯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嚴肅，讓他在這邊等着，讓範叔、梅嬸兒他們看着他，護着他。
他那個時候也沒想到，那個時候，大伯匆匆離開的背影，就會是他最後一次看到大伯的身影。
陰風呼嘯，吹動着整片山脈。
遠處離山深處似乎有狼嚎，似乎有雷動。
九歲的他在原地等了很久，小小年紀可心中實在是不停地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所以，他甩開範叔他們，明明心裡害怕得要死，還是往回跑去。中途還摔了好幾次，他都沒有哭。
可是，當他趕到的時候，只看到一個墨發飛揚的惡鬼渾身不斷向外釋放着紅黑的煞氣，一個爪子扎進他爸的胸口，捏碎了心臟。旁邊，大伯已經倒在地上，血流成河。
身爲陰陽師，人或許還能跟鬼相鬥，可大伯和父親的魂魄又哪裡比得過吞了超大血靈芝的老鬼。
看着兩位至親的魂魄被撕碎，他卻渾身被嚇得不敢動。明明心裡拼命喊着，要去救父親和大伯，可身體不聽使喚。
而如今，已經二十一歲的他再一次完整地把整個過程看了下來。
攥緊了拳頭，卻擊不到那個面目全非的惡鬼身上。
這些畫面，看一次心痛一次。
他甚至都不知道，當初的自己是如何躲過那惡鬼的追殺的。
記憶中，別的畫面都清晰可見，只有惡鬼消失的那個過程，他完全沒有印象。
這一次，他也看清楚了。
是被惡鬼撕碎的兩位至親的魂魄自行選擇爆炸，帶着惡鬼同歸於盡。同時，九歲的他身上突然放射出萬丈金光，直接把惡鬼照成了殘渣。
他都不知道，曾經的自己，身上竟然被密密麻麻地佈下了守護咒、防禦咒、滅魂咒……
那些都是需要消耗大量精力才能完成的咒文，父親和大伯卻在很早之前就貼滿了他全身，這才讓他逃過了所謂的“九歲大難”。
天徹底暗了下來，開始下起雨來。遠方祖墳方向似乎有百鬼哭泣的聲音傳來。旁邊的屋子裡還擺着熱氣騰騰的菜，都是他最愛吃的菜色。
萬籟俱寂。
秦陽站在雨裡，雨水卻滴不到他的身上。
看着九歲的自己一點一點朝着父親和大伯的屍體走去，看着那死不瞑目的表情中，還帶着明顯的惶恐。
他們惶恐的不是死，而是如果他們死了，就沒人能護着他了吧。
看着眼前的畫面，看着小時候的自己跪在父親和大伯的屍體面前，淋了一夜的雨。
不對。
記憶中的自己好像並沒有一動不動地跪了一整夜。
後來鄰居爺爺騎着三輪車回來了，路過看到這裡發生的事，慌慌張張地叫來了其他鄰居。
就連後來，父親和大伯的喪事，也是鄰居們幫忙打理的。
爲什麼會跟記憶中的不一樣？！
秦陽感覺自己冷靜得可怕——每次遇到類似的事情時，自己都會冷血到無情，甚至會有些衝動。
之前的戚雪薇就是這樣。
熟悉到一定程度，他反而對她感到警惕。一旦她衝着自己的人露出獠牙，甚至惡化，他就會現在眼前的那些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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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原諒！一點都不能容忍。
冷靜下來，開始思考。
現在的他是被困在了書裡面，想要破解，肯定得有什麼契機。而從頭到尾，除了現在的情況跟記憶中的不一樣，其他都應該是一樣的。
眼前極有可能就是契機。
他繞到小時候的自己前面，蹲下來仔細觀察他的模樣。
越是靜下心來觀察，越能感覺到跪在地上的那個“自己”跟印象中的自己不像。
雖然是一模一樣的臉，可不是這樣的表情。
那個時候的他，明明是一張麻木的臉，腦子裡緩緩地回放着父親和大伯跟自己生活、出任務的日子。他那個時候沒有哭——雨打在臉上和眼裡流出眼淚是兩碼事。
“你是誰？”
跪在地上的小秦陽沒有說話，一動不動，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到。
秦陽又問了一遍。
“你不是我。”
可還是沒有任何迴應。
秦陽低頭，看着書中翻開的那一頁。
歸塵離自己很近了。他的雙目盯着自己，好像絕對不會放過自己。
“其實我沒有被這段故事困住。”他輕聲開口，低着頭，也不知道在跟誰說話，“或許剛開始的那幾年，我瘋狂地恨過那些鬼魂，就跟現在的高子騫一樣。可你想要用這個讓我崩潰，應該沒什麼用。話說回來，我還得感謝你讓我回到過去。不然我還不知道，當初害死我爸和大伯的那個惡鬼究竟怎麼樣了。難怪我當初到處找，都找不到它……”
整片天空的雨在瞬間凝固，周圍的環境彷彿時間定格，不再變化。
秦陽繼續慢慢說着：“我覺得你如果想要讓我崩潰的話，或許可以幻化出範叔、梅嬸兒他們突然黑化的場景，那樣我或許會更加容易受到影響。不過，你我都知道，我現在處在幻境之中，或者是在這本書裡，又或者是魂魄被帶回了離山，但我明白這全部都是你的圈套。”
“還要我繼續說下去麼？”
秦陽側頭，盯住了旁邊那個一直陪在他旁邊的條碼。
“這本書的主人，不就是你麼。謊稱自己被困在這本書裡，可真正被困在裡面的人，又怎麼可能做到向外界求助。翻開這本書會直面內心最深處的記憶，這可是你告訴我的。”
條碼開始瘋狂變動。
秦陽鼻子送氣，淡淡地哼了一聲。
“你把我特地送到這裡，讓我看到這些，目的是什麼，其實我也清楚。”他繼續說着，“不就是想考驗一下我是否夠格當一個陰陽師麼。”
陰陽師身負重任，絕非看上去那麼簡單。
害過人的惡鬼，可以直接滅殺，也可以送給鬼差，交給陰間處理。而單純滯留在陽間的魂魄，原則上是不能虐殺的。
可這世上，似乎有那麼一類人，有着陰陽師的本事，卻在背後做着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