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了那日風雪裡孤瘦的身影，用帶着戒備的眼神打量着她，原來他們之間的緣分，在那麼早之前就開始了————
轉眼之間，便又到了一年的中秋佳節。
上一次聽到季衍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何時何地了，有那麼幾次在人羣中遠遠地看到他的背影，心口一跳，輕輕地疼，然後交錯而過。
翡翠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偶爾會找她一起去逛逛大新洋行，聽聞她與杜錦川的關係也慢慢有了好轉，自從巨龍幫倒臺之後，上海灘的勢力又是一波新的變動，但已經不是單純幫派與幫派之間的鬥爭了。
中秋佳節仙樂斯必然有慶典活動，歷來仙樂斯的慶典活動，沈醒都會讓人要請她出場，沈醒現在是仙樂斯的經理，仙樂斯在他的打理下，雖然不如百樂門那樣旺，卻也是有聲有色。
她纔是在宅院裡泡開了茶，便聽得外面有人來訪，心下想着估計是沈醒又派人來了，索性讓下人直接請了進來。
她理好髮髻下樓的片刻，看到來人之後莞爾一笑，“方竣，怎麼自己過來了，啊九呢？”
方竣越發地成熟了，聽聞已經快要爲人父親，當然是該有父親的樣子。
“啊九在家裡，我不讓她跟過來。”
來喜轉過身來纔剛要吩咐下面的人去準備茶水，卻讓方竣揚手製止了，“我來只是說幾句話的，說完就走，啊九還在家裡等我，就不準備茶水了。”
心上的弦一噔，臉上卻還是若無其事的樣子，來喜笑問，“是關於二爺的？”
方竣從來不在她面前提起季衍，可今日若是主動提，就是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了。
“恩。”方竣定了定神，“我跟着二爺那麼多年，這些年來，二爺就跟自己的親兄弟一樣親了，若不是不得已，我也不想離開二爺身邊，畢竟這些年來跟在他身邊，秉性脾氣都熟悉了，怕我若是走了，二爺身邊就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你要走，你要去哪裡？”來喜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連音量都提高了幾分。
“是二爺叫我走的，若不是二爺堅持，我是說什麼也不願意離開的，他說混幫派不比平常人，少不了要拖累身邊的人，怕我有一日要身不由己，不如現在早早離開的好。“他邊說着，邊小心試探着來喜的反應，“其實，我看得出來，二爺還是很想你的，我離開了之後，若是有你在他身旁做個伴，我也就放心多了。”
真不願意看着季衍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以前還有沐向東在
。
如今沐向東走了，因爲她的事，此後便都沒有再開懷過，哪怕有個人能在身邊，說兩句體己話倒也是好的。
來喜聞言，只是安靜，並不答話。
方竣端詳着她的神色，輕輕嘆了一口氣，“其實二爺的性子內斂，什麼話都放在心裡，不說出來不表現出來，並不代表就真的不在意，我一直以爲二爺是後來才喜歡上你的，現在想想，估計當年在趙公館門口見到你，收了你的衣服和大餅，就藏了心思了。”
“什麼衣服和大餅？”來喜一頭霧水，茫茫然開口問道。
倒是方竣一臉的驚異，“不是你嗎？在趙公館門口，給了二爺一件棉襖和半塊大餅的那個人……”
腦海中恍然閃過幾個模糊的片段，想去深思，卻始終想不起具體的情節，那對於她來說，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只是她初到上海，埋沒在記憶裡一段小小的往事。“那個人……就是二爺？”
