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韻躺在馬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敲着自己的腿,在馬車上抖了一個月,一身骨頭都鬆完了。她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對面的朱成翊,筆直如鬆,似乎還坐在金鑾殿或上書房聽人奏事。他們一路向西南,今晚便能到達開封府,休整一晚便往岳陽。
“姑姑乏了?翊哥兒給你捶捶腿。”言罷便湊身過來,揉捏捶打,竟然跟李公公的手法差不離。
齊韻被他捏的意識飄忽,“翊哥兒,咱們應是擺脫追兵了,可以在開封府多呆一日嗎?我如今聽見馬蹄聲就犯惡心,渾身散架,直不起身來……”
朱成翊抿嘴一笑,“姑姑身嬌肉貴的,自是經不得如此顛簸,你要多歇一日,咱就多呆一日便是。”
“邪!翊哥兒真個乖娃娃!”齊韻一樂,順手往朱成翊胸口摸了一把,朱成翊瞧她如此滿足,也喜不自禁的咧開嘴,笑出兩個小梨渦。
夜間,車隊終於進了開封城,一行人住進了一所二進的客棧,直接包了一個院子。這是他們一個多月來第一次住客棧,白音裡裡外外安排了好一陣子才徹底安頓下來,待得吃飽喝足已過子時。齊韻躺下不久,便聽得有石子破窗而入之聲。她翻身下牀,便看見牀頭邊的地上有一個泥丸,她心下一喜,捏開泥丸便見一紙條,展開來看,果然是齊振的字,“明日辰時,街尾興容胭脂水粉鋪相見。”
次日,齊韻早早起了牀,坐在牀頭梳頭,她依然不會梳頭,一路上都是做的男子打扮。她生的玲瓏有致,整日裡束着胸,讓她委實不舒服得緊,故今日,她想做回個女子。想了半晌,她招來小二,耳語幾句後,小兒便從後院帶回一名僕婦。僕婦低眉順眼,道了萬福後,便在齊韻的要求下爲她梳了個垂鬟分髾髻。這是時下最常見少女裝束,齊韻望着銅鏡,滿意的點點頭,遞過去五文錢,示意她明日再來。
齊韻走至堂前時,白音正向朱成翊稟報着什麼,二人見齊韻走來,便停了下來。朱成翊望着她笑道,“姑姑可是因爲沒有丫鬟梳頭才做了那麼久的男子?看來翊思慮不周,應該買個丫鬟。”
齊韻笑道,“可別如此排揎我,我想去水粉鋪子,還是做女子方便點,平日裡咱要趕路,自是男子裝扮方便。”
白音垂首,“姑娘要什麼,列個清單,屬下派人去取便是。在到達雲南前,姑娘還須勿要露面爲好……”
齊韻頷首,“將軍思慮的對,但奴是姑娘家,有些東西不方便男子經手。”言罷也不害臊,就這樣直勾勾的盯着白音。
白音啞然,朱成翊乾咳一聲打破尷尬,“姑姑莫要介懷,白音統領自是爲了衆人的安全考慮。姑姑自去,我派吳懷起於暗處護你便是。”
齊韻本想拒絕,又想,非要單獨外出難免遭疑。算了,就這樣罷,遂頷首應下。
齊韻帶上幃帽,待出得門,向左首望去,於街尾果然有一座胭脂水粉鋪。擡步走去,待到店門,擡首可見斗大牌匾,上書興榮胭脂鋪。齊韻進店後,也不亂走,取下幃帽,只坐在窗邊瞧着進出的人。
一名小廝走來,作揖道,“姑娘可是要寶濟堂的桃花膏?隨小子移步二樓罷……”齊韻樂了,在京城,寶濟堂的桃花膏是京中貴婦、閨秀的大愛,香氣沁人,膏體細膩,顏-色-誘人,持妝時間長。因產量低,每次寶濟堂管事上貨,都需要排隊取得購買資格後方能購得一盒。齊韻妝臺上的桃花膏都是哥哥靠着武力從其他侯府的男性成員手中搶得購買資格後而得來,齊韻想念哥哥得緊,擡腿便跟着小廝往二樓走去。
上樓後,小廝帶着齊韻來到一間房門前便止了步,“姑娘請進,小子退下了。”齊韻頷首,待小廝退下,自己推門便進。窗邊立着一位着青袍的行腳商人,笠帽低垂,聽見有人進門,轉身過來,擡手取下笠帽,高鼻深目,身軀凜凜,正是哥哥齊振!
