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儂如今變成這般模樣,你開心了?”張晨見杏仁酥涼的差不多了,親手遞到了綠儂面前。綠儂擡眼看着張晨筷子夾着的杏仁酥,吞了吞口水,終於還是一把奪過狼吞虎嚥起來。
蘇夙忙撫着綠儂的後背,哽咽道:“我怎麼會開心呢?綠儂是我的親人啊……她是我如今……唯一的一個親人啊!”
冷冷一笑,張晨體貼的遞上一杯水給綠儂,見綠儂端過喝起來才繼續道:“親人?唯一一個嗎?那那個蘇然是什麼?爲了救她,用綠儂來做藥人……你最親的骨血妹妹,傷了最忠心於你的妹妹,蘇姑娘,你該怎麼做?亦或者說,你打算怎麼做?”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的!救我,張晨救我!他們又來了!疼……真的好疼……我不要……”
話說的針鋒相對的時候綠儂忽然哭着嘶喊,雙手扔下杏仁酥,瘋了一般使勁拉扯着自己早已枯白了的髮絲。張晨一把推開蘇夙,用自己的雙手拉住綠儂,制止她的自虐。見她無法平靜下來只好緊緊的將她抱住,眼裡含淚但聲音卻依舊溫柔的道:“綠儂乖……綠儂,他們不會來了……你的小姐來了,她不會再讓那些該死的人在動你一分一毫的……哪怕是拼上她的性命,她也會保住你的。”
蘇夙何嘗不明白,張晨最後那兩句話,與其說是來安慰綠儂的,倒不如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可她又能說什麼呢?她欠了綠儂的,單單是拼上自己的一條命,根本就還不起……蘇夙看着綠儂縮在張晨的懷抱裡,一雙眼睛瞪的大大的,裡面再也找不到欣喜歡樂的俏皮。那樣空洞死寂的一雙眼睛,茫然無助的另人心疼。一想到將綠儂逼成這般模樣的罪魁禍首,蘇夙只覺得氣血上涌,所有的悲傷難過都化成了可以將她淹沒的恨意。那兩個!她最愛的人!害了,天真活潑的綠儂……剝奪了的,不僅僅是綠儂的性命!更是她,最後一絲絲舊情!
驟然起身,蘇夙拿起原先放置在桌上的誅心,疾步朝門外走去。卻在伸手打開那扇門的時候停了下來,她微微偏頭,一雙眼睛注視着早已被塵蟎佔據的地面:“張晨,我欠了綠儂的,拼了命也會還。但你要知道,我不僅僅是爲了欠了她的,更是爲了,我只有她這麼一個親人,不護着她,我真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理由抵抗我所剩不多的日子。”
張晨怔愣的看着蘇夙毅然決然的打開門,他雖然下意識的用自己的身子擋住了綠儂的陽光。他垂下眼簾,看着懷中的綠儂。良久,才從喉中溢出一聲薄嘆:“綠儂,我不該怪夫人,我自然也知道,你也不會怪她。”
蘇夙執着劍出了罄秋軒的時候,纔看到西苑已經被一羣人團團圍起。其中站在門口中央的人,那麼熟悉。他旁邊站着的少女,更是刺眼的讓蘇夙的心都疼。
“誰允許你離開綠水別院的?”漠不關心的口吻,顧以箏擡眼看着蘇夙,她站在那裡,一襲白衣上滿是血漬。另他怔愣的是蘇夙看他的眼神,沉寂的如同一汪死水,似乎再看着一
個陌生人。連他所以爲的仇恨,都找不到一絲一毫。
蘇然見氣氛頗爲冷冽,便笑着上前一步:“阿姐……”
冷冷一笑,蘇夙直接冷聲打斷蘇然的話:“誰是你阿姐?你眼裡又是否有過我這個姐姐?”
蘇然的表情頗爲無辜,她垂下螓首,單薄的身子仿若不管披了多厚的狐裘都會在風中顫抖。須叟,蘇然擡起頭來,眼裡帶着盈盈水光:“阿姐這是在怪我?綠儂姐姐之所以做藥人,都是她應了的,我並沒有強迫她啊!”
“閉嘴!”橫劍一出,蘇夙的誅心直指着夙然的心口。卻也是轉瞬間的事,顧以箏身法詭異的出現在蘇然的身邊,橫着伏心刀用刀鞘擋住了蘇夙的劍尖。
一時間,殺氣盡顯。
蘇夙忽然笑了,嘴角的弧度溫婉甜柔,她微微偏頭,道:“蘇然,既然有人護着你。那好,我今日不會對你怎樣,但有一個地方,你卻不得不隨我去!”
