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堯並不惱:“你恨我是應該的,你的人生我已經沒有辦法參與並貢獻什麼了,我現在只想在蘇柏身上做出最大的彌補,柏嫇,你也恨我吧?”
“我以爲是恨你。”柏嫇說道:“但我現在才發現,我恨的其實是我自己,恨我自己爲什麼一路奔了南牆,不撞得頭破血流不知道回頭。”
姬堯閉上眼睛:“對不起。”
這一聲遲來的對不起讓柏嫇的臉抽搐起來,由此可見她內心起伏之劇烈,她緊咬嘴脣:“我的芳華如果可以因爲你的一句對不起回來,該有多好。”
她話中的悲傷像一把鋒利的刀,讓玄虛道長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姬堯看在眼中,心裡一動,他隨即說道:“柏嫇,以後你想讓我做什麼,我都會滿足你,只要你不生我的氣。”
柏嫇的身子扭到一邊:“對一個將死之人,我還能要求什麼!”
柏凌在心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母親看到他,還是心軟了,也是,面對一個行將就木之人,還能怎麼樣?就是自己,之前也想着要鐵石心腸,可是不自覺地就有一點鬆動。
道長說道:“事情已經到現在的地步,當務之急是你的病情。”
“我最近發作的間隔越來越短,現在只求可以陪在你們身邊。”姬堯的手突然抖動起來,他用力地按在桌子上面:“好了,今天的見面就到這裡吧,我想休息一下。”
柏凌冷笑道:“人家已經下逐客令了,我們就走吧。”
她第一個走出去,白墨軒與嬰寧也快步離開,道長正要走,冷不防姬堯拽住了他空蕩蕩的袖子:“你爲什麼變成這樣,我很清楚,當年如果不是我突然出現,你和柏嫇是最好的一對,現在還不晚,等我死了,你好好待她吧。”
道長抽出袖子,冷冷地說道:“我要怎麼做我自己清楚,你還是顧好你自己吧。”
柏嫇怔怔地看着道長,終於低頭走出去,緊跟在道長的身後,見道長面色黯然,上前攔在道長身前:“你這是怎麼了?”
“我怎麼了,你應該很清楚纔對。”道長說道:“我早知道他一出現,你的恨就會瓦解,這樣的結果在想象中預演了很多遍,所以,我現在很好。”
道長甚至笑了起來,柏嫇的心卻比剛纔看到姬堯更痛:“我對不起你。”
“要說對不起的人是我,生生世世這樣纏着你,卻不想着你厭不厭。”道長頹然地往前走:“或許,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你其實不是若娘,是我太癡纏了。”
蘇柏的身子一震,他好像想到了什麼,鬼使神差一般地跟在道長身後,道長見蘇柏跟着,也不言語,嬰寧跑過去:“蘇柏,你要到哪裡去?”
“我想陪道長上山,嬰寧,你和白墨軒先回古董店去,對了,陪外婆走一段。”蘇柏交代道。
道長徑直在前面走,也不搭車,僅是步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蘇柏已經覺得腳底發麻,而此時,纔剛到山腳而已,道長似乎在賭氣,這很罕見,道長一直以來都心境淡泊,世世不得結果,卻一世世堅持,到了這一世,是守不住了嗎?
到了半山腰的屋子裡,道長這才發聲:“你一路跟過來,有什麼話就說吧。”
“在龍族祖上,曾有一名奇女子,死後魂魄不齊,可是她卻來到幽冥界,要求輪迴,那時候,現在的閻王還不是閻王,可是這件事情非比尋常,因此被寫入幽冥界的史冊流傳下來,這件事情發生在春秋之時,她自稱若娘,普通人魂魄不齊只能成爲遊魂,可是她居然可以找來幽冥界,直接要求面見閻王,按理說,魂魄不齊是不能輪迴的,可是,當時的閻王動了私心,擅自讓其輪迴,其後,事情被地藏知曉,當時的閻王被驅逐出幽冥界,成爲普通人,閻王這一位置空置多年,後來才找到合適的人選。
這番話是當初閻王所講,現在從蘇柏嘴裡講出來,道長怔在那裡,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蘇柏,淡定地去倒茶:“喝口茶再繼續講吧。”
道長還有心思喝茶?蘇柏跟在道長屁股後面說道:“後來我們知道,您世世輪迴,卻始終守在輪迴的外婆身邊,那時候我們都沒有想到一件事情,您爲什麼知道外婆輪迴成了什麼人?世世都與輪迴的外婆呆在一塊,這也太巧合了吧?爲什麼?”
