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服

齊韻呆滯的看着樑禛,腦子不會動了,嘴巴也忘了閉上。待到她回過神來,第一反應便是啪的一聲放下窗戶,將自己藏起來。窗戶關上那一瞬,她便後悔了,這是朱成翊的藏身處,自己被樑禛看見的第一瞬間居然是逃跑,如此一來自己將朱成翊與白音置於何等危險的境地!自己尚未暴露,幹嘛要躲?可躲都躲了,現在再開窗也無濟於事了吧……齊韻頭大如鬥,焦灼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樑禛狂喜,實在沒想到今日跟蹤齊振採買珠花後,回客棧的路上居然會被齊韻的木棍打中!在看見齊韻的第一眼時,席捲他的並不是任務超出意料順利帶來的喜悅,而是如潮的思念……只有看見齊韻的眼睛時,他才知道自己原來是這樣的想見她。

她爲何在樓上扔棍子?看外表她並未受到虐待,她是在求助嗎?樑禛原本可以查看一番,燃放煙火棍後喚部下一同衝入客棧。禁錮齊韻的不是齊振,那一定是朱成翊!可樑禛不想等,他一點都不願意按捺自己,他滿腦子都是齊韻,他現在就要將她帶走!

說時遲那時快,樑禛掏出飛爪,上拋扣住齊韻所在的窗櫺,翻身爬上了牆。他從外打開窗戶,進到屋內,便看見齊韻在焦灼的絞着手帕。她身着華服,梳着整潔的高髻,也沒人在屋內監控她,一副嬌養的模樣完全不是人質。

齊韻想喊,但怕被樑禛猜到此處爲朱成翊住處,帶來錦衣衛包圍客棧。不喊,又怕樑禛帶來的錦衣衛剿滅了白音於無聲……正在躊躇難斷時,樑禛居然翻窗入室了,齊韻很是意外,樑禛要幹什麼?她強迫自己不要慌,樑禛一定沒想到此處爲朱成翊住處,不然他一定不會如此不設防就進了她的屋。齊韻勉力朝樑禛扯了扯嘴角,便低了頭,她腦子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能說什麼。

樑禛認真審視了齊韻一番,見她並無異狀,便伸手拉住她手腕,“我帶你走罷。”齊韻驚訝,擡頭望他,腦子一時沒反應過來。

樑禛看她呆呆愣愣的,繼續道,“你扔個棍子下來不就是想讓人救你嗎?我這是來救你的。”

齊韻更呆了,不知樑禛是從什麼線索推斷得出她是在求救,她只是想找人替她給哥哥送信而已,但很顯然她只能默認樑禛的推斷,她什麼也不能說……

樑禛見她低眉順眼,心裡痛快,將她拉至窗戶邊,“摟住我的腰。”齊韻忪怔。樑禛懶得多說,左手攬住她的腰,右手扯住飛爪的引繩,從窗戶一躍而下。

齊韻雲裡霧裡的就這樣被樑禛帶去了自己住的客棧,直到坐在樑禛的屋子裡,齊韻都在感嘆事情爲什麼變成了這樣。本想找個人給哥哥傳信,結果還把自己給弄丟了,哥哥怎麼辦,怎樣才能跟哥哥聯繫上……

就在齊韻獨自思索時,樑禛開口了,直到現在,這個小妮子一直在冥思苦想,眼風都沒給自己一個,是在想齊振吧,於是樑禛決定乘勝追擊,“在想怎樣聯繫上齊振?”

齊韻猛然回魂,睜大雙眼盯着樑禛,心中警鈴大作,樑禛見到齊振了?還是齊振落網了?

看見齊韻緊張的模樣,樑禛心中無比舒暢,“把你困在樓裡的是朱成翊吧?在下去替卿卿報仇可好?”樑禛隨意把玩着手上的茶盞。

齊韻心跳如雷,驚異無比。樑禛什麼時候來的,他怎麼全發現了?自己和朱成翊纔到開封兩日,此兩日前樑禛並無任何痕跡,錦衣衛應該也纔來兩日而已,見樑禛神態閒適,齊韻沉下心來,準備試他一試,“樑大人爲何有此一說?”