齊韻眼眶一熱,呼地撲將上去,抱住哥哥,眼淚簌簌直掉。齊振無奈,只得由她抱着哭了一陣,見她一時半會居然停不下來,便擡手拍拍她的頭,“你不打算讓我說話,不想聽我說父親母親是否安好?”齊韻果然最後抽了兩下便止住了,擡起通紅的雙眼望着齊振,“哥哥快講講家裡情況罷!”
齊振給自己和妹妹分別倒了一杯茶,示意她坐下慢慢說,“我離京亦有月餘,這一路上都在追你,也沒能經常打探家中消息,我離開時,父母尚可。你離京不久,朱成翊便逃了,知道他劫了你,我這便帶妹妹家去!”說完便閉了嘴。
齊韻瞪着哥哥半晌,見他一副說完了的模樣,便問,“這就說完了?”齊振驚訝,“是呀!你還想聽什麼?”
齊韻無語,“你我二人這就可回京了?不怕朱成翊追來,也不怕肅王爺追究?”齊振啞然……“你且說待要怎樣?”
齊韻一把拍向哥哥的胸口,“哥哥!你這樣離京,可想過肅王爺追究起來,父親應怎樣應對?你我就算得以脫身,如此回京,肅王爺相詢,你我該當如何應對?不怕他怪罪我齊家麼?”
齊振看齊韻望着自己一臉朽木不可雕的神色,咧嘴一笑,“你太小看爹爹了,咱爹爹可死不了這麼快……如今在齊家看來,最重要的便是帶你歸家,其它,都好說。”言罷再喝一口茶,“妹子,你我現下應考慮的是,咱們如何跑。來硬的,我可打不過白音,如若能偷跑,我倒也可配合你。我想了很許久,還沒很好的主意,韻兒也認真想想罷。”
言罷,齊振起身,“你出門時,我瞧見吳懷起與周波了,你我不能談太久,你先回罷,明日還能出門嗎?”齊韻頷首,“哥哥勿憂,韻兒明日此時再來此處,哥哥亦當小心些。”言罷,探手幫齊振理了理衣袍,轉身便匆匆離去。出得門,齊韻似想起什麼,復又返轉,尋來小二,隨意撿了幾盒胭脂水粉,塞給小二一兩銀子,方纔放心離去。
……
天微亮,安遠侯府門口站了密麻麻一排人,爲了堵小兒子,安遠侯夫人崔氏寅時就來門邊等了。自上次她安排冬雪服侍被扔出門外後,小兒子就一直躲着她,今日是樑禛出京“解救”齊韻的日子,務必要在兒子出門前再看看兒子才放心啊!
於是,樑禛大老遠就看見自己母親風中凌亂的模樣,心下酸澀,大步上前扶住母親,輕聲問道,“母親何苦一大早來門口吹風,生病了怎麼辦?”
崔氏反手握住兒子的手,“禛兒莫氣爲娘,你若不喜冬雪,爲娘打發了她便是,只這次外出公幹,如若不順利,也莫要憋氣,氣壞了身子耽誤了迎娶許姑娘可就不妙了……”
樑禛扶額,這種時候母親還不忘這事,“母親勿要爲難冬雪,她並未怎樣。至於兒子公幹,尚未出門,母親便說什麼不順的喪氣話,莫非母親認爲兒子此行必將失敗?”
