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過祭月,又重九

八月十五。

封城的祭月節不似青都喧鬧,甚是祥和。

清晨的封城,柳叢間鳥雀喈喈。幾雙喜鵲掠過,啾啾輕啼。

今日的封城與往日不同,不論豪門世家,抑或窮鄉僻壤,衆人皆已早起。迎着秋風,踏着朝陽,進進出出忙碌不已。

第五驀滿眼迷茫,呆滯的於一側觀望。

令氏一族的僕人婢子喜上眉梢,擔着清澈的井水,提着盛桂花花瓣的籃子,說說笑笑地進出庖屋。其餘的一衆婆子們,將令府裡裡外外清掃透徹。

第五驀彎眉微蹙,怎的祭月節與迎除歲和元日一般,如此重大?

這般繁浩的工程,怕也只有令府了。她出了令府透氣——住了兩日,仍舊不適應僕人婢子多得滿地跑。

上了街,繞一圈。

每家每戶,各酒肆茶坊,甚或藥鋪、醫行,均與令府做的無二致。每個人如過元日新春般,笑容滿面地打理。清掃罷,開始逐次將花瓣揉成碎末,碎花被浸入幾點清酒,和入了蕎麪中。蕎麪、麥粉、黍粉,各摻了桂花、海棠、山茶,又各自滴了食油。

她恍然大悟,這是要做月糕啊!忽地憶起幼時,故里的祭月不是如此過的。

巴郡的人們亦是早早動身,家家戶戶拿着厚度適中的木桶,坐於各自的小院。將蒸的半熟的糯米從蒸籠上刮入木桶,用大米舂反覆搗着,直至搗成一整塊,又分成小塊做好各種模樣,點上香酒、棗糖。二次蒸煮後,撒了黃糖的香甜的餈糕便被奉上了案子,隨後,一家子坐於院中,一齊守月、祭月、許願、品食。

河西的民風粗獷,是不屑於做這樣繁瑣的糕點的,他們只會將牛羊、雞鴨、魚肉,以及醇酒祭獻給神明,以求保佑。且,他們由於西北戎族較多,基本不過什麼祭月重九,他們的大日子是祭齋日。這三日祭齋,白晝不生煙火,進食必定是夜裡,且每日需沐浴更衣,不食葷,只進素。

北方人稱糯米爲江米,不知是否因爲多植於江之南,鮮少在江之北。

她不懂,新奇地望着忙碌的人們。

在青都時,她總被黑煞看着,祭月節,都是師父給她帶月糕吃。

她久久地立於白草閣門前,一碟碟精緻的糕點好看極了!有一碟最討她喜歡,白糯糯的菱形上,點綴了一圈紅色的山茶花,硃色圓心擱着一片黃色的菊花。她不自禁地伸手,欲取來品嚐。

“阿驀!”令綵衣忽然冒出來攔住她:“各家吃各家,吃別人家的稱之爲‘偷嘴’,要爛舌頭的!”

第五驀縮手,令綵衣卻回屋去,再出來,手中多了兩盒別緻的點心。

一盒方形塊狀物體,上雕刻着各類的草木,另一盒爲圓狀,上面是綠色的榆錢,再不是同別人家那樣鋪的什麼花瓣。如此的別具一格,怕也只有她令綵衣了。

令綵衣捏住一塊方形甜糕餵給她:“吶,這是我親手給你做的!”

糯糯的,甜甜的,不粘齒,不膩味。一股恬淡的桂花香縈繞舌尖,經久不絕。料來是綵衣知道自己不喜濃香,特地放淡了氣味。再試一塊圓狀的,不知何處而來的榆錢,嫩嫩的,伴着淡淡的酒香,滿齒清爽。

第五驀忍不住奪過來,一塊接一塊地下了肚。與令綵衣久了,深知她不似別家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她所喜愛的都會去學、去做,然後分享與人。

令綵衣似乎第一次發現,這傢伙不止能喝酒,還挺能吃啊!她不禁鬱悶了,哭喪着臉問:“好妹妹,這幾日府裡虧待你了麼?”