樑禛噎住,這有什麼好反駁的,本官琢磨了月餘,都猜出來了呀……不過這小妮子倒是挺會對抗……於是樑禛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在下猜的……猜的可對?”

齊韻妙目圓瞪,“大人怎能瞎猜?奴是被幾個蒙古人擄來的……”只見齊韻以袖掩面“奴還以爲今後都回不去了……”

樑禛啞然,暗道此女說謊話的功夫倒是精湛,也不知以往她說的話有幾句是真的……樑禛盯着齊韻身上桃粉色亮緞褙子和領口的蘇繡牡丹,“姑娘受委屈了,在下前去爲姑娘報仇可好?”

齊韻摩挲着手上的絲帕,吸溜着鼻子,“勞樑大人費心了,奴已被奴的兄長救出來了,奴的兄長齊振數日前已然救出了奴,樑大人的好意,奴心領了。”言罷,還向樑禛深深道了個萬福。

樑禛覺得,自己快要爲齊韻的隨機應變鼓掌叫好了,“姑娘是說,今日那客棧是姑娘與齊大公子住所?”

“正是,家兄救得奴後,便要引奴一同返京,先住那客棧將息幾日,明日便啓程回京。”

樑禛想,若不是自己親眼看見齊振帶着新買的頭釵珠花進了那街尾的脂粉鋪等人,轉過身來便碰上齊韻往他頭上扔木棍,說不準還真信了齊韻的話。

“既與家兄住在客棧,姑娘爲何又想逃?”樑禛面上無波,心中卻酸澀難言,也不知這小妮子費力周全的是何人性命,連齊振都要爲之讓步……他心裡隱隱有個答案,但他不願去想,他寧願相信齊韻只是想騙自己而已……

“奴不是想逃,奴只想出門玩而已……奴想踏青,買絹布,家兄不允……”樑禛看着齊韻的剪水雙瞳,巧笑倩兮,心中傷痛更甚。

“卿卿說的,可都是真的?”樑禛轉過身,背對齊韻,打斷了她的話,實在不想再聽,越聽那個答案越明顯,他只覺心裡空的厲害。

察覺到樑禛似乎有些情緒異常,齊韻心裡也有點發虛,“奴所說,句句屬實……”

樑禛緊握雙拳,十指骨節發白,“卿卿可知,在下爲何二度來尋你?”

齊韻心慌的厲害,今日好似什麼都有點不受自己控制了。

“齊大人在朝堂上以命爲汝博後路,他領了肅王爺的令,前去揚州賑災,事成則齊家起復,若不成……”樑禛猛然轉身,目似深潭,凜冽幽深,他緊緊盯着齊韻的眼睛,似要把她吸入心裡,“卿卿便自去與那朱成翊逍遙快活罷。”

齊韻腦中一片空白,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力所不能逮的困頓,她似乎看見白髮斑駁的父親在朝堂上怎樣力挽狂瀾爲自己和兄長搏命。樑禛實在是善玩人心的高手,他輕易就控制了齊韻所有情緒。他深知齊祖衍對齊韻有什麼樣的影響力,他雖無法判斷齊韻有多大程度是在執行父親的意志,但這已不重要,他知道齊祖衍對齊韻很重要就行了。他以齊祖衍作餌對齊韻“拋父棄兄”爲他人作掩的行爲進行了猛烈的攻擊。

齊韻只覺渾身無力,自己這樣無能,她好似對不起了所有的人……樑禛都知道了!她已無路可退。她惶惶然直起身,神情悲愴,呆楞片刻,朝樑禛叩首,“民女齊韻,任由大人處置,民女願承擔所有罪責,只盼大人放過吾父兄,是民女連累了他們……”

樑禛惻然,蹲下身子,扶起齊韻的腰,他目不瞬的看着齊韻,“卿卿何德何能足以承擔所有罪責,本官爲何要放過汝父兄?”

齊韻斂下心中悲愴,沉聲道,“如大人能助民女周旋一二,民女願助大人青雲平步,永享聖恩!”

