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圖案 五)

如同每一個方便作案的漆黑午夜,今晚也是天地潑墨一般,伸手不見五指。

滑溜的人影在屋檐上毫無聲息地不斷飛躍而過,在大理寺院後牆壁下悄然落地。

人影靜靜的伏在牆邊,仔細聽辯着巡邏侍衛的腳步聲。

“篤!篤!篤!……哐!哐!哐!……”

更鼓敲響,一隊侍衛開始離開後院範圍與另一隊換班。

之間相隔只有轉眼功夫,但對於盜竊老手來說卻已足夠有餘。

只見那牆邊身影凌空騰起兩丈,輕巧地落在高牆上,一個翻身腳點內院地面,未作稍停便一飆如箭,閃入黑暗之中。

這一翻一飆,動作輕靈如鼠,於寂靜中不留半絲痕跡。

待那換班侍衛經過之時,一切皆如平常。

三更正是酣眠時,看守牢獄大門的兩名侍衛已開始小雞啄米般打起瞌睡。

忽然飄過一陣輕風,只拂起他們的衣袖。

二人不以爲意,勉強擡首睜了夢眼左顧右盼一番,看不到任何可疑之物,便又繼續跟那周公下棋去了。

大牢之內,一間單獨簡樸的囚室,包拯未有淺眠。

白晝時大理寺卿對他百般盤問,卻始終不得其門而入。其實包拯本身也是困惑非常。以他經驗所想,即便否認此事,但證據確鑿如此明顯,看來翻案不易。

古來只有被告本人,方最清楚內裡案情。

但此番,他處身其中,居然不能肯定。

黑夜無華,包拯身陷穹牢,擔憂朝中之事,掛心開封府衆人,苦思案情破綻……教他如何能眠?

“嘀嗒……”

忽有一物從牢門小窗滾落。

包拯詫異,撿起一看,竟是一顆光滑圓潤的小石頭。

他當然認得此物,失聲道:“白義士?”

外面擲物之人聽到聲音,知是找對了門,方纔將臉湊到小窗邊,露出那張擠眉弄眼的笑臉。

“包大人,想不到你也有這麼一天啊!”

包拯不知是惱是笑,心想這白玉堂在這等關頭居然還有心思開玩笑。

但念他冒險夜探大理寺,必是來替自己之事奔波,包拯並無責怪之意,壓低聲音問道:“白義士,可是開封府有事?”

白玉堂眨巴眨巴了眼睛:“也沒啥大事。展小貓被派去查戶籍,公孫先生負責整理十年舊案卷宗,都是些絕對安全的雜活。倒是王朝和馬漢辛苦一點,到後院挖坑種樹去了。想必百年時候大人的開封府定能綠樹成蔭。”

“……”包拯不愧是久經沙場,面不改色地繼續問道:“不知白義士到此所謂何事?”

見他對自己的調侃毫無反應,白玉堂甚感沒趣,便收了玩樂的心思,正色道:“包大人,皇上不許開封府人插手此事,所以公孫先生他們現在不得其門而入。白某本就是個江湖草莽,不受此限制。今晚偷入牢獄是想向大人問清案情,好回去轉告。”

“有勞白義士。”包拯拱手施禮,便道,“此事令本府亦甚爲費解。但目擊之衆內有八王爺及王丞相,不存誣陷之說。而那密函書信,更是本府親眼所見從衣內搜出。若非包拯自知,也會以爲確曾犯案。”

白玉堂眼珠子一轉:“會否有人假扮大人與遼使會面,特意讓八王爺等人遇上?而那書涵……說不定是有武功高強之人趁貓兒不在偷入開封府塞到大人衣服裡。”

“白義士所言本府亦曾考慮,但皆是推測之辭,絕難取信於人。”

“大人請放心,我等一定會將推測證實。”

“此番又要偏勞展護衛及白義士了。”

包拯長嘆一聲,愧疚憐惜之意動情臉上。

那白玉堂不禁心有牢騷,大人您有哪一次不是偏勞貓兒的啊?

“此處不便久留,大人尚有何話需白某帶去?”

包拯沉吟片刻,忽然道:“事發當晚本府忽感極度疲勞,所以提早上榻,直至御林軍敲門搜屋之時方纔醒來。”

“難道是迷香?”

白玉堂嘀咕了一句,忽聞輕微得弱不能聞的聲響,連忙聳身一躍,施展壁虎遊牆緊貼牢頂屏息凝氣。

只見一個穿夜行衣的蒙面男子踏步無聲地靠近包拯所在牢房。

此人輕功不比尋常,若非白玉堂本就是盜賊高手中的高手,耳朵超與常人的敏感,絕難察覺此人到來。

他的目標似乎也是包拯。

白玉堂已手摸劍柄,提防他對包拯不利。

那蒙面男子湊近了牢房,跟白玉堂適才探頭窺內的動作居然也是一般,壓了聲音低喚一聲:“包大人。”

貓兒?!白玉堂心中暗笑。

看來這貓兒也是忍不住,學着他白五爺這般趁夜偷入大理寺探訪包大人來了。

手腳一鬆,翻身落到展昭身邊。

尚未站定腳步,就覺凌厲掌風撲面襲來。他連忙用手架住,順勢躍後半步,壓聲喝道:“是我。”

“白玉堂?!”