見對方憨笑着搖頭,令綵衣猛地一拍木桌:“不行,你得隨我去庖屋學着做。”

第五驀大眼一瞪,拔腿便遛:“讓我燒火做飯可以,讓做這些小玩意兒,還不如殺了我!”

令綵衣來不及叫住,第五驀便已裝入一個結實的胸膛。她被那堵肉牆彈開,秦葉摟住她的腰,她一臉尷尬,頭埋得極低。

秦葉不想爲難她,沉默地鬆了手,眼眸有濃郁的哀傷與隱忍,轉身的一剎,幾片秋葉飄落,滿是淒涼。

那一刻,令綵衣看到了那個男人眼中深深的落寞,脣角有一抹悲傷浮起。

她似乎能感受到那人心底的痛苦,愛了卻要放手。她上前叫住那人:“秦葉,別走!”

令綵衣喚着秦葉去僻壤之地,咬咬脣,直白問:“秦葉,你有多愛阿驀?”

秦葉莫名地瞅着她,不開口。

令綵衣憤憤道:“那我問你,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

她發現自己亦無勇氣問,她怕秦葉的回答會傷阿驀的心,跺跺腳失神地跑開。

第五驀靠着巨大的楓樹,連綵衣都問不出,自己亦不必抱有希望了。她默默地笑着,甩甩廣袖離去。

秦葉欲追問,卻不知從何問起,只得作罷。

入夜,令綵衣拉着第五驀跪在庭院內,對着初升之月祭拜,拜神之後便許願。

吃過令綵衣做的東西,覺得缺點什麼,循着酒香取了幾罈子,開始對月而飲。

令綵衣試着喝,一口下肚,只覺一團火自咽喉燒到了胃裡,她一邊喝水一邊哈氣,不住地用手扇風。

這副窘樣惹得第五驀大笑,她喝得更多、更急,一面痛飲,一面歌唱。飲得半醉半醒之後,竟翩翩起舞。

再不多時,第五驀累了,坐下來繼續喝,令綵衣陪着她勉強喝了幾口。最終,二人一併醉倒在地。

時光倏然而逝,好似一個恍神,八月遍地的桂花香便散了。

整個封城自祭月便始終處於喧鬧中,隨處可見自各地彙集而來的英雄豪傑,人來人往。以致每座酒肆、茶坊,皆人滿爲患。

滄朝起,洛州以梅花、牡丹家喻戶曉。

百年後,封城的菊花亦聞名遐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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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封城,遊人接踵而至,只爲賞一場饕餮盛宴。時間僅有九日,自需提前佔位子。

九月九,行人走。這一日,人們通常會登高望遠,遊子們則插茱萸,以此寥寄思鄉之情。重九日,封城將聚集無數才俊佳麗,有名門望族,有江湖俠士;有大家閨秀,有小家碧玉。

自九月三日,至九月十一日,共九日。前三日以花會友,比自家培植或珍藏的花卉,分爲賞花、鑑花、競花。後三日以武會友,摒棄名利之爭,點到即止。中間三日以才情會友,可作畫、賦詩、題字,亦有女子參加,可比女工、才華。

每每來菊展的衆多觀客皆獲益匪淺——才子佳人互相傾慕成佳話,俠骨柔情偶成雙。菊展每三年一次,促成的良配會再次來封城紀念。這一來二往,封城便漸漸富庶。菊展,亦因此被戲稱“秋末乞巧會”。

九月初三,賞花之日。封城府衙的空地擺了菊花,紅色爲底,綠色爲字——碩大的“九九重陽”四個字。擺下此四字之菊的種品,乃“紅葉題詩”與“綠柳垂陰”。

菊展的正面迎門,是以白色爲底,黃色拼字作“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種品分別爲,白色“月涌江流”,黃色“沉香託桂”。

