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就由她們當中唯一念過書的劉翠芳代筆。
第二天天沒亮,一封寫得歪歪扭扭的舉報信被塞到紅旗公社監察委員會辦公室門縫底下。
其實按正常流程,這信應該是遞到人民管理委員會或者公社書記那兒,但劉翠芳說蕭和平跟公社書記賀炳坤的老兒子是發小,賀炳坤又管着管委會,怕他偏私。
劉芬芳可是一直記着賀炳坤幫着王秀英召開社員大會的事,罕見的誇了她姐。
劉翠芳挺不屑她的誇獎,要不是劉芬芳許諾跟蕭和平結婚後會把那輛大金鹿給她,她才懶得多管閒事。
監委會的人早上上班看到舉報信,個個都迫不及待的想要立功懲治階級敵人,連招呼也沒打,直接帶人浩浩蕩蕩往青山大隊去。
蕭和平雖然在部隊裡任職,但這時候軍職跟權利還沒有十分掛鉤,所以根本沒人怵他,而且只要跟黑五類扯上關係,恐怕他也是自身難保。
剛好這天雨沒停,社員們都賦閒在家,也不知道涌出來多少冒雨看熱鬧的人,烏壓壓一大片。
蕭和平兄弟四人同蕭鐵柱一塊兒翻修小院去了,周娟則回孃家找一夜沒回的蕭小松去了,家裡就只剩下婆媳四人和幾個孩子。
監委會的人衝進院子的時候宋恩禮纔剛起,正坐在竈間吃早飯。
“宋紅旗呢,誰是宋紅旗!”頭戴解放帽的中年男人一腳踢飛地上亂跑的雞,高高站到板凳上,把手裡的雨傘丟開,擎着舉報信對底下一衆社員義憤填膺道:“據羣衆舉報,宋紅旗打着貧民的名義霸佔咱老貧民的屋,其實骨子裡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資產階級千金小姐!
自從來到青山大隊後她非但並沒摒棄資本主義的腐朽思想,反而大搞個人享樂主義,私藏那些剝削人民羣衆得來的錢糧!偷獵人民羣衆的野雞、湖魚,挖社會主義牆角!
被人民羣衆發現後,絲毫沒有悔改之心,甚至利用在大隊記工分的職務之便打擊報復,其人品性之差,革·命覺悟之低,簡直令人髮指……
我紅旗公社人民監察委員會,今特代表全體公社社員前來搜查……”
“放你孃的屁!我們家紅旗那是根正苗紅的八輩貧農出身,自從嫁到我們家,一直勤勤懇懇老實本分,是哪個瞎了狗眼的寫舉報信,先把你前陣子吃的野豬肉給我吐出來!”王秀英一時沒找到趁手的傢伙什,脫了鞋攥手裡,衝出去就往那人腦門砸去。
丁俊蘭緊隨其後,護着自家弟媳,“就是,咱現在可是新中國,可不興再搞欺壓老貧農這一套,說不定寫這封惡意舉報信的人才是壞分子是階級敵人,想要離間咱們的革·命友誼!”
“是啊,老四媳婦可是個好人,前幾天她看我們家大壯傷了手還送來半斤白糖給補身子!”
“還釣魚分給咱們呢!好幾家孩都白拿過她的魚!”
“還有我們家!”
……
受過宋恩禮好處的社員們紛紛幫腔,院子裡鬧哄哄的。
宋恩禮掃了眼縮到竈臺後已經嚇破膽的陳招娣,也沒心思深究到底是誰把這事捅出去,將樑上掛着的幾刀鹹野豬肉和一隻裝着豬頭肉的藤籃摘下來抱進主屋,同裝有細糧雞蛋等物的大木箱一道收進空間。
雖說蕭和平工資高,但副食品商店都是限量按時分配,有錢也買不着東西,這麼多的細糧的確會讓人起疑。
尤其是還在後院井裡晾着的野豬肉,昨晚家裡鬧得天翻地覆,還沒來得及處理。
她從後門繞過去,收好野豬肉後又回屋裡仔細檢查一遍,確定沒有任何遺漏才整整衣服從竈間出去。
站在板凳上戴着解放帽的監委會委員正扯着大嗓門不停喊着要搜查,只可惜社員們堵着道,監委會的人進不了屋,雙方僵持不下,一個個淋成落湯雞不說,還踩得滿院子都是泥濘。
趙春蘭哪知道宋恩禮在大隊名聲會這麼好。
居然還把半斤白糖送人!
