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在張弘綱的引領下來至劉秉忠帳外不遠處,張弘綱告辭離去。
透着帳外篝火,宗正遙看劉秉忠營帳,覺着其倒和其他將軍營帳並無不同,當宗正踏入帳內,卻頓生異感,如入芝蘭之室,淡樸純雅,清新簡致,馨香暖懷。
劉秉忠正在閉目靜坐,聽着動靜,睜開雙目,見是宗正光臨,並未起身相迎,而是復又閉起雙目,平靜問道,
“梅少俠光臨寒所,不知有何貴幹?”
言語間帶着半分冷漠,絲毫沒有張柔將軍那份待客熱情。
宗正倒是並不計較,只是方纔見着劉秉忠靜坐黃色席墊之上,雙手合起,閉目靜思的樣子,宛若和尚打坐參禪,不禁有些好奇。
這劉秉忠本是海雲禪師的弟子,只不過,海雲禪師見劉秉忠身負治世才智,心屬紅塵,便覺着值此亂世,如此人才當應輔佐明君,早日一統天下,結束亂世,安平治世,如此方能彰顯佛之大者,心容萬民的真諦。
海雲禪師,慧根匪淺,修爲亦是高深,他早年便接觸過忽必烈,知悉忽必烈心性人品,更知其雄圖才略,知其今後必爲天下之主,便將劉秉忠引薦。
劉秉忠和忽必烈只是一夜暢聊,二人便知心交付,劉秉忠從此全心輔佐忽必烈,忽必烈亦十分倚重劉秉忠,忽必烈自得劉秉忠便是如魚得水,仿若劉備得孔明,權利和軍功及威信漸推漸漲。
劉秉忠雖身入軍營,捲入赤血紅塵,卻時刻不忘初心,並始終保持着當年靜坐參禪的習慣。
這些事情,宗正是不知道的,故而,他對劉秉忠靜坐深思充滿好奇,更是對其本人一肚疑惑。
宗正並未回答劉秉忠,倒是被劉秉忠室內陳設所吸引,忍不住端詳着劉秉忠的營帳。
宗正發現,劉將軍的居所比之張柔和張禧,除了簡致,多了一層韻味。
桌椅,書架和牀榻等的擺放似乎都很講究,有一種乾淨清爽的感覺,似若空明,卻又有物,說是虛空,卻又飽滿,這種以物象映視像,以視像幻心術的境界在此體現得淋漓盡致。
宗正記得張柔和張禧的刀架擺在極其顯眼的位置,而細看之下,劉秉忠的刀架卻和書架並列一起,讓人一時難以注意,所謂心性定品格,品格主言行,兩種擺法,映襯了三人不同的心境和觀念,若不是對人性心理有所研究之人,很難推究出當中差異。
另外,劉秉忠的營帳多了兩種別樣物品,應該說,這是很少在其他軍營所能見到的,那便是一盆青煙草和一個黃色席墊,那席墊分明乃是佛家弟子念坐參禪的席墊。
青煙草,青綠色,無味,主意清淨,出身平凡卻性命頑強,有淨化空氣之效,卻始終默默無聞。
宗正在仙女林長大,自然瞭解這種草,憑着這盆草,宗正覺着劉秉忠應是個人品可貴,心性純然之人。
而他座下的黃色席墊,倒讓宗正有些捉摸不透,不過靜坐冥思對於一位智謀之士,倒確實是件極爲重要而又難以做到的事情。
古往今來,高謀智者,往往都是心性平和之人,周瑜比之孔明,輸在心性,故而,他敗了,被孔明氣的吐血而亡,但是面對心性更爲平和的司馬懿,孔明則很難施展計能,終究還是讓司馬懿成了最大的贏家。
而劉秉忠能夠在大計始發之際,一如往常,安靜祥和,心無雜念,冷靜非常,倒卻也有高謀智者的風範,這倒讓宗正心中既是佩服,又是擔憂。
劉秉忠見宗正許久未答,復又睜開雙眼,見宗正對自己營帳細細觀瞻,不禁有些好奇。
宗正觀賞了一陣後,忽而意識到了自己的無禮,趕忙向劉秉忠解釋道:“劉老將軍,晚輩覺着您的營帳別具一格,一時好奇,還望寬恕無禮之罪。”
“怎麼?我的營帳有何不一樣嗎?”劉秉忠淡淡地詢問道,
宗正指着帳中一應陳設回稟道:“劉老將軍的營帳可用兩個字形容。”
“哪兩個字?”劉秉忠不禁有些好奇。
宗正細思片刻,便回道:“‘空’和‘滿’”
劉秉忠雖然臉上依舊平靜似水,心中卻暗自驚瀾,不禁驚詫道:“這少年,兩字便道出我居所佈局的精髓,慧根倒是不淺。”
“噢,願聞其詳!”劉秉忠假意詢問道,
宗正回道:“居所之物,精緻簡單,擺放陳設留有大片空餘,給人空乏之感,這便是空;然,細細看之,滿眼之物卻又並非那麼簡單,帳中陳設給人精神飽滿之感,又不覺居所空乏;所謂空亦是空,卻不是真空,滿並非滿,卻非全滿。”
劉秉忠聽到宗正一語中的的回答,不禁觸慟非常,很少人能夠解懂當中的精妙心思,故而,劉秉忠沒有了之前的冷淡,倒是對宗正有些好奇了。
回答之際,宗正往書架望去,見偌大書架只有三本書冊,不禁燃起好奇之心,便不經意地往書架而去。
宗正來至書架前,本想伸手取來三本堆放一起的書冊,意識到此非正禮,便迴轉身去徵求道:“劉將軍,不知我可否看看你書架上的三本書冊?”
