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初是哭醒的。
睜眼的時候,眼淚糊了整張臉,枕頭上也是洇溼了大片。
她躺在*上一動不動,眼睛直直地看着棚頂,夢境中的畫面在漸漸褪色,唯獨“嘉悅,你要相信我,我愛的是你。”這句話始終在耳中徘徊,揮之不去。
良久後,顧初才轉了轉眼珠,有了動靜。她坐了起來,長髮就順勢滑落,遮了裸露的雙肩。用力地揉搓了一下臉,這纔算是從夢境中回神。
五年前,她與北深分手的時候也近乎是每天都在做夢。
夢的內容很統一。
無非就是夢見了北深對她惡語相向,他不停地跟她說,顧初,你背叛了我們之間的愛情,我不會原諒你的,這輩子我都會痛恨你,讓你生不如死。
這五年來,每一次北深在夢中出現,他的臉都是因仇恨而扭曲,鐵青難看。
她,活在痛苦的回憶和內疚中。
其實她明白,不是北深沒放過她,是她沒放過自己。
自從她對北深說了那個“是”字後,他就頭也不回地走掉了。那是一段她自顧不暇的日子,顧家每天都在提心吊膽,穿着制服的人三天兩頭就“光顧”一次顧家別墅,父親會跟着那些人離開,等回來時臉色總是難看。父母會避開她和思思到書房談事情,有好幾次,母親從書房出來的時候眼睛是紅的。
當年她並不清楚顧家到底是怎麼了,只是從父母的字裡行間隱約察覺出應該是資金出了問題。顧家需要錢,需要很多很多的錢。顧家還沒到徹底崩盤的時候思思問過她,姐,你說爸爸需要多少錢呀?要不我就不上學了,幫爸爸賺錢吧。
她無法回答思思,後來思思又去問母親,也說了同樣的話,卻被母親苛責了,母親告訴思思,無論如何都不能有不上學的念頭。後來,母親與她在自家花園裡散步,別墅已沒了園丁,花草瘋長,失去了節制。母親就拿着花鏟親自動手,她在旁邊幫忙,母親問她,初初,你老實告訴媽媽,是不是有喜歡的男孩子了?
她沒有隱藏,點頭。
母親憐愛地看着她,輕嘆,那雲霄呢?你喜歡他嗎?
她只是將他當成哥哥。
再後來有一次書房的門半掩,她路過時聽見了父母的談話,有菸草的氣息從門縫裡擠出來,應該是父親抽了煙,顧初清楚父親已經好多年不抽菸了。母親的情緒很激動,說,我們不能這麼做,這樣跟賣女兒有什麼區別?初初有喜歡的男孩子了,她對雲霄的感情就像是妹妹對哥哥一樣,怎麼能強迫女兒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呢?
當時她在門外聽見這句話的時候,頓覺五雷轟頂。
父親的聲音聽上去很痛苦,他說,你以爲我想這樣嗎?老喬跟咱們是有交情不假,但人也是做生意的,顧初出這麼大事他們喬家想插手總得有甜頭才行吧。老喬的意思是雲霄打小就喜歡咱們家初初,他也是真心拿着初初當喬家兒媳婦。你也看見了,現在但凡跟顧家有點關係的生意夥伴甚至是親戚朋友的,都唯恐自己會被連累,想盡辦法跟咱們脫盡關係,能幫咱們的就只有喬家了。
母親聲音哽咽,所以,你就準備拿着咱們初初一輩子的幸福做賭注是嗎?
父親像是起了身,聲音倦怠蒼涼,初初是咱們的掌上明珠,我怎麼能捨得讓初初受委屈?但是現在……
書房裡是母親低噎的聲音。
所以,從那天開始她就知道了自己的價值。她無法做回只會肆無忌憚花錢的千金小姐,富家女又如何?必要時總是要爲家族做出犧牲。她主動找到了喬雲霄,問他,是不是喬家可以出手幫忙?
喬雲霄也多少知道顧家的事,他點頭,然後跟她很明確地說,只要你能跟我在一起。
她沒有再去做無謂的掙扎,顧家身陷囹圄,唯一能出手幫忙的就只有喬家,而喬家唯一的繼承人就是喬雲霄,他更像是個能決定這場交易的買家,直截了當提出了購買的條件。她知道,從喬雲霄點頭的那一刻起,她跟陸北深的緣分就斷了。
所以,她接二連三地與北深提出分手。
就算再怎麼深愛,北深再怎麼有才華她也不得不去考慮一個事實,那就是,她需要強而有力的資金來維護顧家,很顯然,喬雲霄比北深更有這個資本。
她成功地逼走了北深。
他走後,喬雲霄跟她說,初初,咱們先把婚訂了吧,等你一畢業,咱們就結婚。
她心裡發堵,紅着眼睛問他,你不是有喜歡的女孩兒嗎?爲什麼要這麼逼我?
