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有很多種。
地下地上,木欄鐵索,要麼不見天日,要麼風吹日曬。
但都很粗糙簡單,給犯人住的,犯人都不是人,豬狗牲畜一般。
不過晉王府的牢房不一樣。
乾淨的地磚, 光潔的牆面,甚至連牢房的欄杆都是亮漆,劉宴伸手撫摸着,感嘆晉王府奢華,牢房也奢華。
這種牢房,是外邊多少貧民百姓都住不到的房間。
劉宴環視四周, 知道自己在做夢了,但當初被抓進晉王府牢房的時候,他第一個感嘆也是這句話, 然後迎來了第一頓毒打。
爲了保持牢房的乾淨,不見血,用木杖狠狠的打,其間還會用溼布裹住嘴巴鼻子,就是有血也得悶在肚子裡。
其實就算血灑在地上,也不會染髒了地面,一盆一盆的水澆過來, 直到把人和地面的血都衝乾淨。
劉宴記得自己在半昏半醒中還誇讚這個牢房,這個牢房真值得誇, 而且除了誇牢房他也不想說別的話。
劉宴看着眼前的鹹豆:“晉王府的牢房,爲了不讓犯人便溺髒污,幾乎不讓吃飯。”
劉通事爲了順利取料,沒少跟他們拉關係。
隨從離開了,劉宴繼續慢慢吃飯。
“沒事。”他說,轉過身又走回來,“有早飯嗎?”
隨從再次嚇了一跳:“大人?你要去哪裡?”
咒罵晉王?沒意義。
“壞得真夠快啊, 這還沒多久呢,看來這牢房用得很多。”
然後每天就這樣,只不過吃的豆子越來越多,湯的味道越來越奇怪。
“大人。”一旁靠着門打盹的隨從也被驚醒,忙過來問,“還好吧?”
……
每天就給一碗混雜在一起看不出是什麼的東西。
看起來不見天日的地方,也不覺得潮溼悶熱。
所以劉宴從不對外說此人,也沒有人知道這個人是誰,就連高財主試圖提出幫忙打聽,劉宴都拒絕了。
“哎, 這裡也壞了, 要修修。”
“但那個人教我說,吃裡面的豆子就能活下去。”劉宴說。
“其實我說的是真的。”他一邊吃飯一邊說,“我曾經的確是靠着豆子和水活下來了,所以這豆子真的能保命。”
那她,還活着嗎?
以前面對其他人不能問,也不能打聽, 這個女孩兒, 或許真是她女兒,可以問問吧。
隨從明白了,俯身施禮:“大人所慮極是,我這就去告訴他們。”
然後他果然活下來了,等到了晉王爲了向皇帝表達柔順,向民衆表明仁善,將他交給了朝廷。
福泉只能戰戰兢兢好好做事,以求留個贖罪的機會。
雖然說是工部的工程,但工料都在內庫掌控的場子裡,這些太監們是皇帝家奴,做起事來極其難纏。
人這一輩子,也沒有什麼意義。
隨從知道劉宴在晉王府的牢房裡差點死掉,也知道有個人伸出援手讓他保住一命,更知道這個人是墨徒。
看來她情郎的劍最終鑄造好了通過了考驗,她還是有了個好看的丈夫,她心心念的女兒也不是個醜娃娃。
劉宴哦了聲,似乎纔想起來這件事:“你去告訴高財主,金殿點桂就要開始了,這是陛下和整個朝廷的大事,不得有任何驚擾,我知道他說的人是誰,已經在我掌控中,讓他不要輕舉妄動,免得打草驚蛇,魚死網破,壞了朝廷的大事,墨門罪上更是加罪,他們父子也休想清白脫身。”
這麼多年,劉宴幾乎從不提及。
高財主給出了墨門新掌門的消息,他也很不解大人爲什麼突然丟下不管了。
七星有些驚訝:“這麼快,不是傳言說…..”
劉通事笑了:“出不出事不知道,反正對咱們來說是好事。”
看起來平整的地面, 還竟然不積水。
他還記得她曾經抱怨過自己的情郎。
隨從忙應聲有,一面走出去喚人,不多時端了飯菜過來,劉宴的飯菜很簡單,一碗蛋羹,一碟鹹豆,一塊蒸餅。
“雖然只是修房子捎帶的, 但絕對精品。”
他纔不信呢,他竟然能死不了,他就讓她看看,他到底能不能死。
“哎,你能撐多久啊,我看看要不要等你死了,再修它。”
“這牢房當然好了,是我師傅修的。”
昏昏暗暗中有女子的聲音, 夾雜着用錘子在牢柱上敲敲打打的聲音。
這裡不是晉王府的牢房,他沒有五臟六腑出血將死,只有額頭微微疼。
隨從哦了聲,難得大人吃飯的時候說話,忙湊趣問:“那是怎麼回事?”
“福泉覺得大難臨頭到處求爺爺告奶奶,但那些被他孝敬的大太監們一個個口風嚴謹,什麼都不肯多透露,只讓他好好做事。”
哎,那個時候墨徒就已經出入晉王府了,可見墨徒跟晉王勾結的罪名是板上釘釘。
說內庫那邊要出事什麼的,還以爲要亂了沒人管了。
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現夢中的女子,她蹲在牢房外,用一把尺子指着那碗飯。
“這其中的豆子都吃掉,湯喝掉,你要是每次都這樣吃,一定死不了。”
求饒?更沒意義。
劉宴擡起頭,看向她,還沒看清她的臉,頭猛地一墜,磕在桌案上。
“他在經受一項重要考驗,遲遲鑄不成劍,愁得臉都變醜了,我可不想有個醜丈夫,生的孩子也醜了可怎麼辦。”
所以他們的工料領得暢通無阻。
他爬起來將豆子和酸臭的湯喝了。
雖然不知道她在晉王事中是生是死,但她在這之前必然幸福的生活着吧。
莫非是當時霍蓮突然來了,爲了避免被都察司搶了功勞去?但他們大理寺要避開都察司也不是沒辦法。
“阿七啊。”劉通事捧着茶水,對她招手,“新一批工料都到了。”
劉宴伸手輕輕按着頭,看着晨光籠罩的室內,威嚴肅穆。
今天怎麼突然說起來了?這是又想到恩人了?那…….
隨從看着劉宴的臉色,問:“大人,高財主適才來問,那個掌門的事可是需要提供什麼幫忙?”
劉宴猛地站起來,向門走去。
……
她有女兒了。
他忍不住笑了。
劉宴打開門,秋日的晨風有些涼意,讓他停下腳步。
他不想吃,吃也沒有什麼意義,反正活不了。
隔天后,七星在魏東家等人擔憂的眼神中,淡然地回到了修內司。
七星也笑了:“那就好。”又問,“大理寺那位劉大人,後來沒有再……”
“再來查內庫啊?”劉通事笑呵呵搖頭,“沒有沒有,劉大人可顧不上這點小事,雖然劉大人不再參與出題,但金鑾點桂的大事他也不能躲清閒。”
是啊,金殿點桂就要到了。
七星看向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