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酒樓中

李彥直在飛龍府處理完諸國大會,接受諸國國主的參拜後,就命胡宗憲留守婆羅,俞大猷留守安南,自己啓程北上,因海路風向不對,他也走陸路。

從飛龍府到上海,這條路可就長了。加之沿途官吏聽說權傾天下的鎮海公到,哪個不用心奉承?李彥直哪經得起這折騰?到安南時就下令,逢州不宴,過縣不會,只是快馬趕路,到了一個地方就入驛站休息,如此也走了有兩個多月纔到達上海。

他人才到上海,就有聖旨從北傳來,宣他入京述職面聖。

其時高拱已經成爲次輔,張居正也已入閣,李彥直心想久違京城,也該去看看形勢,但海軍都督府是他的老巢,過門不可不入,便先進都督府轉了一圈,又到碼頭點將閱兵。

期間他問起日本之事,商行建道:“王牧民從釜山出發,駐兵對馬島,倭國聯軍和破山就都不敢動,都想爭取我們的支持。如今戰況已經緩和了下來,戰線在九州北部、東部膠着。早在我到達上海之前,倭國就派來了三個使者,竭力表示他們這次起兵是針對破山而不是針對大明。希望我們顧全天下大義,不要插手。”

李彥直聽了一笑,又問:“那三個使者呢?”

商行建說道:“一個月前京城來了旨意,把他們召進京問話去了。”

李彥直哦了一聲,又問倭國來的都是什麼人。

商行建道:“一個是倭國大臣,叫細川晴元,另外兩個是年輕人,一個是細川晴元的兒子叫細川藤孝,另外一個叫鬆平元康,”李彥直聽到鬆平元康的名字,似乎想起了什麼,但一時也沒想起是誰。因道:“牧民的兵力只能威懾,要想同時強行壓服雙方是不夠的。眼下的平和只是雙方在極力剋制,等到下次再動手,只怕勢頭會來得更加猛烈!看來要給牧民增兵了。”

“都督說的是。”商行建道:“只是增兵一事,怕會有些麻煩。”

“爲何?”李彥直道:“如今吳平已回澎湖,海軍都督府主力艦隊等季風一起也回北歸,我們在東海的兵力應該很充足纔對啊。”

商行建也沒多分析,只是道了一個字:“錢!”

李彥直是經商起家,對錢之一事最是上心,哦了一聲,馬上就明白了。

這次他率領海陸大軍南下,不算留守南海本地的軍隊,光是從上海、澎湖、兩廣調動的兵力就超過十萬,平安南,收滿剌加,取新加坡,復婆羅港,最後到佔據麻逸,歷次戰役雖都順利取勝,但銀子卻如流水一般傾瀉入海,幾乎又把海軍都督府這兩年的積蓄都掏光了,甚至還有虧空。雖然這筆銀子在未來一兩年內估計可以收回,可是眼下卻是個用錢的難關。

李彥直沉吟半晌,說:“我們取了滿剌加和麻逸,所得戰利品不少,足以補上這次發兵的窟窿,不過日本這場仗要是打起來,花錢肯定也不少,這不是我們都督府能獨立負擔的,還是要問問朝廷。這幾年我們上交給北京戶部的錢也不少,東南商稅改制後,據我所知,太倉入銀每年至少增加了一百萬,最近三年至少多收了三百萬兩白銀,這些錢一部分去補了太上皇留下的窟窿,一些徐閣老挪去治黃河,一部分投入到三北邊防,但我估計應該還有剩餘的。現在該伸手時,咱們就得伸手去!”

“不過……”商行建道:“都督,這仗真的要打麼?”

李彥直奇道:“這是什麼話?”

商行建道:“從最近的形勢看,只怕……只怕大夥兒多不願意開戰。”

李彥直問:“所謂的‘大夥兒’,是誰跟誰?”

商行建這纔將洪迪珍等人的話轉述了,留意李彥直的態度,李彥直沉思了良久,卻不見他有何表示,只是默默點頭,說:“嘿嘿!”