樑禛異訝,齊韻再度叩首,“寧王覬覦民女已久,大人可將民女獻於寧王,民女定肝腦塗地爲大人謀求良機……待大人應了民女,民女再與大人相商……定不讓大人失望……”

樑禛心如沸水,他才發覺自己竟然如此不瞭解齊韻。她心性堅韌,善識人心,能謀善斷,進退有度。如若不是女兒身,她的確當得起太-祖皇帝的讚詞了。可她能識得旁人心,卻識不得自己的心,她說的,都不是自己想要的,他壓下心中痛楚,“吾謀士甚多,不缺你一人……”齊韻待要再言,他擡手止住,“在下只想帶卿卿回京,僅此而已……”

他深深的看着她,將她扶起,置於春凳上,“卿卿毋需委身仇敵,亦毋需做人眼線,跟着我便好。”

齊韻心內的震驚無以言表,樑禛在說什麼?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與樑禛一月前不是仇敵嗎?不能委身於寧王這個仇敵,卻得委身於他這個仇敵?不過也沒兩樣了,委身於誰不都差不多?齊韻想,目前只有樑禛勘破了自己的秘密,能讓他爲自己所用,周全齊家,自己付出點代價也是應該的。

想罷,齊韻下定了決心,咬咬牙朝樑禛深深福了福,“但憑大人所願……”

是夜,齊韻留在了樑禛房間。準確說,樑禛的臥房分作兩部分,前半部可會客談事,有個春塌,可以在乏了的時候眯眯眼。後半部則是純粹的臥房,專門用作睡覺,齊韻就睡在外間的春塌。天黑時,樑禛叫人送來熱水擺在淨房,讓齊韻去洗漱。齊韻作爲奴婢、抑或無媒苟合的侍妾自然得言聽計從。不管做過了怎樣的心理建設,作爲名滿京城的大家閨秀,淪落至此,齊韻依然很難過。她在淨房裡默默流了會子眼淚,又乖乖的來到了外間,“自家男人”還沒歇息,自己是一定不能睡下的。於是她便着了睡衣坐在樑禛的身旁,見樑禛在看書,自己則爲他添茶,挑燈。無事時便獨自默默的哀慼一會,熬到亥時,實在撐不住了,竟趴在樑禛的桌上睡着了。

樑禛瞧着她酣睡的側顏出神,他何嘗不知齊韻的感受,她心裡不痛快,她是非常不願的吧……她有心上人,是那個倒黴廢帝。自己是威逼加利誘將她禁錮在了自己身邊,他無法容忍齊韻成日與朱成翊呆在一起,所以他一見着她就出手了。不管怎樣現在她就在身邊,其他的事,日後再說吧……

翌日,天光大亮,齊韻從夢中醒來,駭然發現自己睡在一張陌生的春塌上。同大多數失足女人一樣,她不能免俗地先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身子,發現衣衫整潔,終於放下心來。下得塌來,四處查看,又驚恐的發現了一套男人的衣服,和一張男人的弓。她哆嗦了半晌,才赫然想起自己已然成了樑禛的侍妾,滾滾悲傷瞬間將她淹沒。她捂住臉痛哭出聲……

樑禛提着熱水立在門外,他聽見了自己心上人的哭聲,心如刀割,多想將她攬入懷中細細安慰,但他邁不動步子。我做錯了麼?他這樣問自己,但一想到她白日與朱成翊出入成雙,夜間交頸而眠,他便嫉妒的不行。他狠下心,咬牙告訴自己,“過幾日便好了”,便硬着頭皮進了屋。

聽見響動,齊韻瞬間止住了哭,她忙抹抹臉,衝上前去要幫助樑禛提水。樑禛側身讓開,示意她不必如此,便自提水去了淨房。出來時,他手中多了塊面巾子。他徑直走到齊韻面前,便要替她擦臉,齊韻駭了一跳,連忙表示自己可以完成,遂搶過面巾衝入淨房……

最終齊韻依舊讓樑禛動了手,因爲她不會梳頭……錦衣衛裡也沒女官差,於是樑禛親自動手,替齊韻梳了個桃花髻。齊韻震驚極了,她第一次知道男人也能給女人梳頭,而且看上去還挺不錯……髮髻上空空如也,樑禛想起了齊振爲妹妹買的那些珠花,他輕輕的將齊韻攬入懷中,細細安撫,“卿卿莫憂,禛定然不會負卿,聽見你哭,禛也很難受。你且安心住下,汝父兄之事,禛自會竭力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