安遠侯夫人這才發現自己說了晦氣話,尷尬的直想抽自己,樑禛止住了母親想說的話,“母親莫要再瞎操心了,兒子定會好好的凱旋而歸!”崔氏抹抹眼角,“禛兒千萬照顧好自己,爲娘在家等你啊……”
樑禛向母親躬身一拜,轉身上馬,頭也不回的走了。此次“營救”活動並非貿然開展,樑禛已然從自己的私衛陸離處得來消息,他們發現齊振一路向西南而行,最後一次蹤跡報告是從河南承宣布政使司得來的。數日前發現齊振離開歸德府,按以往軌跡,齊振應是前往開封府了。
樑禛率部千里奔襲,直撲開封府,他非常急迫的想捉住齊振,同時他也承認自己亦非常急迫的想看見齊韻。他比任何時候都渴盼此次的公幹,他甚至第一次覺得公幹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樑禛奔至開封城後第二日,就發現了齊振。他發現齊振居然在買珠花頭釵,看他那幅做派,應是平日裡買的挺多,經驗豐富,還能討價還價。樑禛默然,齊振應是找到齊韻了,不然買這些做甚,不過那小妮子拼命趕路的同時還能瘋狂購物,怎麼看都不像是被人劫持了。這兄妹二人同朱成翊的蒙古人之間有啥關係,倒真是挺讓人感興趣啊!樑禛的好奇心勃然蓬髮,於是他決定按兵不動,他一定要弄清楚這個問題不可。
齊韻今日起牀後就選了一件桃粉色亮緞圓領褙子配白色紗裙,雖是初春,風吹來依然有些刺骨,但她已迫不及待地想穿上漂亮的衣裙了,想到春寒依然料峭,又披了一件月白色連帽大氅。以往在京城,這個時候她會約上三五好友,或是登高踏青,或是去寺院“參禪拜佛”,今年卻只能“逃難”。眼下已然擺脫了追兵,她實在憋不住自己躍躍欲試想要踏青的心了,於是今日她準備出門稍微看看,也順便與齊振交流交流。
不出所料,剛來到院門,便看見白音天神一般堵在門口。白音亦意料之中的看見齊韻花蝴蝶一般出現在院門,便扯了扯嘴角,算是打了個招呼,“齊二姑娘,莫要忘了,咱們尚未徹底脫離危險,勿要掉以輕心!”
齊韻看見白音,也不驚訝,“我找翊哥兒。”白音攔住她,“你找公子也無用,我不會讓你見到公子的。我給公子挪了挪地兒,免得他經不住你蠱惑,心軟答應了你。”
這回輪到齊韻傻眼了,沒想到白音還挺會想辦法。可今日必須要出去啊!過了今晚就要離開開封府,一路奔波,壓根無法與齊振見面。
齊韻心裡如滾油,焦躁無比,老老實實回到房中,開始冥思苦想……當真讓她想到一個辦法!只是有些沒羞沒臊……不管了,爲了能出去,豁出去了!齊韻立馬開始實施自己的計劃,她拍拍臉頰,讓自己看上去更加粉面含春。撩了髮尾擺在胸前,坐直了身子靠向窗邊……
齊韻心裡小鼓咚咚直打,自己也是第一次做這種事,難免緊張。她輕撫自己的胸口,深吸一口氣後,左手輕輕推開窗戶……向下望去……自己住的是一棟兩層樓的小樓閣,因是家小客棧,自己這二進的院子已然在街邊了,她低頭便看見街上來往的人羣。
如能看見哥哥自是最好,可哥哥一定已在脂粉鋪等着自己了,找誰好呢……小孩子和老年人怕是不行,腳程慢腦子也不靈光。婦人嗓門大,驚動四鄰八鄉的也不妥,還是男人合適……她再一次爲自己做了一遍心理建設,開始搜尋目標。
窗下走來一匹純黑大宛馬,皮毛油光水滑,邁着矯健的步伐好不威風!馬上端坐一名着玄色勁裝的男子,髮髻高束,頭頂玉簪光澤瑩潤,一看便知是一個——有錢人!齊韻自覺目標已然出現,右手中支窗的木棍瞅準時機拋將下去,微啓朱脣準備輕呼一聲“公子”。然,今日估計真的不適合出門。眼看支窗木棍就要落到勁裝男子身上,那男子卻如頭頂開眼,勒馬揮刀一氣呵成,將木棍一劈爲二……齊韻驚呆了,這麼熟悉的橋段,結局不應該是男子撿起砸中自己的木棍,笑意晏晏道,“姑娘(小娘子)”嗎?
被木棍襲擊的男子也確實擡頭了,齊韻看見一雙冷目灼灼的細長鳳眼,這雙眼中的鷹睢和凌厲在看見齊韻的瞬間消失了,齊韻聽見他含譏帶誚的輕呼,“齊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