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穿越團隊全力準備首腦峰會的當天。
上午10點來鍾,城東閩王祠。
閩王祠也叫忠懿廟,主祀五代閩國國王:王審知。
閩王王審知在福建各地可謂家喻戶曉。此君在職二十九年,保境息民,輕徭薄賦,獎勵工商,鼓勵墾荒,三年之內,人民衣食無虞;招集流亡,中原避亂人士,相從入閩,拓墾山林,興修水利,一時閩中大治。
歷代官府對閩王祠多有修繕,最近一次是20多年前的萬曆年間。平日裡閩王祠香火旺盛,愚夫愚婦多有拜祭。
一位中年婦女,此刻正在祠門前凌亂的香燭瓜果攤前穿過,往祠內走去。
這女人皮膚粗糙,相貌醜陋,眉目愁苦,臉上不施粉黛;看樣貌的話,婦人大約是30歲上下的年紀,身穿青布裙,手臂上挎着一個細竹籃,一身僕婦打扮。
邁入牆上鐫有“紹越開疆”四個大字的祠堂大門後,婦人一路低頭躬行,跟在熙熙攘攘的香客身後,穿過前庭、祀門、後庭,來到正殿。
耐心等一段時間後,婦人輪到一個蒲團。
從竹籃裡拿出線香,婦人開始對着頭頂面態祥和,紫袍黑鬚的閩王神像,完成一系列上香,下跪,磕頭,敬祈的流程。
最後,婦人誠心誠意的從籤桶裡搖出了一支木籤。
起身後,掏出把銅錢,仔細數了一些出來後,又把剩餘的揣回懷中。接下來婦人便拿着銅錢和竹籤,去尋那殿外解籤的道長。
“施主所求何事啊?”
“求吉凶。”
下一刻,婦人恭敬上交銅錢和竹籤,道人隨後給出瞭解卦:澤火革,旱苗得雨,上上籤。
聽到“出行有益,交易奪魁,疾病漸好,求名必遂”的卦辭後,婦人大喜過望,沒口子的道謝幾聲後,這才轉身出了閩王祠。
沿着閩王祠前的石板街一路南行,不多時婦人便來到了騾馬橋菜市口。只是越接近菜市口,婦人原本神色已經舒展了許多的臉上,又露出一絲忐忑和害怕來,而且她越往前走,腳步越慢,到最後幾欲停步。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突然從斜次裡衝過來,一把挽住了婦人的臂膀。
本欲張口驚叫的女人定睛一看,好懸長出了一口大氣:“焦二你這做死的人,嚇煞我了!”
來人是個20多歲的年輕人。此人身穿一件半舊的鸚哥綠夾綢袍子,頭戴軟帽,腳下蹬着一雙薄底快靴,袖袍挽起,一副潑皮閒漢的標準打扮。
只見閒漢一臉焦急地說道:“姐,你快些個子,莫要讓兩位大爺再等!”
邊說,閒漢挽住自家阿姐的胳膊就往前疾行。
這婦人原本是要掙扎推脫的,但是想了想方纔從閩王祠得來的籤,於是暗歎一聲,任由自家兄弟將她帶進了路旁一間酒樓中。
現在不是酒樓上客的時候,所以樓內沒幾桌客人。閒漢焦二把自家阿姐帶到二樓,從兩桌青袍漢子中間穿過。焦二一邊左右賠笑,一邊將阿姐推進了包廂。
包廂裡有兩個人。從桌上茶盞的溫度來看,這二位已經在屋裡等了不少時候了。
其中一位是條胖大漢子。這人四十來歲的年紀,禿頭無眉,一臉橫肉,身材胖大;上身穿一件對襟黑絨馬甲,下身一條肥大軟褲,長滿黑毛的肚皮暢露在外,腰間纏一條巴掌寬的金絲貔貅口腰帶,端地是氣勢不凡,霸氣側露......
此人名叫伍世貴,江湖人稱伍爺,武藝高強,是騾馬橋一帶的黑道老大。伍爺家中開着賭坊和當鋪,手下養着徒弟和幾十號潑皮,焦二正是其中一個。
而坐在伍爺身旁的,則是一位穿着素淡布袍,面相普普通通的中年人。
焦大姐進門後,見到坐在上首的兇人伍爺,腿頓時軟了半分,說話就要下跪行禮。然而今天伍爺一改常態,只見他迅速起身,沒等焦大姐行禮,便將瘦弱的女人攙扶到椅上坐好。
“都是街坊鄰居,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焦大姐無需多禮。”慣常兇狠的伍爺,這時從滿臉的橫肉中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貌似和藹地說到。
一旁焦二見自家阿姐低頭不答話,場面尷尬,不禁開始發急,趕緊賠笑着打圓場:“多謝伍爺賞臉,唔...這個...家姐近日憂心侄兒病情,有些神思不屬,怠慢則個,贖罪,贖罪。”
伍爺先是哈哈一笑,然後搖了搖頭,這纔對一直低着頭的婦人說道:“焦姐,你莫要再思量了,左右是淘換兩個不值錢的瓶子,又不是什麼金貴物事,街坊鄰居一場,伍某人還能害你不成?”
