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節團現在住的這所宅子,之前是某商人的別院。被唐七買下來後,宅子就閒置在那裡,也沒有掛唐府的招牌,內部一直以“別院”爲代號。
四輛驢車在宋嘉和水手護送下,拉來了瑞安號上的貨物。
貨物是在清晨的時候,從瑞安號卸到舢板,然後舢板繞着護城河轉了半圈,從福州東南角的井樓門進的城。
井樓門在萬曆之前叫做船廠門,門外就是閩江船廠。此地不光有官辦船廠,大小私人船廠同樣扎堆在此。木料堆壘,工匠雲集,每年都會有大批福船從這裡被新造出來。
“別院”離井樓門不遠。舢板進城後,直接在忠懿廟附近的獅橋卸貨,然後僱幾輛驢車,貨物就送到了院裡。
四輛驢車卸完貨後,又馬不停蹄得去拉第二趟——瑞安號此次來福州,船上裝載了大批財貨和禮物,就是預備着給福州城裡大大小小的官兒們送禮的。
......
幾十號人一直忙碌到晚飯時分,纔將陸續到來貨物都分類安置好,然後沒消停多久,客人來了。
依舊是天色擦黑的時候,兩頂小轎一前一後進了別院的門。
頭一頂轎子進門時,周圍影影綽綽跟着好幾條人影,而且來路上還有人沿途監視斷後,氣氛莫名緊張起來。
轎內人是薛海元:福州城裡半公開的大員辦事處負責人。
大員方面派駐在福州城裡的辦事處,目前正承受着來自各方面的壓力。身爲半公開的海主代理人——至少在旁人眼裡,薛海元和遠在杭州的熊道,是一路貨色。
默默無聞的日子已經過去。隨着穿越勢力佔據大員的消息逐漸傳開,閩粵洋麪上又多了一股能打敗荷蘭人的悍匪,這個消息現在已經被大多數吃海路飯的人得知。
福州城裡海主們的辦事處不少,圈子裡突然多出一家新人,自然會有人跑來試探,有正大光明上門接觸的,也有側面打探的。
而隱隱和老鄭有些不對付的福州辦事處,很快就感覺到了壓力。尤其是眼下鄭芝龍勢大,氣焰囂張,福州城裡爲其張目的很有一撥人,所以薛海元現在出門不得不小心,繞路和斷後這都是必須的,否則就會有安全和跟蹤方面的問題。
來到別院後,薛海元和張冬東他們簡短開了個小會,然後大夥一邊吃飯,一邊等“峨眉峰”同志進門。
今天這場聚會,是福州城裡的穿越勢力在公開亮相前,人手最全的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尤其是薛海元本人。
理論上是應該薛海元來負責使團接待活動的。但是由於熊文燦和穿越勢力都不想在招撫成功前,讓外界知道大員使團的存在,所以公衆人物薛海元就不合適出場了。
今後各方聯絡,會通過車載電臺進行,見面這種風險高的活動,不會再搞。
......
說曹操,曹操到。
沒等菜上齊,峨眉峰同志的小轎就到了門口。
峨眉峰同志自然不是一個人來的。
一小隊穿着巡撫衙門號衣的親兵,一個熊老大的心腹長隨熊七,這是基礎配置。
宋嘉聽到消息後,急忙迎出大門。不一刻,手持摺扇,穿着一身松江細布直綴的黃平黃大舉人,就被迎進了大夥正在吃飯的正房。
而同來的撫衙親兵,這時自然是被請進偏房,開始笑眯眯地享用附近酒樓提來的上好席面,吃完後,每位副爺還能領到五兩銀子的辛苦錢。
至於熊七這位能隨時透露熊文燦動態的親信,在這種關鍵時刻,穿越衆自然不會吝嗇銀子。所以熊七在進門後,馬上就有管家模樣的人將熊爺單獨請入廂房,擺酒佈菜之餘,熊七還到手了一塊20兩重的金錁子。
笑眯眯得把金錁子揣入袖囊,除了黃平之外,這隊撫衙人馬裡唯一知道穿越衆來歷的熊七,只用了一句話來回報這塊金錠:“日前鄭一官攻佔中左所,我家老爺私底下可是發了怒的,唉,世道艱難啊。”
......
