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兒命在頃刻,李新大驚,從背後向老者一劍刺到。老者只是手一揮,就輕描淡寫化解了這一式殺架,鐵掌絲毫未有停頓,繼續拍向茵兒。那一隻鐵掌,勢如奔雷,快如閃電,呼呼有聲,茵兒想要避開,已不能夠。電光石火中,苒果飛身撲至,橫插在老者與茵兒之間。老者大力一掌拍下,將苒果打得凌空飛出,猶如一片白雲,飄向一片頂端尖銳的亂石叢。
所有人都震驚了!苒果似乎已經昏迷,毫無自保能力,若當真墜入石叢,絕難僥倖。
“苒姐姐!”茵兒泣血大喊,追着衝了出去。剛衝出幾步,卻硬生生剎住了身形。
……
仇九下了格達峰,一路向西南而行,這一日到了橫嶺鎮。橫嶺鎮外有兩道叉道,一條通向京師方向,一條穿鎮而過,通向小巫村。仇九正在猶豫是不是該先赴小巫山見見三弟范進,忽從旁邊西瓜棚中鑽出一個少年。少年緊走幾步,徑直來到仇九面前,躬聲道:“請問大叔是不是仇九仇大俠?”
仇九奇道:“是啊,小兄弟如何認識仇某?”
“有位大叔將這個交給小的。”少年從懷中掏出一片竹簡給仇九看,那上面畫着一個頭像,眉眼相貌與仇九惟妙惟肖。
少年指着橫嶺鎮方向,道:“那位大叔叫小的在此等候,吩咐見到仇大俠後,請仇大俠去鎮上的威龍客棧見一見那位大叔。”
仇九更覺奇怪了,問道:“小兄弟,不知那位大叔長什麼樣?”
“瘦瘦高高的,面白無鬚,其它小的也說不好。”
“哈哈……”仇九恍然大悟,揚天長笑,“小兄弟,你已經說的很好了,拿着這個,叔叔賞給你的。”
少年覺得手上一沉,低頭一看,黃燦燦的,足有五兩,用牙一咬,驚喜道:“先前那位大叔就賞了十兩銀子,現在仇大俠又給了這麼多金子,孃的病有指望了!”
擡頭再看,通往橫嶺鎮的路上空無一人,早已不見了仇九的蹤影。
“三弟,大哥來了,還不出來迎接麼!”威龍客棧外,仇九朗聲道。
落聲剛落,就聽樓梯急促響動,范進小跑着衝出客棧。“大哥!想死小弟了!”范進一把抱住仇九,情緒有些失控。
仇九也是眼底潮溼,指着范進腳下,笑道:“三弟,古人倒履相迎,你這是?”
范進低頭一瞧,一腳穿鞋,一打赤腳,不覺莞爾,訕訕道:“走得急,沒繫鞋帶,跑丟了。”
“哈哈……”兄弟二人相視大笑,把臂進入客棧。
仇九抿了口酒,道:“三弟專程在此等候,一定有教於大哥,說吧,什麼事?”
“知我者大哥也,小弟的確有肺腑之言要對大哥說。不過,小弟也只是說說,大哥聽了,該怎麼做,最後還是由大哥自己拿主意。”
仇九感覺奇怪,擰眉道:“哦?先說來聽聽。”
“大哥此去,直奔京師,大哥的仇人就住在末央宮,近在咫尺。大哥,如果有機會,你會不會把王莽殺了?”
仇九本意是一定要殺的,但他猛然意識到范進這番話大有深意,因此接着問道:“三弟,殺與不殺,有區別麼?”
“有,而且干係甚大!”范進語氣肯定。
“此話怎講?”仇人就在眼前,有機會殺而不能殺,難道還要饒了他不成?仇九有些不以爲然。
“大哥喝酒,聽小弟細說原委。”范進替仇九斟滿酒。
“當今天下,羣雄並起,王莽政權已是風雨飄搖,朝不保夕。在反莽義軍中,目前最具實力的有三支:綠林、赤眉、銅馬。王莽不死,這三支義軍尚能同仇敵愾,王莽若死,它們之間必然會爲了爭奪天下而刀兵相向,如此一來,天下必將陷入一場曠日持久的浩劫中。”
“王莽不死,是義軍與王莽之間的戰爭,王莽死了,是義軍之間的戰爭,總之這場浩劫是躲不過的,這有什麼區別麼?”家族大仇未報,心中疑惑未解,美酒也如苦藥,面前那杯酒仇九瞧都沒瞧。
“當然有區別,王莽氣數已盡,推翻它用不了兩年,但三支義軍實力相當,它們之間若開戰,沒有個十年以上時間,難見真章。十年啊大哥,屆時屍骨盈山、餓莩載道的慘象,何忍卒睹啊!”