李彥直在上海只停留了三天便啓程北上了,他的車駕到了通州附近,就聽說朝陽門外人山人海,都在等着接李彥直的駕。李彥直推說旅途疲憊染恙,要在通州休息兩日,引得無數官員都來投帖問病,卻被一一回絕。

李彥直帶了蔣逸凡、劉洗、李義久,穿了便服,騎了兩頭小驢,步行從東直門而入,到了城內大街上,但見街道熱鬧,兩旁店鋪裡海外奇貨琳琅滿目。

自李彥直開拓南洋以後,呂宋、婆羅多了幾十個州縣,地方多了,官員自然也就多了,官員多了,作爲政治中心的北京自然也就有更多人來走門路,開海禁以後,受益最大的城市自是上海,其次則爲北京——大量的金銀伴隨着各派政治流入首都,激活了這座古老都城的經濟活力。一些海外的娛樂項目,如日本的能劇、西洋的話劇也開始出現,甚至糅合進了新興的崑腔之中!只是能劇、西洋話劇與崑腔畢竟大相徑庭,這時初始融合,表現出來不免有些不倫不類,尚未能傾動士紳階層。

蔣逸凡笑着跟李彥直說:“三舍啊,你不坐車進城,卻來個微服私訪,是不是要先尋尋樂子,然後再辦公事啊?”

李彥直微笑着回答:“這裡可有什麼新的好樂子?”

蔣逸凡道:“朝陽門北小街上,最近開了一家酒樓,叫做‘佛郎不機’,據說有西洋歌舞劇演,但演的卻都是中國這邊的事,很是好玩,要不就去那邊瞅瞅?”

李彥直一笑說:“你可真厲害,人在南洋,居然對北京的新樂子也瞭如指掌,了不起啊,了不起!”

就讓蔣逸凡帶路,到了那“佛郎不機”,到了門前一看,果見門房站着四個招徠,都是美貌女子,一個是朝鮮人,一個是日本人,一個是安南人,一個是西洋人,黑白胖瘦,各有味道,除了不斷有衣冠之士進進出出外,更有無數浪蕩子破落戶望着那四個招徠看熱鬧。

蔣逸凡在前引路,早有穿着倭國武士服裝的店小二迎了出來,哈腰接了他們進去,要安排雅座時,李彥直卻道:“在大堂就好。”

店小二本來見他們氣派不凡,以爲是貴客,十分奉承,一聽連雅座都不要,臉上就淡了幾分。

這大堂甚是不小,擺着三四十張桌子,看來容得下一百多號人。李彥直到來之前,這裡已坐滿了七分,他一坐下不久,便又陸陸續續來了二三十號人,若有意若無意地圍繞着李彥直這張桌子,各尋位子坐下。

李彥直是從底層爬滾上來的人,目光銳利,眼睛斜了劉洗一眼,低聲說了句:“多事!”原來他已看出這剛剛進來的這數十人乃是劉洗揹着他安排的秘密護衛。不過李彥直心裡雖明白,卻也沒追究下去,便嗑着瓜子喝茶,且欣賞舞臺上的西洋話劇。

這出西洋話劇,請的是一個白奴做導演,那白奴卻是葡萄牙軍中的一個才子,頗喜音樂舞蹈話劇,戰敗後被輾轉賣到北京,吃盡了苦頭,幸好機緣巧合之下被這家“佛郎不機”的老闆相中,提拔了他做本店的話劇導演,擺開了場面做起了文化酒樓的生意,一開始是僱了些本地戲子演正兒八經的西洋歌舞,剛開臺時倒也火了兩三天——北京的士民圖個新鮮啊,但很快就無人問津了。老闆情急生智,就逼着那白奴導演用西洋話劇演起了本地新聞,這一來可就把這家酒樓給演火了,生意興隆,一日千里,那老闆就乾脆把店名也改作了“佛郎不機”。

