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小心!”武將裡頭,以慕容彥超反應最爲機敏,一個箭步躥上去,用自己身體擋住了劉知遠的後背。
“叮!”“噹啷!”“叮!”“噗——!”火星和血光交替飛起,幾乎在衝上去的一瞬間,慕容彥超身上就見了紅。然而他卻悶聲不吭,咬緊牙關,死死將同母異父哥哥劉知遠護在了背後。
“陛下勿慌!郭家雀兒在此!”
“保護陛下!”
“賊子找死!”
“殺賊,殺賊!”
……
郭威、聶文進,史弘肇等武將先後撲上,從左右兩翼,向刺客發起了反擊。他們都是一代名將,武藝遠非尋常刺客能比。三兩個回合之後,就完全控制住了局面。待周圍的御林軍也做出了反應蜂涌向前,刺客已經成了甕中之鱉。無論如何掙扎都再也掀不起什麼風浪,轉眼間就全都被剁成了肉泥!
“賊子該死!”“賊子該死!想傷害陛下,先過老子這一關。來啊,站起來跟老子交手。老子要是怕了你,從此就李字倒着寫!”御林軍都指揮使,專職負責保護劉知遠安全,並且於關鍵時刻有義務捨身擋刀的國舅李業,再度落在了所有人之後。直到刺客一個個氣絕倒地,才連推帶搡擠到了最前排,用一把橫刀衝着已死之人亂砍亂剁。
“行了,早已經死透了!”大漢天子劉知遠,臉色慘白,嘴脣和眼角俱是一片青紫。從慕容彥超身後鑽出來,大聲斷喝。
隨即,他不再看如喪考妣的國舅李業,擡手將慕容彥超架上了自己肩膀,“來人,傳太醫。傳太醫給我弟治傷。愣着幹什麼,你們這羣廢物。朕不還好好活着麼?”
“是,傳太醫,傳太醫!”周圍的幾個御林軍將領大聲答應,連滾帶爬地衝出大寧宮,去城內尋找宮廷御醫。
劉知遠本人,則強忍住眼前一陣陣發黑。擡頭看着奄奄一息的慕容彥超,哭喊着求肯,“崑崙奴,崑崙奴,你不要睡!你趕緊醒來。朕不准你睡!你要是敢死了,朕,朕這個皇帝也不當了。朕就守着你的屍體隱居山林!朕不是嚇唬你,朕說到做到。”
一邊哭,他一邊用另外一隻手在自己頭上與身上亂抓。金冠、錦袍,御帶,天子劍,轉眼就丟了滿地。把周圍的一衆文武驚得相顧失色,一時間,卻誰也無法出言相勸。只能悄悄地打手勢命令兵卒封鎖宮門,免得這些話傳出去,影響大漢天子的英明神武形象。
好在慕容彥超的身體足夠結實,生命力也足夠頑強。隱約聽到了自家哥哥的哭聲,掙扎着張開了眼睛,“皇兄,別,別這樣。咱們,咱們好不容易纔走到這一步。你放心,我,我不死便是!我還惦記着封王封公呢,怎麼,怎麼能現在就死了!”
“封王,封王。朕封你爲秦王,世襲罔替!”劉知遠一邊笑着流淚,一邊用力點頭。唯恐自己答應得慢了,讓慕容彥超死不瞑目。
這完全是一道亂命,足以爲將來的皇位傳承,埋下巨大的隱患。同平章事楊邠聞聽,立刻就準備出言反對。然而,戶部尚書王章卻輕輕地從背後拉了他一把,將他的聲音硬生生卡死在喉嚨裡。
“陛下與慕容將軍手足情深!”像是在提醒楊邠,又像是在表達自己的羨慕,戶部尚書王章抹着眼睛感慨。“微臣,微臣一時,一時沒忍住。見笑了,讓陛下和慕容大將軍見笑了!”
慕容彥超聞聽,立刻知道自己應該見好就收。笑了笑,輕輕搖頭,“秦王就算了,我天性懶散,幹不來那玩意。你多給我一些錢財和田產,讓我幾輩子不用受窮便是!”
“好,好,我答應你。我答應你!凡今日抄沒奸賊府邸所得,都有你兩成!”劉知遠只求同母異父弟弟不死,纔不在乎什麼封號和金銀。流着淚,大聲承諾。
眼下雖然汴梁城內,有許多文臣武將提前就向偷偷大漢皇帝表示了效忠。但他們在從賊的官員當中,依舊只佔了很少的一部分。其餘一大半兒以上官員,則要麼是甘心認賊作父,要麼因爲找不到門路,始終站在了大漢的對立面。而新朝初立,肯定要恩威並施。對那些果斷投靠者大肆嘉獎,對於“冥頑不靈”者,則先抄沒其家財,然後再根據其官職大小,罪孽輕重,交有司處置!