上回她想要咋不給?
小婊·子這是看不起誰呢!
她給劉芬芳使了個眼色,後者立馬從人羣中擠出來,頂着大雨踩到另一張凳子上,擼起袖子一副思想先進青年的架勢,“你們少被這些小恩小惠給糊弄了!她的東西還不都是剝削咱們人民羣衆的!”
“我剝削你啥了?你不就是嫉妒我嫁給蕭和平巴不得我遭殃嗎!”宋恩禮沒事人一樣擠到劉芬芳跟前,把她從凳子上拽下來,“少在我們家嘚瑟,踩壞了你賠啊?”
王秀英和丁俊蘭趕緊護到她面前,生怕她吃虧。
相比她們的憤怒不安,當事人反倒氣定神閒,“謝謝各位叔伯嬸孃們相信我維護我,不過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監委會的同志們想搜,那就讓你們搜個痛快,但我醜話說在前頭……”
王秀英正錯愕,院門外突然來了十幾個人,帶頭的正是公社書記賀炳坤!
王寶生和幾個公社幹部跟在他後面,蕭和平則被賀炳坤的小兒子賀衛東拉着在最後說話。
“賀書記!”看到來人,板凳上踩着的監委會委員忙跳下來,殷勤的遞上一根菸,“這點小事咋就把您驚動了!”
賀炳坤冷臉甩掉他的手,“少他孃的跟我來這套,擅自越級處理,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打的啥歪主意!”
這位監委會委員跟賀炳坤不對付已經許久,一直想找機會替代他,只可惜本事不夠,在紅旗公社領導班子裡這已經不是啥秘密。
被戳中心事,該委員臉上自然掛不住,訕笑着收起煙,“賀書記這話說的倒好像我是故意鬧事,我這不也是接到人民羣衆的舉報纔來給人民羣衆解決困難。”
“就是,他們是來幫我們解決困難的!這個女人帶着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潛伏到我們大隊,我們要求懲罰她!批·鬥她!”劉芬芳高舉手臂吶喊!
蕭和平神色一冷,直接掏出槍抵在她額頭,“我現在懷疑你帶着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煽動羣衆情緒,故意製造事端,很可能是國外的敵特分子!”
劉芬芳這個年紀,哪裡見過這陣仗,宋恩禮剛把蕭和平的手摁下,她兩腿一軟直接從凳子上摔癱在泥濘裡,尿了一檔。
院子里人堵人,那股刺鼻的尿騷味久久揮之不去,惹得社員們鬨堂大笑。
賀衛東卻是俯身仔細打量了她幾眼,眉頭擰起又鬆開,突然就笑了,“原來是你啊,你還記得我不?”
劉芬芳一頭霧水。
“咋回事?”宋恩禮問蕭和平,蕭和平自己也搞不清楚,搖搖頭。
賀衛東自從結婚後就搬到縣城吃商品糧去了,平時很少回家,他咋會認識劉芬芳?
小時候也沒見他們有過接觸啊。
“這記性,五年前我給過你一個饃饃,後來你一直追着我叫‘和平哥’,還非說要嫁給我,你忘了?”
蕭和平太陽穴猛抽!
他的謠言就是五年前開始傳的,後來每次回家這姑娘就纏着說要嫁給他……
“到底咋回事?”
“還能咋回事,認錯人了唄,把賀衛東當成你了。”宋恩禮嫌棄的睨着跟個泥猴似的劉芬芳。
啥人吶這是,給一個饃饃就追着人家說要嫁給他……
“啥眼神,這也能認錯?”賀衛東嬉笑着拍拍蕭和平肩膀,也沒個正經,“不過咱倆看背影倒是的確像得很,五年前你結……啊呸,你那啥,就是我給她饃饃那回,我偷穿了你的軍裝出去溜達,你老舅還管我叫老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