整個會場足有三畝地之廣,以三圈茱萸圍場。會場左側有九座高臺,每座高臺頂端置有盛滿泥土的龐大花具,高臺下分別放置了九捆茱萸。自入場第一座高臺,每座木梯上都擱着不同顏色及品類的花,每三個臺階放一盆。第一座至第九座木梯,菊品依次分爲——“銀絲串珠”(白色)、“黃鶯出谷”(黃色)、“春水綠波”(綠色)、“玉蟹冰盤”(白色微綠)、“楓葉蘆花”(紅中加白)、“三色牡丹”(紅白綠)、“人面桃花”(粉紅)、“鴛鴦荷”(紅黃二色)、“赤線金珠”(紅管瓣、黃先端)。

會場右側分兩段——其一爲會武臺,其二爲會藝臺。會武臺擱着大小不一的兵器,小至銀針大至流星錘。會藝臺置着筆墨紙硯,以及少許布匹。會場的東西不可帶出場外,若欲作留念,需與會主論價。每次菊展的會主皆不同,由上一任會主禪讓,百姓推薦。

會武臺周遭圍了一圈 黃 菊,明豔無比;會藝臺則爲了一圈白菊,清冷高潔。

自然,無利不起早!

每個進入菊展的人,入場需交一文錢,對於普通老百姓,完全負擔得起。欲上高臺插茱萸,每人二十文;登會武臺與會藝臺則須一百文錢。

平民自是不會摻和比試,亦捨不得,但大門大戶、武林豪傑便不會那麼在意了。

相反,他們熱衷於碰運氣交友——

自古有言,女爲悅己者容,士爲知己者死,便是這個道理了。

第五驀自入會場,便聽由身側人滔滔不絕。若無令綵衣,她怕僅乃一看熱鬧的門外漢!不過,聽到最後,她當真無語了。呵,難怪人說“豫商絕奸”!果真是,無奸不商,豫商絕之!她也終於明白,爲何令府皆乃天下奇珍了,敢情來自於每三年一場的菊展競花大賽。所謂競花,便是拍價,價高者得。

呵呵,反正封城富庶數百年,揮金如土者比比皆是,不足爲奇!

“不過,每次菊展罷,富足的銀兩均由會主託付與郡守,郡守便用於封城的各大水渠道路、宗廟祠堂的築造、修葺。抑或,請監工督造窮苦人家的房院,給勞苦人居所。若還有剩餘,便積攢着,記作明賬,備用於旱災洪澇之類的天災。”令綵衣細細碎碎地陳述着,精緻的面容,精緻的笑容。

第五驀懂了,原來並非私吞,而是用之於民了。想來,這便是富足的真諦了。

一人富裕,無可救民,萬人富足,可敵國矣!真是有智慧的郡守!

二人在會場最裡端默默熬了數日——她二人才沒想着競花、賦詩呢!

會場最裡,亦是後門,出門亦是一文錢。

此處搭有衆多木屋以供歇腳,品茗縱酒。另有十座小門坊,做各色吃點,有精緻的糕點,有特色菜式。

若是你以爲此處的飲食會比場外貴許多,那便錯了,這些地方不過比場外多了三五文錢。並且,這裡的小門坊會賣豫地的小物件、首飾,平日裡都是沒有的。所有小玩意兒上都刻有菊花,各式各樣的。

六日來,令綵衣一直跟着第五驀學飲酒,喝一次醉一次。

九月初九重陽日,一年一度秋霜白。

萬里無雲,秋高氣爽。

純淨的碧空,斷雁叫西風。不經意間,獨鶴翔鳴。時而,秋風掠來幾許肅殺,捲起落葉蕭蕭如雨。

第一座高臺頂處,一抹綵衣飛揚,不施粉黛卻暗自絕豔——青絲挽成獨髻,任由髮帶與餘下的散發御風飄飄。腰肢纖細如柳,束腰在身前打了蝴蝶結,腰間垂掛的流蘇香包亦乘風起舞。

令綵衣柳眉一彎,杏眼微眯,揚了揚玉手,喜不自勝:“我插好了。”

第三處高臺的藍色應聲回望,略略一笑。

第五驀身上的淺藍色衣裙於風中飄飛,腰封繡着一隻白鶴,長髮及腰卻無繁複的髮髻,僅在兩鬢彆着流蘇墜。三分之一的烏髮被一條藍絲帶束於腦後,散發在風中飛舞。襟袖飄搖,還算勻稱的身段配上清麗的容顏,較令綵衣少了幾分美豔,卻自有神韻。清冷的氣質中,不畏風霜的眸子亮如星辰:“我也插好了!”