由此算來,那些抄沒所得,絕對不是個小數目。哪怕只給慕容彥超分兩成,也足以令他頃刻間富甲天下。
頓時間,衆文武羣臣,看向慕容彥超的目光裡,充滿了羨慕和嫉妒。羨慕他因爲替劉知遠捱了幾刀,就賺到了幾代人都花不完的財富。嫉妒則嫉妒他如此受劉知遠的器重,竟然連江山都可以不要,也必須換回他的平安。
“那我,那我就先謝過皇兄了!”慕容彥超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穩定人心,因此也不再囉嗦,果斷向劉知遠點頭致謝。隨即,目光又緩緩轉向了跪在刺客身體前,手足無措的國舅李業,咧了下嘴巴,低聲勸告道:“御林軍都指揮使這個位置,皇兄還是換個人吧!實在不成,把常克功調回來也成。他最近雖然老惹您生氣,但至少手腳靈活些,不至於總是在刺客死後,才終於做出了反應!”
“是,是,你先安心養傷。爲兄,爲兄知道該怎麼辦!”扭頭狠狠瞪了國舅李業一眼,劉知遠咬着牙點頭。
當初常思在自己身邊的時候,甭說遇險,就是哪個刺客能走到自己周遭二十步之內,也堪稱創造了奇蹟。而常思才外放幾天,自己就接連遭到了兩場刺殺。若不是自己好歹也學過一些武藝,反應足夠靈活,身邊其他人也足夠忠心,恐怕,恐怕自己這個大漢天子連皇位上的墊子都沒坐熱乎,就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具死屍。
然而,將常思招回來繼續做最後的盾牌,劉知遠心裡卻知道,現在已經沒有任何可能。且不說自己身爲天子,必須放眼於長遠,避免武將們結黨干政。就憑常思最近一怒之下所做的那些事情,自己遲遲未下聖旨去抓他,已經是受了昔日感情羈絆。怎麼可能再像從前那樣,把安危毫無顧忌地交於此人之手?
終究是劉知遠的異父同母兄弟,很多話,別人不敢說,慕容彥超卻沒太多顧忌。看到自家哥哥口不對心,他閉上眼睛喘息了片刻,繼續低聲勸道:“那件事,常克功做得雖然稍顯狠辣,卻是最大程度避免了後續麻煩。若是換了別人與他易地而處,真的爲了大哥你着想的話,應該也會如此。”
“此話怎講?”劉知遠的眉毛微微一跳,隨即迅速將頭扭過去,看向郭威和史弘肇,“你們兩個,是不是也如此想?”
郭威和史弘肇立刻將腦袋低下去,看着各自的腳尖不做任何迴應。內心深處,他們兩個當然希望常克功能回來,大夥一起保着劉知遠削平羣雄,重整九州。然而古語云,主疑臣死。既然此刻劉知遠已經開始懷疑常思的忠誠,最好的選擇是讓兩人隔得遠遠的,短時間內別再見面。否則,勉強逼着劉知遠將常思調入朝廷,最後肯定會導致一個大夥誰也不願意看到的結局。
“皇兄問錯人了。他們兩個都是正人君子,當然弄不清這裡邊的道道。有些陰邪之事,你還得問我這種真小人!”見郭威和史弘肇兩人滿臉尷尬,慕容彥超咬了咬牙,喘息着再度接過話頭。
“你?崑崙奴,你到底什麼意思?”就衝對方剛纔捨命相救之舉,此刻劉知遠即便懷疑任何人,也不會懷疑自己的同母異父兄弟慕容彥超。再度扭過頭,叫着對方的小字詢問。
“常克功在您身邊擔任六軍都虞侯那麼多年,李業和承佑那幾下子,怎麼可能瞞得過他?且不說被他抓了俘虜的蠢貨們,一定會供出背後主謀是誰。即便俘虜們個個都鐵口鋼牙,常克功想把官司打到御前,能缺得了人證物證麼?”實在是擔心自家哥哥的安全,慕容彥超閉上眼睛喘息了片刻,緩緩給出答案。
“他之所以不願意打官司,而是將承佑派去的廢物直接殺光,就是爲了讓那件事徹底了結,不讓皇兄您爲難,也不讓外面的人看到咱們河東的笑話,進而生出更多歪斜心思!如果他真的對您失去了忠心的話,既然佔了理,就儘可能往大里頭鬧便是!要麼最後逼着您殺了幕後主使者,要麼最後他扯旗造反。難道他在軍中經營那麼多年,就沒一人會替他抱打不平麼?”
因爲失血過多的緣故,慕容彥超說話的速度很慢,聲音也非常低,並且帶着極其頻繁的喘息和顫抖。然而這番話聽在劉知遠耳朵裡,卻響亮如雷。是啊,常思不把抓到的人殺了,難道還留着當證據指控承佑麼?對這件事,自己怎麼可能秉公處置?萬一被符彥卿等人利用起來,借題發揮,對河東軍影響,怎麼可能用幾百個爪牙的生死來衡量?
“那他爲何給朕送了顆假人頭來。難道欺朕這邊,沒有別人見過石延寶麼?”沉默了許久之後,劉知遠終究無法嚥下心中一口氣。搖了搖頭,咬着牙說道。
“皇兄,你非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麼?”慕容彥超睜開眼睛,苦笑着搖頭。“李從益也是皇子呢,契丹人把他扶上了皇帝寶座,他起到號令羣雄的作用沒有?既然那人就是個廢物,活着和死了有多大分別?況且假使常克功真的把他活着送到汴梁來,皇兄你是立刻賜他一杯毒酒呢,還是養在身邊,將來好給承訓添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