這時臺上演的卻是東海之事,描述的是一個華人家庭,老幼五口,因逃荒到了日本本州島西部,安家立業數年,不想卻忽然遭遇到倭島聯軍來襲,一個幸福圓滿的小家庭登時家業破人流亡,先是逃到了九州島,跟着又與數萬流離失所的在日華人一起,被倭兵追到了大海邊,望着大明的方向悲泣,那老人唱道:“想昔日,逃荒到日本,把魚打,將地墾,好容易做成這家業,又遇上,倭兵來,火熱水深,現而今,前是大海,後有刀刃,天地茫茫竟無一處可容身!蒼天也,你於心何忍?且再祝禱皇天后土,可憐吾等,不求富貴榮華平安樂,但求個,落葉歸根!”

臺下之人,心軟的便都看得落淚,蔣逸凡嘆道:“詞也只一般,但其情着實可憫。”又有人嘆息道:“朝廷怎麼還不出兵,好歹救救他們啊。”

七八個人同聲應和:“是啊是啊。這些都是流落海外的大明子民,朝廷正該出兵救護。”

正議論紛紛間,忽然有一少年跳了起來,冷笑道:“你們懂什麼!這些傢伙,不值得可憐!”

幾個老者紛紛道:“你這是什麼話!人皆有惻隱之心,看着人家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就要沒活路了,你居然說他們不值得可憐——少年人,你的心是鐵打的還是銅鑄的?就算是無關係的人也要爲他們掉幾滴眼淚,更別說他們是我華夏子民,血濃於水呢。”

那少年旁邊一個與他差不多年紀的小胖子冷笑起來:“什麼狗屁血濃於水!我跟你說:你自己要可憐他,自己可憐去!卻幹嘛要把朝廷扯下水,叫嚷什麼出兵救援!哼!你們別看臺上演得這麼好,可你們知道這些傢伙其實是什麼貨色不?”

便有人問:“這些人怎麼了?”

李彥直也轉過了頭,聽這兩個少年說話。

“哈哈,我就知道你們不知道!”那小胖子說:“我們卻剛從海邊來,所以清楚,我告訴你們:這些人,還在中國時,就都是破落戶、流民、乞兒,當初因貪圖海外有錢賺,就不顧國家禁令跑了出去,連我大明的戶籍都丟了——既然他們自甘做化外之民了,還關我們大明鳥事?現在咱們大明的日子好過了,他們卻在外頭活不下去了,就紛紛要回來了,講什麼落葉歸根——我呸!”

一個書生道:“話也不能這麼說,當年他們逃荒逃到了外國,那也是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爲之。”

許多人道:“是啊。”

人羣中一個商人模樣的大笑起來,跟着有大哭三聲,別人奇怪,問他怎麼了,這商人說:“我笑的是這位讀書郎,哭的卻是我的一個親人!”衆人不解,那商人道:“這位讀書郎坐在這酒樓裡,說什麼那些破落戶逃日本是不得已而爲之!好,我就當他們當初是不得意而爲之,但大夥兒可知道,這幫人到了日本以後,乾的都是什麼事情嗎?”

“什麼事情?”好幾個人問。

“他們乾的,都是燒殺擄掠、綁票撕票啊!”那商人痛心疾首地道:“而且他們燒殺擄掠、綁票撕票的,不是對着別人,而就是衝着和他們‘血濃於水’的華夏來!我兄長……我兄長……就是被這幫人給害了的!”說到這裡竟是聲淚俱下。

蔣逸凡看他如此悲慼,料他說的不是假話,他扯了扯李彥直的袖子說:“三舍,這場辯論,可讓我想起當年在雙嶼和王直他們的激辯呢。”

李彥直微微點頭,酒樓裡不少客人都被那商人感染,均道:“若是這樣,那這幫人就實在不值得朝廷出兵了。”卻聽那商人述說起來破山治下的華人海盜如何坑害到日本經商的華商來,他們說的本是實事,演說起來,亦頗動人。

一個本來支持救援在日華人的老者撫須嘆道:“果不其然,果不其然。”

一個後生問他:“什麼果不其然?”

