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的醫院
在離開難民營的時候,樑紅在一個棚子裡發現了一幅畫:
那是一棵粗壯的大樹,枝繁葉茂,樹的周圍環繞着許許多多的難民棚。仔細看過去,繁密的綠色樹葉上,都還寫着字他們告訴我們,這每一片樹葉上,都寫了一個難民營的名字。
這幅畫的寓意不難理解:雖然他們現在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但是他們依然對未來充滿希望,他們的生活也會像那一棵大樹一樣,生機勃勃,綠意盎然。他們也相信春天一定會到來,他們自己,以及他們的國家,會有一個美好的明天。
他們的希望,簡單而遙遠。
離開難民營後,在嚮導的指揮下,司機把我們帶到了一家醫院。
這是我們到達索馬里之後,看到最豪華的一棟建築了,也是唯一從外面看上去沒有彈孔的大樓。
這所醫院,也是目前摩加迪沙境內唯一的一所正規醫院,據說是20世紀80年代的時候,中國政府給索馬里援建的。看上去也頗具中國風,下面的牆體被塗成綠色,上面則全部被粉刷成白色,典型的“Made in China”。
推門進去,裡面熙熙攘攘,人非常多,男女老幼皆有。聲音嘈雜,叫喊聲、談話聲、呻吟聲、小孩大哭聲……在這裡,我們也再一次看到了許多揹着槍的武裝人員。
嚮導解釋說,這所醫院目前是屬於本地某一派勢力的,自然有他們的武裝人員保護。而與之相對的,是大廳牆上的一個標誌:一個紅色的圓圈內畫了一挺AK47,然後一道倒斜槓劃下來。意思不言自明:禁止攜帶武器。
在往裡面走着的時候,突然聽到了有人用中文向我們問好:“你好。”
腳步一下子就被拽住了。這是我們到達索馬里之後,第一次聽到外人說中文。轉頭看過去,是一個年輕的黑人小夥子,戴着一頂穆斯林的帽子,身上穿着白大褂,胸前印着四個漢字“武漢大學”,面孔也很不東方。
索馬里醫院是中國援建的,還有一位畢業於武漢大學的阿拉伯醫生。
他看上去比我們還意外,熱情地和我們握手,不停地說着“你好,你們好!”
我們頗有些驚訝,問了句廢話:“你會說中文?”
他點點頭,說:“你們是中國人?”
“是的,我們是從中國來的。”
他再一次伸出手,重重地和我握住,說:“中國,我喜歡中國!我是阿拉伯人,在迪拜長大。後來去中國的武漢大學留學,那是所很美麗的學校。我在那裡學醫,學成之後就來到了索馬里,在這所醫院裡
當醫生。”
備感親切之外,我們也被這個年輕人的選擇所打動。成長於富庶的迪拜,在武漢大學這樣的名校留學,最後卻選擇了來索馬里這個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的國家,行醫救人。此刻我突然就想到了毛主席對白求恩大夫的那幾句評價:“一個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這點精神,就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
他接下來的話,佐證了我的聯想:“雖然我出生在迪拜,但是我的父母從小就告訴我,我是索馬里人,我們的祖國是索馬里。所以當我在中國學習完了之後,就決定一定要回來建設我的祖國,幫助我的同胞們。”
偉大不在別處,就在身邊;不在追尋,就在一念之間。
我由衷地欽佩這個小夥子。他看上去也不過20多歲,就敢於放棄本來安逸的生活和美好的前途,冒着生命危險,義無反顧地回到了戰亂不斷的家鄉,來幫助自己的祖國和同胞。
自然,這個小夥子就成了我們醫院之行的嚮導,他帶領我們去參觀整座醫院。