展昭適才突覺後方有人,還道是偷襲,頭未回,已向後拍出一掌。

感覺到那人擋格之巧恐怕武功亦是不弱,正要再度出招,便聞那人出聲呼喚,竟是那白玉堂。

“你來做甚?”

狠狠劃了他一眼,他可不認爲這大理寺牢內有寶可盜。

白玉堂詐詐地回他一笑:“你來做甚,我便來做甚。”

“……白玉堂,事關重大,你休要胡鬧!”

白玉堂正要辯駁,怎料牢外看守似乎已聽到適才交手的微響,入牢察看情況。

展昭知再留定必被發現,與那白玉堂相視一眼,二人彼此會意,左右兩旁分別閃入通道兩側的柱後。

守衛打着哈欠經過,忽覺左側突有白影一閃,轉頭尚未看清所爲何物,後頸猛遭重擊昏眩軟倒。

那誘敵白影踏前一步,扶了守衛身體,輕輕放下未曾造成任何聲音。

展昭微微探首看清了過道無人,便從柱子閃出,使出絕妙輕功奔向獄門。後面白玉堂不需他招呼叫喚,貼身跟在展昭身後,如影隨形。

獄門外尚有一卒,在展昭將及之時,後隨白玉堂手腕一揚,一顆圓石無聲無息擊中那守衛昏睡**。

展昭恰而到達,手抄那下跌之人後背,讓其依牆而睡,免他落地有聲引來其他守衛。

你先我後,我擊你援。

二人配合得天衣無縫。

須臾之間,兩條人影已避過巡邏守衛來到院牆下。

眼見就要脫出,突然一聲尖銳的嘯聲在二人附近響起,未及查找聲源,聞音而至的侍衛已將他們重重圍困。

“嘖。”白玉堂暗叫不妙。

若只得他一人,不惜殺傷侍衛放手一搏,定能逃脫。

但偏偏身邊跟了展昭卻又不同說法,他是絕對不會殺人,也絕對不會允許白玉堂殺人。

如何才能逃脫?在不殺的前提下。

那邊展昭也是皺實雙眉。

今番夜探大理寺絕對不能讓人知曉,否則定要擔上欺君之罪。

適才那聲尖嘯明顯是別有用心,要泄露二人行蹤,借侍衛之手解決他們。

到底是誰?會否便是此案幕後。

容不得二人細考究竟,侍衛紛紛操刀撲了過來。

“你先走。”

白玉堂抓了那展昭下腋,運勁一提,將他推上院牆。

“你!”

展昭哪裡肯丟下他獨自逃匿,正要躍回院子,就聽那白玉堂大聲喝道:“爺爺乃膠州唐五!來救響馬張老大!不怕死的就上吧!你爺爺是來一個宰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他的話令展昭一震。白玉堂是故意說出虛假名頭,轉移衆人注意,以圖掩飾此行真正目的。

侍衛見其中一個蒙面黑衣人要逃,馬上大聲吶喊起來:“來人!響馬強人要逃了!!”

白玉堂腰間畫影出鞘,劍身翻飛瞬間擊落前排數人手中刀刃,將一衆侍衛逼退圈外,空隙間回首顧那展昭。

火光掩映之下,展昭清晰看到白玉堂眼在說話。

快走。

這裡我來應付。

怎可如此?!

那刻,白玉堂臉上居然露出笑容。

貓兒,你信不過我麼?

展昭握劍之手一緊。

好,我信你。

牆頭人影一閃而失,在黑夜中在無蹤跡。

白玉堂見展昭已走,心下放了負擔,抖擻精神使出劍招擋開企圖追趕的侍衛。

那羣侍衛見已逃了一人,更加不肯放鬆,如潮水般往白玉堂襲來。

但見長劍飛舞,化成一團光影。

光影之內,嚴絲合縫,容不得任何刀刃近身。

衆侍衛本打算一擁而上,但稍一靠近便被那劍氣劃傷,根本動彈不得,漸漸被逼退兩步之遙的圈子外。

突然劍影驟收,白玉堂趁機拔身而起,飛躍上牆。

手指剛觸及牆頭,忽感右腿一痛,隨即麻痹無知。

騰在半空的身體頓時如掛了千斤重墜般墮落地面,白玉堂右足着地無力,只得以劍身點地支撐免得撲倒。

低頭看去,見小腿上嵌了一枚透骨釘,透了幽綠顏色。

白玉堂快手點了附近**道,止那毒素遊遍全身。

擡頭看那高舉刀劍,擺着蟻多蝕象架式的侍衛蜂擁而至,白玉堂不禁露了苦笑。

貓兒……

與你的約定,怕是不能遵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