喬雲霄當時沉默了很久,回答她,喬家不能允許一個普通女孩子進門,所以初初,與其娶其他我不認識的女人,倒不如我娶了你。
所以她就知道了,在愛情這條路上,因爲扣上了“家族”二字就會摻了身不由己的苦楚。
可是,顧家現狀與任何人家都是一種拖累,她空有富家千金的頭銜,實則已是光彩不再。喬雲霄則跟她說,初初,我想幫你,但我能說服我父親幫顧家的唯一辦法就是你是我的女朋友,我父母是看着你長大的,他們對你十分喜愛,所以,只要我們在一起,他們不會袖手旁觀。
直到現在她也不知道深藏在喬雲霄心裡的那個女人是誰,他始終閉口不談,她也始終不主動去追問。
北深出國後就杳無音訊。
他沒留下聯繫方式,也沒留下任何的口訊。顧初知道,這是他對她的懲罰。畢竟天底下沒有一個男人能在遭遇酒店的那一幕而無動於衷,更何況他是北深,自尊心更是高於他人。
唯一一次的聯繫是在她與喬雲霄訂婚的前一晚,那時候,漫天蓋地的全都是喬家大少與顧氏千金喜結良緣的新聞,喬家和顧家都有海外市場,那一場訂婚消息可謂是轉遍了全球,更是令喬家的股票全線飄紅。
那晚,北深給她打了電話。
手機屏幕上閃爍着他的頭像,笑得迷人燦爛。手機鈴聲響了多久,她就盯着手機看了多久,遲遲沒能按下接聽鍵,終於,鈴聲不再響了,她開始嚎啕大哭。
心在痛,手指也在痛,身上的每一處細胞都在叫囂着哭喊着,她想起了好多事,與北深的過往,點點滴滴,想起他騎着摩托車到她身邊,脣角勾着笑問她,敢跟我走嗎?
她想跟他走,無論貧窮還是富貴,無論前途是坎坷還是平順。
於是她抓起了手機,哭着給他回撥了過去。可,那一頭再也沒人接聽。
他,徹底放棄了她。
喬雲霄在門口目睹了她這般發瘋的過程,等她最後沉寂下來時他才走上前,蹲下來捧起她的臉,眼神悲憫,問她,你是想要回頭嗎?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緊緊攥着他的胳膊近乎哀求他,喬哥哥,你能幫我嗎?如果我們不結婚的話,你能幫我嗎?
她想北深,發了瘋地想他。
他不再接她電話的那一瞬,她覺得像是有把刀狠狠扎進了她的心口,疼得難以忍受。
喬雲霄將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與她十指相扣,緩緩對她說,不行,你必須要嫁給我。
她就拼了命地捶打他,可他,將她緊緊摟在懷裡。
他在她耳畔低低地說,初初,你已經回不了頭了。
她知道,再瘋再鬧也回不了頭了,這是她主動選的一條路,成年人的世界,不容許反悔和出錯。痛哭過後,她起身扔掉了自己的手機,就像是她,徹底地扔掉了自己的愛情一樣。
可爲什麼陸北辰要那麼殘忍,他告訴了她真相,告訴了那晚北深出車禍的事?她終於明白北深爲什麼沒有接電話,也明白陸北辰爲什麼這麼恨她。
就算愛了,她的夢境也清清楚楚地告訴她,其實你很怕北辰的報復。
她這個已經千瘡百孔的蝸牛,如果北辰真的選擇了報復,那就是壓倒她最後的一根稻草。
臥室裡很暗的光線,等顧初理清了這番心緒後,視線也適應了。她轉頭看了一眼,窗簾是緊閉的,旁邊的毯邊微微掀開,枕頭挨着她的,只是不見人。
她冷不丁想起了夢境。
心就開始不規則竄跳了。
扯了睡裙套上身,出了臥室。客廳光亮,有微風吹拂,也有鳥兒晨鳴,淡淡花香搖曳空間,呼吸,竟是白蘭香。她上前,發現桌上的花瓶裡插着幾株帶着枝葉的白蘭,靜靜吐露芬香。
可總歸是不踏實,她環顧四周,不見男人的身影。
呼吸加促,她輕叫了他的名字,“北辰?”
手指卻攥緊,大理石上的涼一個勁兒地往腳心裡鑽,她感到毛孔都在一點一點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