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忘機客以悠然南山詩一舉奪魁。
盛名之下, 其實難符。
南湘尷尬不已。
博得衆口稱讚,不是別人文章三四不入流,而是陶老先生一出, 五千年的錦繡文章之精華, 又怎是尋常才女能抵抗的?
餘下女子有偷偷取回紙卷藏在袖中的, 有面帶尷尬的仕女看看南湘, 再瞅瞅自己, 只得長嘆一口氣,高下立辨,不得不服……
南湘第一次入社, 便以極漂亮的姿態贏了衆人。面對佳作,再怎麼心高氣傲的女子們不得不心服口服。即便有幾個心中有點不愉的, 南湘客套謙虛的姿態也讓人心火慢慢消退。
畢竟是驚採絕豔的端木王女, 能不文采風流嗎?有人最終嘆息道。
這羣女子俱是驕傲自信的仕女, 本身便是高貴出生,妄想以權貴榮辱令她們折服, 幾乎是天方夜譚。
如若此關不過,從此落下個繡花枕頭的名頭便算,若被生出輕視之心,又怎會服她?更別說別說有心相交招納了。
無奈之下,當了迴文賊, 真真對不住。
南湘雙手合什, 對着陶先生在天英靈感念不已。老先生, 謝謝了啊……
風雨詩社十月詩會, 南湘這一魁首, 奪得輕而易舉,衆人皆贊。
*** *** ***
這一來二去, 趕了幾場詩宴,赴了幾次文會,至墜湖後消失已久的端木王女重新回到了今城的潮流圈內,且文名更顯,性格越發謙和,一派貴女風範引人仰慕。
一時竟不知多少年輕公子在閨中偷偷欽慕,多少後院夫郎恨嫁綿綿。
一首菊花,一首冬雪,再有一首梅。
首首清雋超拔,非同反常,只有陶然忘機客方能有此才華。
秋日的聖音今城街頭巷尾,到處都是這三首詩改編而成的歌曲,聲音琅琅,人人傳唱。
南湘名氣之大,超乎她自己想象。
在朝廷早朝時,她甚至還被女帝陛下“親切”詢問,“皇妹如此詩才,平日爲何不顯?”
南湘內心直罵娘,明面上還是畢恭畢敬道,“詩乃心聲,朝花夕拾,南湘只能偶然擷取。”
難得見那陰冷刻薄的陛下失笑,那股笑容落在南湘眼裡卻怎麼看怎麼彆扭,“皇妹還有些名士脾氣呀——”
南湘躬身低頭,掩住內心不爽。脾氣個屁呀——
女帝在上位微一沉吟,靜道,“皇妹如此才華,虛耗可惜。”
南湘繼續維持恭謹姿態,靜聽女帝下文。
果然,女帝停頓之後,繼續道,“你便入——”
國子監?你會擔心我收買人心。
六部?你擔心我勾結官員形成黨羽。
御史臺?哪有皇親當諫臣的道理。
地方九品小縣令?你捨得讓我出今城我就把這王位削了我都願意我感謝你八輩祖宗。
好吧,那還有什麼地方你要安□□這個閒人?——南湘冷笑之餘,只能拭目以待。
“你便——”
女帝拖長聲音,彷彿權衡沉吟。
南湘靜靜等待。
*** *** ***
南湘這詩名一顯,端木王府的前門也莫名熱絡起來。
成摞成堆的名帖送了進來,寄希望於端木王女能對自己名字留下些許印象。
能見着更多菁華人物,南湘倒也欣喜。
待門房又持續源源不斷的送來數量更爲誇張的詩集時,她就不大笑得出來了。
堆在地上,紙屑紛紛,耀武揚威,矗立成山。
南湘撫着額頭,一時有些頭疼。
拜帖一摞,上面端謹的簽名或熟悉或陌生,或僅僅耳聞。
更爲恐怖的是,不少人的在信箋上,竟然自稱,學生。
學生。
學——生——?
