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醜從世界尚是一片混沌時開始說起。
他說盤古開天闢地,說女媧捏土造人,說鴻蒙未啓之時人類是如何艱難的求生,說那驚天動地的上古一戰,說那將整個世界都毀滅的天災浩劫,說那已經徹底失卻了文明傳承的人如何在廢土之上重新開啓新一段的盛世……
那波瀾壯闊的史詩在她的眼前重演,她曾走過川流不息的河流,亦然攀過險峻陡峭的高山峻嶺,她在滾滾紅塵之中拈花微笑,亦然在廣袤荒蕪的大地之上黯然神傷……
“你覺得,神是什麼樣的呢?”六醜忽然話鋒一轉,問的極其突兀。
沈玉衡尚還沉浸在那史詩般瑰麗的傳說之中不可自拔,猛地聽見六醜這樣的問話,頓時怔在了原地,半晌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回答。
神是什麼樣的呢?
她並未見過神,亦不曾在傳說之中窺得神的容顏,只是提起這個字,她的腦海之中卻自然而然的浮現出兩道身影來。
一個是她在夢中見過的,那一直在沉睡的女子,一個是宓羲。
這兩個人的身上都帶着一種不屬於人世的氣質,若說神,也只有他倆最近似於了吧。
“若我說,你就是神,你信嗎?”六醜似乎預料到沈玉衡答不上來這個問題,他把粘在自己手背上已經有些發乾的花瓣摘了下來,在指間碾碎,扔進了湖中,聲音帶着幾分蠱惑。
湖底的魚兒爭搶着那花瓣,帶的湖水都跟着泛起漣漪,亦然在沈玉衡的心中掀起波浪來,許久也未曾停歇。
沈玉衡渾身一顫,指尖微微顫抖。
神?她是神?
她很想搖頭,只是身子卻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般,紛繁的記憶接踵而至,不斷的衝擊着她的腦海,那些記憶像是她的,卻又不像是她的。
彷彿是她親身經歷過的,卻又好像只是紙上蒼白的文字,她陌生,卻也熟悉。
不多時,屬於一個女子的一生已經在她的腦中被勾勒出來。
她自天地之中孕育而生,自幼便是聰明伶俐,只是卻也是孤獨異常。
浩渺的天地之中,只有她和兩個同爲神祇的男子,無數個日日夜夜,他們相依爲命,他們在寂靜悽苦的世界之中,漸漸成爲彼此的依靠。
只是這偌大的天地,卻也太過空曠和寂寥了。
她一天一天的消瘦下去,一天一天的憂鬱下去,像是一朵失去了水分的花朵一般,漸漸的枯萎。
宓羲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只是卻不能夠給她重新注入生機,亦然不能夠讓她展演歡笑。
一直到有一天,他忽然神神秘秘的帶着女子去了一個地方,女子雖有迷茫,卻仍舊乖巧的去了。
嶄新的世界在他的指下被一點一點的描繪,宓羲看着她,聲音裡帶着幾分疲憊。
“我們給你捏了個世界,你瞧着可還滿意?”
沈玉衡血液驟然之間冰涼起來。
那個所謂的被捏出來的世界……
是九州。
原來他們賴以生存的一切,在所謂神的眼中,不過是討妹妹歡心的玩物嗎?
她看見女子的眸中綻放出欣喜的神色,看見女子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個世界,看見女子照着自己的模樣捏出一個又一個的小人……
“所以你想說,我就是那個傳說之中的神祇之一?”沈玉衡定了定心神,笑着看着六醜,彷彿聽到了一個極其好笑的笑話一般。
只是她看着不信,心裡到底信沒信卻是另一番說法了。
“如今的你當然不是。”六醜說完就招呼了一聲身後的卿歌,似乎是吩咐卿歌去取什麼東西,卿歌應了一聲,便目不斜視的越過沈玉衡走了。
彷彿壓根就沒有看出如今這個女子就是當初她愛極的攸寧公子。
不過卿歌自從進了幽靈宮之後,就一直在宮裡,不知道外頭的那些變故也正常。
“畢竟你只是個殘魂。”吩咐過卿歌之後,六醜又把目光落在了沈玉衡的身上,眼中閃動着耀目的光輝,彷彿銀河在其中流轉一般。
沈玉衡擺弄着花枝,並沒有提出疑問。
腦海之中的記憶已經給了她明確的答案。
女子本來也只是玩一玩,只是卻對那個隨手捏出來的世界生了感情,她不忍這世界之中的生靈被隨意的拋棄,便起了讓這世界徹底的獨立的心思。
只是神祇創造一個世界容易,想要讓這世界能夠獨立的運轉卻是極其艱難的,更何況她還要避過宓羲,故而,她將自己的魂魄一分爲四,一份留在神殿之中,免得宓羲生疑,另幾份卻被拋進了不同的時空,只爲了將乾坤安定。
不巧,沈玉衡恰巧是殘魂之一。
這也就不難解釋爲何她到了仙界之後,幽靈宮衆人爲何對她禮遇有加了。
前頭說過,這仙界本是神落腳之地,而幽靈宮的五人都是受神點化成爲神使之人,他們雖然不知道神祇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卻並不妨礙他們認出沈玉衡來。
只不過,殘魂和本尊終究是不同的。
“是啊,可是你又是從哪裡知道的呢?”沈玉衡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解。
幽靈宮的五個人都是受神點化,但是卻並不知道關於宓羲或者是風裡希的情況,六醜不過是幽靈宮的一個侍人,那麼他又是從哪裡知道的呢?
還有這些東西,幽靈宮的幾個人知不知道呢?
“您忘了,是您告訴我的嗎?”六醜偏頭,笑。
“不巧,我忘了。”沈玉衡隨手把花枝給丟了,忽然之間站了起來,她的影子瞬間將六醜整個人都籠罩住,那隱隱帶出的幾分氣勢讓六醜的動作一頓,隨後又笑了起來。
“忘了就忘了罷,那麼如今您要問些什麼呢?”
“啊,一定是如何阻止如今仙界衰落的辦法吧?”六醜整個人都匿在陰影裡,那張俊秀的容顏也因此而帶了幾分陰翳。
沈玉衡不置可否,既然有人能夠讓她用,她幹什麼還要自己去琢磨?
她雖然獨立慣了,卻也不是不知道求助,有些事靠自己根本無法完成的時候,自然要尋求幫助了。
邊上的火家兩姐妹早就已經被沈玉衡和六醜這莫名其妙的對話聽的一愣一愣的,兩人一個始終垂着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一個微微有些發愣,顯然是還沒有回過神來。
“辦法當然有。”
“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