令綵衣欣喜地掠來,落在第五驀身側:“我們去會武臺玩玩吧?”

第五驀搖頭:“我不湊那個熱鬧。”

令綵衣悻悻地,她知道阿驀只喜抱不平,交代了一句,便踩着高臺連接會武臺的花帶飛身而下。

一場下來,令綵衣似乎覺得對手不夠厲害,躍到臺下人身側:“好沒意思!”

待二人再次望向會武臺,已換了一雙人。

玄衣男子冷眉寒目,手執一杆銀槍。紫袍男子衣角飛揚,手握一柄短刃。

令綵衣驚覺,迫不及待地叫道:“哇!長槍對短劍,孰勝孰負?!”

第五驀所在處看不見紫衣男子的容貌,那柄短劍她卻熟悉,不由嘆道:“魚腸劍?!”

她有幾許震驚,那金光熠熠的魚腸,不是秦柏的佩劍麼?莫非,師叔亦來湊熱鬧了啊?

令綵衣驚喜道:“那便是傳聞中的魚腸劍啦?聽聞魚腸乃勇絕之劍,不知佩劍之人如何呢?”

話音未絕,二人在疾風馳來之前出招。銀槍虛刺,魚腸避之。玄衣男子槍法驚覺,紫袍人手中的魚腸亦遊刃有餘。銀槍再度一晃,輕挑、回刺、下劈,魚腸上撩、下切、橫阻。

不過短短一刻,兩人已來回七十招有餘。

臺下一片寂靜,不時有驚歎。

長槍人身形一閃,阻擊之下,反攻一個回馬槍!飛來一槍令人驚呼,氣勢如虹,凌厲霸道。魚腸劍迅速翻轉一刺,迎刃而上,毫無避退!四下均屏住了呼吸,雙眸圓睜,目不交睫!

槍尖對劍刃,相交時一聲清響。玄衣男子被震得退至臺沿,紫衣男子只收了劍,側了側身子,一步未退!

令綵衣驚叫一聲,不禁拍手稱奇:“哇!好奇妙!好好玩兒!”趁第五驀不備,躍上臺去:“我也來試試!”

第五驀急呼:“綵衣,那是魚腸,不好玩兒的!”

令綵衣笑嘻嘻地豎着右手食指:“魚腸配步光,剛剛好!”

臺上紫衣男子眸中有別樣的色彩,微微一笑間,山河皆融化:“姑娘,你的劍呢?”

令綵衣怔怔地望了望那人,已有歲月的眉眼猶自剛毅,挺拔如翼鼻樑下偏生有一張柔情脣。約摸已過而立之年,線條如切的下頜留着碎胡茬。令綵衣尷尬地低眉,雙手空空如也。她赧然一笑,傾城的容顏多了一分嬌憨,望着臺下那抹淺藍色,又是一陣憨笑。

第五驀凜眉:“你打不過的!”

令綵衣竟當衆撒起嬌來:“我玩玩兒而已嘛~”若是旁的女子,許會惹人厭煩,可她撒嬌竟如孩提,純淨無雜的眸子是毫無掩飾的哀求:“拜託啦~阿驀最好了!”轉而,她指着紫衣男子輕笑道:“方纔他便收住劍了,此次同樣可以!”

第五驀無奈了,將手上的步光劍扔給她。本是冷着臉,見她歡笑如稚子,無語地回了一個笑容。

令綵衣拔出步光,劍光清凜。

二人過招相峙時,第五驀忍不住在心中欽嘆:“綵衣真乃習武奇才,不過寥寥數招,她便已差不多摸清了對手的路數。”

她還在驚歎,臺上卻已進入巔峰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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