首先去看的,是一間照X光的房間。房間裡也聚集了很多人,一個黑人醫生在靠窗戶的角落忙碌着,臉上盡是焦躁靠牆有一臺照X光的設備,是很早很早以前的那種,在中國早已經被淘汰不用了。那個小夥子說,這是他們醫院裡最好的設備了。
接着去了手術室,設備也非常簡陋,兩張架子牀代替了手術臺,沒有任何心電儀器,幾盞照明用的手術燈也是拼接的許多蒼蠅在房間裡在飛來飛去,肆無忌憚。
小夥子說,其實手術室他們很少用到。因爲這裡缺設備缺藥品、缺人員,很多手術根本無法實施;很多人也根本沒有就醫意識,等病危了來到醫院的時候,幾乎就無法醫治了,也根本無須手術了。
下一站是病房。說是病房,其實就是一個室內難民營一個病房裡住着幾十人,甚至一張病牀上就躺了好幾個人,還有躺在地上的。病房裡的味道無法形容,刺鼻難聞。數不清的蒼蠅在病人頭頂、身上盤旋着,病人們也不驅趕。他們雙眼無光,木訥、呆滯地盯着自己的正前方,一方面身體被病魔折磨着,一方面彷彿是在控訴自己悲慘的命運。
醫院裡聚集了不少病人,卻得不到治療。事實上,醫院裡除了醫生和病人,什麼都沒有。
一個媽媽抱着孩子站在病牀前,母子兩人的眼睛都瞪得特別大,直勾勾地看着我們,那個媽媽看上去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樑紅走過去,想給那個孩子一顆糖吃。那孩子也不拿一動不動,呆滯地看着樑紅。
那媽媽做着手勢,微笑着友好地跟我們說着些什麼,大概是她的孩子生病了,不能吞嚥食物之類的。孩子依然直勾勾地看着我們,牽他的小手也沒有反應這一幕頗讓人心酸。
接下來,我們去了ICU病房,重症監護室。在我的印象裡那裡面應該是佈滿了各種設備,什麼心電啊、監護啊等各種治療儀器,而且也不會隨便讓人進去。但進去之後,我們嚇了一跳裡面也是人滿爲患,而且我沒有看到任何的監護設備、儀器。
我很詫異地問:“你確定這是ICU嗎?”
小夥子點頭:“對,這是ICU。”
“那爲什麼沒有設備?”
“沒有,我們沒有設備,只有……”小夥子苦笑,用手數着說,“1、2、3、4、5,只有5張病牀,沒有任何設備。”
放眼望去,我們看到的能稱爲設備的,只有一臺電風扇和一個家用製氧機。
一樓的最後一間屋子,是醫院的血庫,可進去之後卻發現那更像是一個等候室。因爲裡面空空如也,除了兩排椅子什麼都沒有。
“你們醫院沒有備用的血?”答案我已經知道。
“沒有,沒有血,什麼備用的都沒有,”小夥子無奈地笑着搖頭說,“這裡沒有血清、沒有藥品、沒有錢,病人們也沒有食物。”
“那病人們來醫院看病需要花錢嗎?”
“這個倒不用,他們看病不需要錢。”
“那是政府給錢嗎?”
“這裡也沒有政府,”他繼續搖着頭,說,“都是一些國際援助組織,給我們提供一些援助。但是你們也看見了,這些援助,是遠遠不夠的。”
走上二樓,樓道里堆滿了人,還有很多病人就躺在樓道里。有些父母看見我們的外國面孔和手裡的攝像機,就拿着孩子的X光片給我們看,然後指着自己的孩子說:“我需要幫助,我的孩子需要你們的幫助。”
看着那些孩子無助又呆滯的眼睛,我的心裡隱隱作痛,樑紅一路也無話,眼圈一直是紅紅的。我們能做的實在太少了,提供不了他們需要的幫助,我甚至都不敢再去看他們的眼睛,怕辜負他們的希望,讓他們失望。
那個小夥子送我們出來,最後握着我的手說:“希望你們能讓更多的人,看到這裡的狀況。我們需要更多的人,來幫助索馬里。”
所有人都心事重重。今天在難民營和醫院裡看到的一切都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裡。我們見到了太多悲傷,卻無法承載也無法釋放。
他們的苦難、他們的無助、他們期盼的眼神……對這一切我們無能爲力。
(本章完)