“但王莽的結局終難逃一死,莽賊一死,這幾支義軍仍會拼個你死我活。三弟,除了早晚不同,結局仍是一樣,大哥還是看不出有什麼區別?”仇九有些焦躁,語速很快。
范進仍舊一副笑模樣,不疾不徐道:“大哥失蹤了這幾年,很多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也怨不得大哥。這三支義軍,最初的確是紀律嚴明,秋毫無犯,但後來流氓惡霸竅居高位,已經變質了,簡直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讓這樣的人佔得天下,還有百姓的活路麼!”見仇九又欲發問,范進語速加快,“小弟說來說去似乎都是個死結,似乎目前這些霸主中,誰當天子都沒有百姓的活路,其實不然,有人能解開這個死結,這個人就是劉秀。”
“自從劉秀赴京師求學後,小弟就未曾放鬆對他的關注。經過多年求學歷練,劉秀已經從一個懵懂少年成長爲一個心憂天下、經倫滿腹的帝王之才,更難能可貴的是,這孩子品行端正,不媚流俗、不欺暗室,若將來坐了天下,必將是一位有道明君。”
“但就是這麼一塊良金美玉,目前不過是一個一文不鳴,一兵沒有的白丁,所以,我們必須給他留出成長時間,這個時間不會太長,至多兩年,劉秀必定羽翼豐滿,那時候,天下歸心,大勢已定,也就到了莽賊授首的時候了。”
仇九茅塞頓開,道:“三弟是說,只要王莽活着,劉秀就可明正言順興義軍、討逆賊、復漢室,所以即便有機會,大哥也不能現在就殺掉王莽。三弟,是這個意思麼?”
“大哥說的不錯!記得雲先生曾對大哥說過這麼一番話,‘家仇國恨這些皆是因,因因而得果,只要大哥走在報家仇一途上,自然而然會得出扶佐漢室江山這個果’。劉秀是漢室宗親,他坐了天下,天下當然重歸漢室。如此一來,大哥家仇也報了,漢室也扶佐了。現在看來,似乎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計之中,雲先生真神仙也!”
仇九心中疑問霍然而解,感慨道:“三弟,大哥看你也當得起半個神仙了,想當年安排大哥指點劉秀赴京求學,原來那時你就已料到了今日之局啊!”
范進不置可否,笑道:“那大哥,此次赴京,若有斬殺莽賊的機會,你是殺還是不殺?”
“三弟,你說呢?”
“要我說麼,小弟苦口婆心講了半天,口乾舌燥,我要與大哥痛飲三杯!”
“哈哈!”二人互指,同時爆發出一陣大笑。
茵兒等闖的是龍潭虎穴,仇九很不放心,不敢久待,與范進略飲幾杯,即重新上路,中間路過五臺山附近時,還是被五兄弟候個正着。原來范進已經傳書五兄弟,告知了仇九的行程。仇九失蹤多年,五兄弟每日食不甘味,寢難安枕,豈肯錯失與大哥相見的機會,因此一直等在仇九的必經之路上。兄弟見面,又哭又笑又鬧,耽擱了半日,仇九才得已脫身,再度上路。
之後的一段路,仇九再不敢稍有懈怠,幾乎是風雨無阻,日夜兼程,這一日,終於趕到京師地界。出了這片山區,就能看到長安城高高的城牆了。
大戰在即,仇九決定稍事休整,打開包袱吃了點乾糧,又就着山泉喝了幾口水。剛喘息片刻,或見空中驚鳥,林中走獸,兼是從京師方向而來,仇九警覺起來,也不休息了,起身往京師方向疾掠。剛登上一座小山頭,透過樹木的掩映,就見山腳下的河灘中,有刀光劍影擾動,耳畔還有隱隱的呼喝聲。
仇九情知有異,箭一般彈射而出,徑自向出事地趕了過去。剛到山腳,就聽“砰”的一聲大響,隨後一白衣人被擊飛。那白衣人的纖瘦體態是如此熟悉,仇九大驚,雙腳一彈,人便從林中躥了出去,於半空中將白衣人雙手接下,避免了一場被尖石穿體之厄。
“九哥哥!”“宗主!”
仇九的突然出現震驚了衆人,雙方彷彿默契般停止了惡鬥。天山宗人被巨大的喜悅衝擊,如釋重負的感覺傳遍全身,原本緊繃的神經瞬間鬆馳,當嘩啦啦跑向仇九的時候,一個個因此搖搖欲墜的。
劉秀箕坐於地,抱着昏迷中的屠雄,他也看到了仇九,卻抽不出身過來相見。
除了王莽,老者的姓名無人知曉,但仇九的大名對老者來說卻是如雷貫耳。從天山宗一干人幾近瘋狂的反應中,老者已然猜到來人是仇九。他冷眼旁觀,上下打量這個器宇軒昂的對手,近百年未逢對手的遺憾,讓他此刻心中戰意漸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