伍爺說到這裡,順手將桌面上一塊絲帕掀了起來,露出底下兩塊雪白的銀錠,然後玩味地看着焦姐。
下一刻,焦姐緩緩擡起頭來,露出滿臉的掙扎和恐慌:“伍爺,背主做竊,若是事發,我等貧民小戶,擔待不起啊!”
“我當是爲何。”伍爺這時大笑一聲:“焦姐,你莫要怕,那等漳州來的土包子,豈敢在我福州城裡撒野?此事若有後患,全部着落在我身上!”
想一想後,伍爺探身對焦姐說道:“做完這一票,你便尋個藉口把工辭了,拿着賞銀先去給你兒子養病。待我侄兒病好,瑞福齋馬掌櫃那裡,我給你尋個灑掃的差事如何?月錢只高不低!”
看到焦姐臉上的恐慌漸漸退去,伍爺臉上愈發得和顏悅色起來:“這二十兩銀子你現下就拿走,倘是銀子使完,侄兒的病還未好,你再來找我。街坊鄰居的,還能見死不救不成?”
就在焦姐天人掙扎之時,一旁那個溫和不起眼的中年人,用一種略顯怪異的口音張口說道:“罷了罷了,你兒子咳成那樣,一般人也治不好。這樣,銀子你拿走,我午後派人送藥過來,今日見效,7日內包好,如何?”
......焦姐這一刻張大了嘴巴。
而伍爺在微微一怔後,則是“嚯嚯”地笑了起來:“焦姐,有宋大人出手,你兒子的命算是保住了。這可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啊!還不趕緊謝過大人?”
顧不上思考這位老爺是如何知道自家孩兒病情的,下一刻,焦姐“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宋嘉面前:“大老爺慈悲,銀子民婦不要了,只求老爺出手治好我家孩兒......”
宋嘉這時微微一笑,伸手拿過焦姐帶進門的那個竹籃,然後將桌上的兩錠銀子,外帶一對不足10寸高的青釉梅瓶,一併裝進籃子,再用一塊粗布蓋好。
躬身把籃子塞進焦姐手中後,宋嘉溫和地說道:“豈有辦事不拿賞銀的道理?你拿了銀子,我們才安心嘛......”
“出行有益,交易奪魁,疾病漸好,求名必遂”這幾句卦辭從焦姐腦中飄過,此刻她終於不再猶豫,眼中漸漸露出一絲堅定來。
......
當天午後,目睹自己10歲的兒子吃完幾顆怪異的白色藥片後,多日來第一次安穩入睡,焦姐知道,自己請假的時間已到,是該出門上班了。
把那對梅瓶小心藏在竹籃底下,焦姐一路行到離家不遠的一處鋪戶門前。
這處鋪戶地理位置並不好,不在街口,也不在鬧市,而是在一條小街中段。
來到這家名爲“恆廣康”的綢緞店門前,焦姐略略整了整衣襟,和門口兩個膀大腰圓,怎麼看都不像夥計的青衣漢子打了聲招呼後,徑直走入門內。
恆廣康這間貌似沒什麼生意的綢緞店,和大部分明代的鋪戶一樣,都是前店後寢的格局。
焦姐一路穿過前店,二進院子,然後面不改色得從後院正在練習槍棒的10幾個漢子身邊走過,進了柴房。
從柴房出來後,焦姐裹着頭巾,扎着袖套,提着掃把和簸箕,開始打掃起整間院子來。
到了下午4點多,焦姐打掃完外間,開始提着水桶,拿着抹布和撣子,打掃起東家的書房來。
“恆廣康”的掌櫃姓鄭,鄭芝龍的鄭,名叫鄭三才。
鄭三才是鄭芝龍同志未出五服的表親。此人能言善辯,能寫會算,深得鄭芝龍信任,於是被安排在福州這個重要部位,擔任鄭氏海盜集團駐福州辦事處主任。
通常來說,來恆廣康這家綢緞莊做買賣的,大多不是來買綢緞,而是來買認旗的——船東們近年來要想平安從金廈一帶過路,最好還是買一杆鄭氏的認旗比較妥當。
當然了,認旗這種高檔消費品,買的人自然不會很多。所以鄭三才主任每天需要處理的公事,通常早上10點以前就會結束。
於是乎每天下午,焦姐便會將二院和後院的兩處大小書房,統統打掃一遍。
今天焦姐格外勤力,提着水桶,進進出出在兩間書房打掃了好一陣。其中有兩次焦姐手中的木桶裡其實沒有裝水,而是裝了一個梅瓶,上面蓋着抹布。
大小書房的博古架上,原本各有一對青釉梅瓶的。這兩套瓷器不是什麼特別貴重的玩意。就是當初裝修時,從街口瓷器行裡順手買來的一般貨色。所以同樣款式規格的梅瓶,很容易就能從瓷器行找到。
焦姐今天的任務,就是從兩間書房裡各自替換一隻梅瓶出來。
傍晚時分,焦姐將兩隻替換掉的梅瓶交給了接頭人,與此同時,一行不起眼的隊伍,簇擁着一頂青竹小轎,也來到了福建巡撫衙門的後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