幾乎是不容置疑的,蘇夙劍尖一挑,反手一劍朝自己的手腕劃過。蘇然眉眼一跳,斂神看着蘇夙手腕上瞬間暈開了大片的紅色猩紅。
蘇夙獨自在前方走着,蘇然在她身後三步遠跟着,顧以箏陪在她的身邊,神色帶着戒備。
三思臺,這裡對於冷家來說算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地方。全因這裡是祭祖之地,但這三思臺下,卻是冷家最爲陰冷的刑堂。蘇夙知道里面有多可怕,只因進去了的人從未出來過。她的師父,就是死在三思臺下。
她轉過身,看着不遠處的蘇然,聲音不大,卻足以另所有人聽見:“蘇然……這是我最後這般喚你。我讓你隨我來這裡,想必你該明白。所以,別讓我把話挑的明白,免得大家都難堪。”
沉默半晌,蘇然悽然一笑,提起裙襬緩步走上臺階,慢慢靠近蘇夙。顧以箏本要跟上,卻被蘇然制止,她偏過頭淡淡道:“顧哥哥,這是我和阿姐之間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不用擔心我,阿姐怎麼說也會惦念着骨血親情,不會對我怎樣。”
看着依舊在臺階上的蘇然,蘇夙回過身負手而立,閉上眼睛。一時間心裡的酸楚只有她自己明白,蘇然……她何時變成了這樣?只是短短的……短短的兩個月而已……
走到蘇夙面前,蘇然正待開口卻看到蘇夙毫不猶豫的跪了下來。
這一生她曾說不跪天地不跪父母,不跪正道不跪邪教。可如今,她卻爲了一個諾言而已,毫不猶豫的跪下。只可惜,允諾的那人忘了……
蘇然看着早已跪下的蘇夙,她沒有看她,或許早已不屑去看她一眼。終於,她雲淡風輕的一笑,將大氅解下,也緩緩的跪了下來。
看着三思臺正對着的冷家祠堂,蘇夙壓下急涌而上的腥甜,終於還是開口道:“非冷家子孫蘇夙!”
掀起眼簾,蘇然看着那深黑色牌匾上鎏金滾燙的祠堂兩個字,微笑着道:“冷家子孫,冷夙然。”
四下寂靜,蘇夙緩緩擡起手,
伸出三根手指並在一處:“信女蘇夙,無家族,無親人,在此只能向佛祖立誓。”
苦澀一笑,蘇然偏過頭看着蘇夙,語帶哽咽的道:“阿姐,一定要做的這麼絕嗎?”
垂下眼眸,須叟後蘇夙擡起眼看着正前方,語氣堅定的道:“信女蘇夙,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與,蘇然,顧以箏,劃清界限,兩無相爭,再無交集。”
慢慢擡起手,蘇然眨了眨眼睛,將早已涌到眼底的淚水一點點嚥了回去。她深吸一口氣,笑着指天發誓:“信女冷夙然,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與,蘇夙劃清界限,兩無相爭,再無……交集。”
“若違此誓,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若違此誓,不得……”
“夠了!”在蘇然跟着蘇夙的語氣詞句說到一半的時候顧以箏忽然出現,一把將跪着的蘇然拉了起來,冷冷的看着蘇夙。
蘇夙淡淡一笑,用誅心撐着自己站了起來。她擡眼淡漠的回着顧以箏的目光,許久才笑着道:“顧公子是擔心蘇然的誓言應了嗎?還是做多了虧心事,真的害怕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蘇夙,你夠了。”
捂着還在流血的手腕,蘇夙雲淡風輕的一笑,執着誅心緩緩離開了三思臺。蘇然和顧以箏注視着她的背影,單薄卻以堅毅無比。
一個人走到無人經過的小徑,蘇夙忽然停了下來,擡首看着光禿禿的牆頭。那面牆裡再也不會傳來用七玄琴奏出的《東風》了,也再也不會有人用那刁鑽的桃花陣來練她的輕功了。
天空忽然下起了飄然小雪,蘇夙低下頭,一時無語。就那樣站在牆下,手腕的鮮血不停流着,順着白色的裙襬滑下,落下一串代表傷神的印記。
回到西苑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蘇夙疲累的擡手揉了揉額角,面色異常蒼白。早就被總管打發到西苑的杏枝一見蘇夙回來了,忙迎上來道:“姑娘臉色怎的這般蒼白?”
搖了搖頭,蘇夙有些力不從心的道:“綠儂怎麼樣了?”
抿了抿脣,杏枝已經知道了一切,自然也明白了蘇夙此時最爲掛在心上的就是那個罄秋軒的綠儂。杏枝勉強的笑了笑,一邊扶着蘇夙往院裡走一邊道:“綠儂姑娘今晚的模樣變了不少,面上的肌膚也白皙光滑了一點……”
頓下步子,蘇夙垂眼看着落了一層薄雪的地面,忽然啞着嗓子道:“這不是好事。”
“什麼?”杏枝疑惑的看着蘇夙,蘇夙卻急忙撥開她的手,朝着罄秋軒趕去。她本就受的有內傷,加上今日急火攻心,還流了許多血。沒跑兩步便跌倒在地,杏枝嚇得趕忙跑了過去,扶着蘇夙道:“姑娘,綠儂姑娘已經服藥睡下了,姑娘也早些回屋歇息着吧!這手上的傷也要包紮一下啊!”
呆滯的看着自己早就結了血痂的手腕,蘇夙點了點頭,任由杏枝將她扶起,一步步朝着罄秋軒的西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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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