那老者道:“我聽說,在日本的華夏子民,都服破山那妖僧的統領——這妖僧當初曾與巨寇王直勾結,乃是我大明之敵,跟着他的人,能是什麼好貨色!”

那商人點頭道:“不錯,不錯!我聽說,九州那邊的華人,雖是從大明出去的,但他們只認破山那妖僧,並不效忠我們大明,說起來,乃是他們先自絕於大明,平時不燒香,病急亂求佛,對這等沒心肝的人,咱們何必用熱臉去貼他們的冷屁股?”

漸漸的,人羣分成了兩派,一派說:“若按這麼講,這些人確實是自作自受,咱們沒必要管他們。”另一派卻還是說:“但那畢竟是自己人,若我們不管他們,任他們被倭奴屠殺驅逐,實在於國威有損。”

忽然聽一個嘹亮的聲音說:“國威有損無損,倒也罷了。但另外一件事,卻是更爲重要!”說話的卻是一個青年貴公子,坐的地方和李彥直就隔了一張桌子。

李彥直舉目望去,不由得一呆:“他怎麼在這裡!”

蔣逸凡卻沒認出那人,就問:“不知公子說的更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第一零九章 傾高拱第十一章 撲簌迷離孝廉議救兄第三十章 傾危之際第二十七章 救溺水聞佛郎機之暴第三十章 傾危之際第二十一章 新加坡村第五章 貴客何許人也?第四十章 尾聲第十六章 流冗兵第十五章 未婚妻耶?第三十六章 亂後第四十六章 歸林泉第二十二章 南海諸寨第一零八章 凱旋前第二章 入室子弟不簡單第四十一章 以小克大熟欺生第十九章 賄禍第三十七章 有將如龍第四十章 尾聲第四章 天才童子第二十四章 捕蟬第七章 模棱應第七章 釜底薪第二十六章 收功第二十四章 篡與輔第八章 鄉老無策第九章 西廂之爭第二十章 擂戰鼓第九章 父母不打孝敬兒第三十四章 馬六甲第三十四章 護駕第六十七章 謠言嗎?第七十五章 包餃子第二十七章 救溺水聞佛郎機之暴第三十四章 護駕第三章 公私兵第二十四章 暗室鉅富第三十四章 興辦團練第十八章 還須變天權謀第十三章 預言第七十八章 攔路石第四十六章 歸林泉第四十七章 大員路口豈許外賊逃竄第一章 海盜引第十四章 沈家門第十四章 縱欺他第三十八章 分豬肉第十一章 再整編第二十二章 託孤兒第九章 父母不打孝敬兒第九十二章 廷上議第十七章 取得證據在手第八十二章 再談判第七章 釜底薪第八十七章 盛典前第三十七章 有將如龍第三章 科場無論師徒第六章 清海岸第六十三章 八面圍第五十三章 春潮難按捺第七十五章 包餃子第二十三章 原諒你的小弟弟第七十九章 遭遇戰第一一零章 論天下第一百章 布忠孝第二十一章 吳平破龍門港寨第四十一章 暗流動第四十八章 措手不及肘腋變第四十九章 邊角動第五十五章 患起島津第十三章 變外變王牧民兵指鎮海第八十三章 五山城第十五章 氤氳同浴嫣然笑第五十五章 患起島津第三十六章 氣煞泉州諸大儒第六十二章 河心島第八十九章 酒樓中第八章 異志第五章 犟主考不取偏點魁第六章 清海岸第十三章 城中亂第四十六章 雖兵雖賊一致對外第二十五章 遣新附小吏探閩南衛所第八十一章 三寶顏第五十六章 呂宋阱第三十八章 分豬肉第六章 視察第六章 商賊辯第十九章 一夜之間第二十六章 收功第四十六章 帶髮修行贖父愆第七章 新匪如毛第二十六章 獨眼東樓第十一章 撲簌迷離孝廉議救兄第六十八章 自己人第十六章 竹馬黃花共良宵第九十一章 師與生第十章 兩路夾擊顯吳平威風第十四章 主僕姐妹第四十章 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