劉秉忠並未拒絕,倒是欣然答應。
宗正見劉秉忠應允,便伸手取來三本書冊,第一本書冊乃是佛經,見到此書冊,宗正恍然大悟,終於解去進帳之初的疑惑。
拿開第一本,第二本是儒學;宗正並未翻開,只是看了看書名,隨即又拿開第二本。
第三本書是道經。
宗正看着手中三本書冊有些驚訝意外,三本書冊,一本爲佛經,一本爲儒學,一本爲道經,偌大書架只有三本書冊,想來這三本書對於劉將軍甚是珍貴;三本書冊的書頁豆有些捲曲,並無灰塵,想來,劉將軍應該經常閱覽。
“爲何將軍只讀這三本書?”宗正心下好奇,不禁詢問道,
“有此三本書,治理這天下便足以。”劉秉忠回道,
此言一出,震詫宗正,不禁暗思“何以三本書有如此厲害?”
“梅少俠今夜前來,不會只是爲了觀瞻我的居所吧?”劉秉忠忽而問道,
宗正將三本書冊的秩序依着原樣疊回,並小心翼翼將三本書冊放回書架,謙遜有禮地來到劉秉忠身前,挪過一把矮椅,坐於其上,正對着劉秉忠回道,
“實不相瞞,今夜前來,是爲了詐死之局而來。”
劉秉忠早就看出了宗正的來意,也預料到宗正必會前來拜訪自己,故而並未過多意外。
“既然,你不願插手此局,爲何又要過問?”劉秉忠反問道,
宗正立即解釋道:“非也,晚輩今夜前來並不是要過問將軍設局之事,只是,心中有所顧慮,怕.....”
“怕我壞了大事?”宗正還未說完便被劉秉忠插入一句似是而非之問。
宗正覺着在劉將軍之前,怕是瞞不過,便不再掩飾,倒坦然承認。
“哈哈哈哈。”劉秉忠大笑了幾聲,復又端嚴凝肅地回道,
“你放心,大王既然將此事交付於我,我自然要把它辦好。”
雖然如此,宗正還是不放心,便又想提點些什麼,剛道出“只是”二字,便又縮回了口,他似乎意識到,自己的擔心有所多餘。
不過,‘只是’二字還是被劉秉忠聽到,爲了讓宗正放心,又不會讓他知道當中具體細節,劉秉忠便委婉說道,
“謀局之關鍵在於時間、地點、人物以及事件,只有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由合適的人做合適的事,那麼謀局才能成功,即所謂的天時、地利和人和,不知,梅少俠對我所言是否存有異議?”
宗正聽到劉秉忠所問,不禁暗生愧意,臉上微紅,一陣慚愧,他聽出了劉秉忠的弦外之意,此一言將自己所慮盡消,不禁感嘆劉將軍的智慧及胸懷。
“前輩所言飽含謀局精髓,晚輩慚愧!”宗正望着劉秉忠,弱弱回道,透過劉秉忠深邃的眼神,宗正感到自己與面前這位智者相比,終究過於稚嫩,心中既是敬佩,卻也無限憂慮。
“梅少俠智謀膽識非凡,如此年輕便武功卓絕,功力深厚,實在是當今罕有的人才,那夜所論計策,當真令我佩服,不知令師何人?我倒是好奇,究竟哪位名師能夠**出你這等近世罕見的人才。”劉秉忠對宗正一直心存疑惑,那日出手相幫,是因爲他看出了宗正計策並無問題,也相信宗正此番確實是全心全意協助忽必烈擺脫困局,只是,他覺着宗正如此聰慧之人,必是留有深計。便想趁着此番他親自拜訪的機會試他一試,便如此問道,
宗正乍聽,明意是誇獎,實際上心中清楚,劉將軍已經對自己起疑心了,在這位智者面前,他不能隨意一說,也不能據實相告,故而,一時不知作何解答。
恰在此時,帳簾掀動,張柔和董文炳兩位將軍走入帳中,二人見宗正亦在其內,便打了聲招呼。
宗正想着劉將軍定是有事同兩位將軍相商,便趁機告辭。
三人確是有軍機大事相商,便沒有挽留宗正,劉秉忠未得到宗正回答,卻並未顯露不甘之色,似乎,一切都在自己把控之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