熊七的暗示,很快就被傳到了正屋裡的穿越衆這一桌。
而正在被大夥取笑的黃舉人,聽完後敲了敲手中的扇子,點頭說道:“熊七這個消息和我觀察的結果是一致的,老熊那兩天的確心情不怎麼好。”
“這麼說的話,你明天還是要着重和老熊談一談鄭芝龍的危害,然後拿咱們對比一下。”宋嘉聽到這裡,扭頭對張冬東說道:“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嘛。”
“瞭解。”正在埋頭吃魚的張冬東點了點頭,表示收到。
“另外,老熊是比較忌諱兵強馬壯這四個字的,到時候你說話要注意。”黃舉人這時補充到。
“瞭解。”張冬東這時終於吃完了魚:“老熊等於是被鄭芝龍逼迫到福建來當招安巡撫的,雖說歷史上他捏着鼻子招撫了老鄭,但這不代表他心裡就舒服了,起碼招撫初期,他就是這個心態。”
張冬東頓了頓,組織下語言繼續說道:“現在老熊多了我們這個選擇,所以聽不得兵強馬壯這種帶着隱性威脅的詞句,這是合理的。”
“鄭志龍那夥人,要是在熊文燦面前還擺着歷史上那一套臭架子,嘿嘿,現如今被咱們捧慣了的老熊可是傲嬌之人,鄭芝龍,一邊歇息去吧。”
“嗯,不錯不錯,老張對熊文燦的心態把握的很準,傲嬌這個詞用得好!”現如今已經混到熊大撫軍身邊當贊畫的黃舉人,這時撫掌贊到。
“呵呵,說起傲嬌,你老黃纔是專家啊!知道多少人當時看完你的傲嬌小視頻後,表示身心遭到重創,內容引起嚴重不適嗎?”
“哈哈哈......”一羣人又開始鬨笑起來。
而黃老爺這時略有點狼狽:“過了啊,過了,哥幾個取笑人沒完了啊!”
晚宴很快結束。
而帶着“密會曹川,討論見面事項”這個任務的黃贊畫,這時已經和穿越同仁們商量好了明天張冬東和熊文燦會面的細節。看看時間已經到了晚上8點半,於是黃平決定回衙門。
從理論上講,穿越衆這邊到福州後,原本應該去巡撫衙門投帖問路的。然而眼下情況特殊,所以熊文燦纔會在天黑後,特意派出黃平這個不起眼,又對閩粵局勢有詳細研究的贊畫去和使節團接洽。
當然,如此一來,黃平正好有機會和同志們交流情況,也算是一樁好事。
定下來明晚和老熊會見後,黃老爺和已經吃飽喝足的親兵隊就正式告辭了。黃老爺這支隊伍眼裡可沒有什麼宵禁夜禁這一說,告辭後,打起巡撫衙門的燈籠,就橫衝直撞的去了。
和來時不一樣的地方是:黃老爺回去的隊列裡,多出一輛驢車。
......
時間:黃平從別院離開1個小時後。座標:福建巡撫衙門,後宅,小書房。
往日裡需要點亮紅燭的書房,此刻卻毫無油煙味道,反而是白光大熾。一盞黃銅仿古太陽能馬燈,正在書桌上散發出明亮,甚至有點刺眼的白光......小書房裡的人物器件,這一刻暴露無遺。
右僉都御史,福建巡撫熊文燦正坐在書桌旁,仔細看着手中的一張禮單。太陽能燈此刻散發出的光芒,使老熊臉上的皺紋清晰可見,連帶着老頭臉上微微抖動的鬍鬚,這一刻都落在了一旁微笑端坐的黃平眼裡。
半晌後,熊文燦才擡起頭來,將禮單放在桌面上,然後輕嘆一口氣:“老眼昏花之人,看這份禮單居然毫不費力,這純陽燈果真是異寶,此輩當是有心了。”
黃平這時微微一笑:“東主果然慧眼。聽那曹川所說,這純陽琉璃得之不易,便是泰西之地,十年也未見能出產一塊。”
熊文燦聽到這裡,點點頭,然後捋了捋頜下長鬚,張口問道:“先生今日見那曹川,可有所得?”
黃平心知關鍵時刻到了,於是正色道:“我觀曹川此人,言辭懇切,急於在東主治下謀一落腳之處,不似那作僞之輩。”
“嗯。”熊文燦想了想後繼續問道:“這曹家和鄭家兩相比較呢?”
黃平呵呵一笑:“曹氏勢弱,鄭氏勢強,一爲商賈,一爲強盜耳!”
“以先生所見,該當招撫何人?”
“東主,使功不如使過,使強不如使弱!”
......
1628年6月1日,大員使節團抵達福州的第三天清晨。
張冬東正在別院裡轉悠。
昨天深夜,巡撫衙門的黃平,別院的使團,宋嘉的杭州站總部,以及薛海元的辦事處,這四處地點,已經通過車載電臺進行了通話。
所以張冬東現在心裡極度鎮定:他對今晚熊主考的面試充滿信心。
鄭芝龍這位參賽選手,在歷史上筆試成績是第一的。所以儘管這貨很拽,面試成績也一般,歷史上熊考官還是捏着鼻子錄取了他。
現如今一切都不同了。穿越衆已經打通了關節,熊主考家已經堆滿了茅臺酒,所以鄭芝龍筆試第一又如何?他很快就能知道,什麼叫做英雄難過面試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