“喝茶吧。”道長已經將茶泡上,卻沒有發現,這茶泡得仍不到火候,茶葉都尚未沉澱下去,仍飄在表面,看來,他的心已然亂了。
“道長,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蘇柏迫切地說道:“我心中有好多疑問,外公重新出現我是很開心,可是,有些事情讓我想不開,可我又不敢想。”
“凡事順其自然吧。”道長說道:“你若是去問唐三成,他也會這麼告訴你,是福是禍,一定會有一個結果。”
“道長……”蘇柏仍想繼續問下去。
“不喝茶就走吧,現在是留在我這裡的時候嗎?現在最需要你的人是你的家人。”道長揮手趕客,蘇柏的鼻子一酸,眼眶也紅了:“道長也需要有人陪。”
“我不用,走!”
蘇柏這才離開,走到門口,仍不死心地看一眼這宅子,二十年前,在這宅子前,是道長捨命救了自己一命,他聽老媽提過,老媽提起外婆,才讓道長決定逆天爲自己續命,換言之,如果不是道長對外婆有情,自己活不到今天!
蘇柏心情複雜地離開,道長將未泡開的茶水一飲而盡,今天的心緒完全亂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將已涼透的茶杯放在桌子上:“來了,就喝一杯吧。”
閻王就出現在屋子裡,他坐下,看着道長:“心情不好?”
“應該好嗎?”道長現在已經平靜了不少:“你會來,看來已經得到消息了,他出現了。”
“幽冥界生死簿上關於他的記錄被刪除,好不容易恢復殘卷,卻只看到些許信息,只知道他的名姓。”閻王說道:“我現在唯一肯定的是他買通了陰差,將生死簿上的記錄刪除,被買通的陰差,我這裡已經有些眉目。”
“那你來這裡是爲了什麼?”道長說道:“現在不是應該去逮那個陰差嗎?”
“我與道長相識就似得了知己,知己心傷,我怎麼可以不來?”閻王說道:“就連蘇柏也知道的道理,我不可能不懂。”
原來,蘇柏來的時候,閻王就已經到了,但他不便出現,這纔等到現在。
“蘇柏是個聰明的孩子,他已經想到關鍵點了。”道長說道。
“我不後悔。”閻王說道:“我能夠幫道長的只有這麼多了,我初登閻王之位的那一年,正好是道長那一世要輪迴之日,我查閱道長的生死簿,發現道長竟然也曾是閻王,也因此知道道長與若孃的七世緣分,那七世緣分並沒有人刻意安排,可你們兩人的距離卻那麼近。”
“堂堂的閻王大人與我一番交談,居然動了私心,帶我去孽鏡臺看盡自己的前世之事,又一番安排,讓我漏飲孟婆湯,要想不喝孟婆湯,着實不容易,要不是閻王親自安排,我怎麼可能逃得過去?”道長說道:“其實你已經犯了幽冥界的規矩,這會成爲你的隱患,你原本只是看客,而且應該當個最客觀公正的看客,卻誤入了這攤渾水。”
“我知道。”閻王說道:“若有一日被揭發,我無怨無悔,但求道長可以緣定一生。”
“可惜,似乎不可能了。”閻王說道:“他今日出現,讓柏嫇心亂如麻,柏嫇以前恨極了他,可是他現在是將死之人,一下子就化解了柏嫇心中的恨意,柏嫇嘴上不說,可我看得出來,那個人畢竟是她傾盡全心去愛過的人。”
“道長,此人究竟是什麼來歷?”閻王說道:“生死簿上獨少他這一頁,讓我憂心不下。”
“他自稱是姬族後人,姬氏是上古八大族,後來的傳人當中,也有血脈最純正的一脈,而他正屬於這一脈。”道長說道:“掌紋褪去,性命即無,這一點與死去的素素有些相似,可素素不能見陽光,而他卻可以,現在他的掌紋褪去了一大半。”
“他要死了?”閻王問道。
“看上去這樣,但我知道,有人不希望他死。”道長閉上了眼睛:“若是他們有這個想法,我一定會幫助他們。”
“道長……那可是你的情敵啊。”閻王說道:“這麼多世的情緣難道真的不能開花結果?”
“柏嫇能夠幸福就好。”道長說道:“我還可以等下一世,下下一世。”
閻王一時語塞,這個前任閻王十足十地情種,偏偏他又氣質卓然,本可以有更大的發展,爲了一個若娘,是要把自己生生世世賠進去了,此時,道長說道:“你替我私開後門之事,還有什麼人知道?”
“按理說,只有你知我知。”閻王說道:“可惜,我也知道一個道理,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連被撕掉的生死簿都可以恢復幾分,所以我一直做好了準備,如果事發,我會坦然面對,但絕不會連累道長。”
道長嘆息一聲:“你這是何必?”
閻王說道:“我也是個男人,做得出來,就要承擔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