年齡比你大,還不止大上那麼一兩歲,或許一兩輪,鬚髮皆斑白的,學生?
南湘從頭到腳連同睫毛和腳趾,皆深深一寒。
聽聞正屋名帖成海,氣勢壯觀,總管謝若蓮好奇過來一觀。
他咂着舌圍着那小土丘繞了幾圈,南湘無語的坐在椅子上託着腮看着他繞着圈子,時不時還“嘖嘖”幾聲,表示讚歎的樣兒,忍不住擠兌他,“又瞧笑話找樂子來了?”
謝若蓮面目神情非常誠心誠意,“王女胸襟廣闊,見識過人,真知灼見。”
南湘忍了忍,沒忍住,“就這點陣仗就引得你過來瞧熱鬧了?聽說當初向你提親的陣仗才叫個壯觀,我哪比得上啊。”
咦,怎麼突然說起這一遭?
南湘話語突兀,謝若蓮倒是依舊非常沉得住氣,表情誠懇,“王女說笑了。謝府當家花魁一直是我哥哥謝若蘭現在的宮中蘭貴卿吶。”其神情之陳懇,完全不似玩笑。
花、花魁……誹謗宮中貴人是要抄九族的,大哥……南湘嘴角一陣抽搐。
謝若蓮想了想,又道,“若真論起人氣,我姐姐謝若蕪與他倒是不分上下。人生由來是蹉跎,我怎就躲在深閨無人識呢?”
他此時表情嘆惋可惜,也非常真摯。
南湘舉目望天。
謝若蓮又從中紙張堆成的山丘裡尋了幾張看得比較順眼的帖子,抽出來一看,朝南湘笑,跟狐狸一樣,“喲真可奇了,這位林家老小姐今年年芳五十八,一直未娶嫁,今日竟在王女座前自稱學生晚輩,嘖嘖嘖……”
南湘看着他嘲弄完後,低下頭小心翼翼的將這東西揣入懷中,無力問道,“你又要幹嘛……”
謝若蓮一臉理所當然,“好東西當然要拿去給諸位兄弟一同品鑑品鑑,王女不會捨不得吧。”
南湘實在沒有力氣,揮揮手,將這純粹來瞧笑話的謝若蓮趕了出去。
本來想和他說說他那不知深淺的姐姐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結果這麼一折騰,那還有刨根問底的心思。
謝若蓮歡歡喜喜的去了。南湘無奈之餘,駐足在窗口注目着他背影迤邐遠去。
時光果然由來是蹉跎,謝若蓮說得沒錯。
來回幾進幾齣,在外與女帝鬥鬥法,演演戲,與謝若蕪談論談論時事,與認識不認識的小姐公子們抄抄詩。
在內則與謝若蓮鬥鬥嘴,和府裡公子們嘮嘮嗑,日子便過了。
秋日近末,近日來氣溫驟降,日照慢慢變短,枝葉蕭索。南湘披着斗篷站在庭院間,透過乾枯空蕩的枝幹,仰頭觀望。
入眼只見天色沉鬱,天寒欲雪。
哈出一口白氣,南湘不禁喃喃嘆道,“冬天到了……”語尾悠長,仿若長風連綿。
話雖如此感嘆,她本心卻不知緣由的覺得愉悅起來。
她素來是喜歡冬日。
守候在家中冬日是非常動人的。天寒欲雪的清晨,空氣凜冽清潔,她獨自一人坐在暖桌旁,守着熹微燈光,靜靜等待着窗外的雪。
而今轉眼一看,這便是她在異鄉的第一個冬天。
冬日一到,日漸寒冷,生機頓絕,關於前程未來她卻並未像當初那麼焦躁慌張。
姻親此路已絕。前途並不明晰。或許崎嶇艱辛。可若不走下去,誰能知道究竟前路如何?
臨近午時,雪還沒下,謝若蓮早早裹了裘衣,此時站在廊下,衝南湘招了招手,“王女。”
南湘擡頭答應了一聲,“誒,就來。”
冬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