心忽地像被鐵燙了一下，疼得發燙。
忽然想起了那日風雪裡孤瘦的身影，用帶着戒備的眼神打量着她，原來他們之間的緣分，在那麼早之前就開始了。
後來在碼頭的救命之恩，其實她所以爲的救命之恩，只不過是季衍報她的衣服和大餅之恩，是什麼讓季衍送她進去仙樂斯，是什麼讓季衍在她失意醉酒時教她跳舞，是什麼讓季衍站在她身邊，在她每一次狼狽時候伸出手來。
“原來你一直都不知道。”方竣的表情，說不清是悲是喜，“其實二爺嘴上說了報恩，其實是不是報恩自己心裡清楚，原來你一直都不知道，我還以爲你都知道。
心下酸澀一片，她的喉嚨苦的，連音都發不出來。
那不只是恩情，季衍喜歡上她，比她所想象中還要更久更久。
季衍對她的那份用心，比她所感受的還要更多更多。
從來沒有後悔遇到季衍，更沒有後悔愛上他，即使是兩個人之間從來都沒有過任何默許的承諾，她依然是心甘情願的。
只是橫在彼此之間的東西太多，而有些東西稍縱即逝，就在彼此交錯的那個瞬間悄悄溜走，一點回憶就是一份酸楚，如今兩個方向，怎麼退，也是退不回去原來的樣子了。
方竣也沒再說什麼，很快的又離開了。
窗外秋意正濃，滿目的蕭瑟。
其實跟季衍之間，一直是一件事連着另外一件事，越來越多的事情疊加起來，便看不見本來的心意。
院子裡忽然起風了，吹落了幾片枯
黃的葉子，輾轉到了腳下，天空慢慢地變暗了下來，隱隱約約，似乎聽到了噼裡啪啦的鞭炮聲。
這樣月圓的夜裡，他是不是也站在宅院裡，就在那座假山面前，聽着潺潺的流水聲，看着那兩片落葉，滿身的風霜與寂寥。
是的，怎麼能忘記？
那麼多個夜裡，輾轉反覆，不管到哪個角落，都是他的氣息，哪裡能忘記？
以爲只有自己一直愛着，等着。
如今想來，那日在仙樂斯門口她爲他披上長衣的那一份親暱，那日醉酒的第一支舞，她怎麼從來都沒有發現，他早在那時就動了心。
來喜微微閉上了眼睛，將手心輕輕抵到心房之處，蹉跎了那麼久，錯過了那麼多，已經分不清楚有緣還是無份，那個一直深愛着她的人，已經被她放開了。
是的，不動心，就能不痛心了。
可是她也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念，不能控制自己依然爲他跳動的心，不會傷心痛苦，同樣的，也沒有喜悅甜蜜。
————我沒有想過，有一日我季衍也會愛一個人，愛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想起那一日季衍說這句話，現在一字一句化開在心間，化成深淺不一的漣漪，盪漾開來，沒有停歇。
其實他開口說愛的那一瞬間，便已經不再是青幫的二爺，不再是杜先生恩情下的季衍了。
一直是她，一直是她……
如果說她現在纔來發覺，是不是已經太遲了？
慢慢地睜開眼睛看着宅院之外，那昏暗的夜色之下，路燈顫巍巍地掛在一角，發出搖搖欲墜的光芒，那個頎長的黑色身影是那麼熟悉，她心猛地一跳，邁開步子急急往外跑去。
路燈依舊散發出微弱的光芒，眨眼之間，便不見了那個頎長的黑色身影，那個位置空空蕩蕩，彷彿剛纔看到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覺，心下餘的，只有無盡的失落……
不停地擴大，再擴大。
爲什麼心口，好像是空的。
輕輕咬脣微微地呼吸，她斂下眉來，轉身欲往回走，擡起眼來卻見那人一身黑色長衣，站在門邊，明眸皓齒，鎮定悠遊，眉眼之間的溫柔讓人忍不住模糊了視線。
什麼也看不清了，他的眉，他的眼，什麼也看不清了。
天際上綻放了朵朵絢爛的煙花，倒映出斑斕的顏色，來喜怔怔地站在原地，還沒開口，淚已先掉了出來。
煙花朵朵，亮光照亮了整個天空，綻放出明燦的流光溢彩，那麼讓人感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